「我將來是要做皇後的!」
十歲的宋微微站在土坡上,迎著遠方的皇城,神氣十足地喊出這句話。
而我,坐在土墩子上託腮無語:
「宋微微,你欠我的兩枚銅錢還沒還呢。」
宋微微回頭賞我一記腦門:
「急什麼?你見過會賴賬的皇後嗎?」
她跳下土坡,轉身來哄我:
「杜澤衣,你想想,如果我做了皇後,你就是本宮的姐妹,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還愁沒有那兩枚銅幣嗎?」
一國之後哪裡有那麼容易當上的?
我嘟囔著,摸了摸腦門大聲說:「我娘喊我回去吃飯了。」
然後溜之大吉。
隻留下宋微微在後面氣急敗壞。
1
宋微微想要做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沒有那麼大的追求,我隻想安安穩穩地活著。
但很可惜,那年爹娘為了湊夠給兩位兄長的讀書錢,毅然決然地將我賣進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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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個太監從一堆銀子裡數了十兩給滿臉笑容的爹娘,他們絲毫沒有分別的愁緒。
有的隻是我兩位哥哥即將踏入書途的喜悅。
我有些不理解,為什麼女子天生便比不過男子?
為什麼兄長們的人生那麼重要,而我的一生卻微不足道呢?
不過,好在還有宋微微陪著我。
隻是她和我愁雲滿面不同。
她對著家人的囑咐時精神抖擻,好似一隻要打仗的公雞。
臨踏入宮門時,她志得意滿地跟我說憑借她這樣的臉,一進宮保準就能讓皇上看上。
宋微微確實長得漂亮,皮膚白嫩,五官濃麗。
我沒有她那麼樂觀,我看著紅牆黃瓦的宮牆,心中害怕。
深宮就是個吃人的怪物。
那領頭的太監看出我的退卻,一巴掌就朝我扇過來:
「進了宮就是奴才!都給我機靈點!」
我捂著臉,眼冒金星。
我下意識去看爹娘,卻發現他們帶著錢歡天喜地走了。
那個太監趾高氣揚,神情不屑:「特別是你們這些低賤的女子。」
我眼淚撲簌簌地掉,宋微微在前頭悄悄伸出指頭勾住我,低聲安慰:
「澤衣,別怕,等我做了皇後,就打死這個狗奴才。」
我啜泣著,心裡第一次明白了宋微微為什麼會對皇後有如此大的執念。
但是後宮中早就有正宮皇後了。
而且皇宮那麼大,宮牆那麼高,帝君日理萬機,又豈是我們這些低等宮人能見的呢?
但上天偏偏就給了這個機會。
我和宋微微送去給帝君寵妃的食物出了問題,宮中上下徹查食物的安全,包括我們這些小宮女,也被帶到了御前問話。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帝君。
和傳聞中的一樣,帝君生得雋美無雙,但是來自天子的威壓沉沉,壓得人喘不過去。
他並不出聲,隻是身邊的一位女官模樣的宮女開口問我們是誰讓呈送的食物,我被嚇得不敢說話,但是幸好有宋微微,她並不害怕,反而對答如流。
隻是剛一答完,上頭的帝君就摔了一個茶盞:
「混賬東西!」
巨大的破碎聲響徹寂靜的宮殿,旁邊一位打扮華麗的女人瞬間跪在地上求饒,又有哭聲響起,說:
「陛下,你要為臣妾做主。」
再有聲音說:
「臣妾冤枉!」
極大的慌亂和吵鬧衝刷著整個宮殿,我不明所以,隻得將身子伏得更低,隻求這場災難不要波及我。
在宮中,稍有不慎都會丟命。但短暫的騷亂後,整個宮殿又奇跡地寂靜下來,隻有佛珠轉動的清脆聲音細細響起,上頭的帝君臉色晦暗不明,良久,他才發令,聲音淡淡:
「凡是與案件有關的,賜死。」
騷亂和求饒聲瞬間響起,外頭的侍衛衝進來去拉人。
我的身子瞬間冰涼。
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我和宋微微也得死嗎?
慌亂和無措爬上我的臉龐。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想死。
身旁的宋微微也慌了,她大聲說:
「陛下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們隻是領命行事啊!」
但是帝君並不管她的呼喊,他站起身似乎就要走。
「陛下!」
一道女聲在上頭響起,帝君停下來。
我抬起頭,是先前那位問話的女官。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我和宋微微的身上:
「這兩位小宮女確實並不知情,她們隻是奉旨送東西罷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這個,那些史臣又該讓陛下煩心了。」
帝君沉默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已經有侍衛過來拉我,佩劍寒光閃爍,我知道,隻要被拖下去,這把劍就是會結束我命運的利刃。
我不想死。
但是,堂堂天子怎麼會聽一個小小女官的話?
「隨你。」
帝君居然答應了!
他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轉身離去。
他路過身邊時,身上的龍涎香被帶起的衣袍掀起,卷進了我的鼻中,我隻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整個人顫抖不已。
得到赦免的我們侍衛自然沒再管,而是轉身把其他人拖帶了下去。
宋微微早就撲到那位女官腳下:
「奴婢多謝姑姑救命之恩!」
我也撐起發軟的身體,鄭重地朝姑姑行了一個大禮。
「不必謝我,是陛下放過了你們。」
她看了一眼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和宋微微是第一次離死亡如此近。
事情並沒有像宋微微設想那般,帝君在見到她後看上她,不僅沒看上反而要賜死她。
這使她頗為受挫,回去的路上也一言不發,但是第二天早上,她又精神奕奕地來跟我說:「澤衣,跟我走。」
「去哪裡?」
我不明所以。
她湊上來壓低聲音跟我說:「昨晚一句話救了我們的,你知道是誰嗎?」
不等我回話,她就接著說:
「是其代姑姑!」
其代姑姑?
印象中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但是我一向不喜歡打聽宮中的事,對於這個名字,也隻是有點印象罷了。
許是見我一副懵懂的模樣,宋微微恨鐵不成鋼,點著我腦門教訓:「那可是整個大端朝最尊貴的女官!不僅在帝君還是皇子的時候就陪在他身邊,帝君登基後,她奉旨督辦了很多案件,別看她好像什麼職位都沒有,實際上帝君最器重她了!這些年無論去哪裡都要把她帶在身邊,那可是個金貴的主兒!」
我頻頻點頭,印象中好像都是這麼說的。
「昨天她救了我們,我們當然要感恩,今日我們都不當值,所幸我做了一些點心,快與我去她那裡謝她!」
「微微……」我聽她這麼說,不免地紅了眼眶。
「你做什麼?」宋微微被我這副模樣嚇了一跳,「哭哭啼啼作甚?」
我撲到她懷裡,劫後餘生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微微,謝謝你,什麼都記著我,嗚嗚嗚。」
若不是她提醒我,我哪裡會想得到帶著禮去拜訪其代姑姑,更何況糕點也沒我的份,但是她還是把機會勻我一份。
宋微微似乎對我這樣不太習慣,嫌棄地推開我:
「好啦好啦,可別把鼻涕蹭我身上。」
我知道有些東西要見好就收,擦擦眼淚歡天喜地地隨她一起去送禮了。
2
見到其代姑姑的時候,她正在庭院裡射箭。
她把弓拉得極滿,有風揚起她的發絲——
箭矢刺破空氣的聲音傳來,啪的一聲,紅心靶子已經被射穿了。
「好!」
宋微微毫不顧忌地鼓起掌,似乎將宮規忘得一幹二淨。
其代姑姑瞥了她一眼,問:「你們所來何事?」
宋微微從我手中拿過食盒,小跑過去:
「昨夜幸得姑姑救命,不然我和我妹妹就已經是刀下冤魂了。」
她笑得真誠,很多次王尚宮都誇她笑容純真厚良:「這是我們做的一些小點心,姑姑大可以嘗嘗。」
其代姑姑的目光掃視了我們一圈,也不推卻,大大方方地坐下拿起點心嘗了一口:
「味道不錯。」
她點評了一句,而後很給面子地把手上的點心都吃完了。
宋微微喜不勝收,她一把拉過我跪下:「能得姑姑賞識是奴婢們的福氣!」
說罷,她莊重地給其代姑姑磕了個頭:
「姑姑,大恩不言謝,日後姑姑若是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必定肝腦塗地!」
直到現在,我才看明白她這是投誠來了。
宋微微磕頭了自然我也要磕,不僅要磕還得說話:
「奴婢也是。」
她並不回應,隻是又從食盒裡拿出一塊點心吃了起來。
我摸不透她的想法,隻得悄悄看向她——
其實其代姑姑並不老,相反,看起來是和帝君一般的年紀,她長得也好,膚色白皙,五官秀麗,姿色比我那天見到的妃子都要漂亮一些。
若是做妃子,肯定位階很高。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按捺下去後聽到她說:
「都起來吧。」
「謝姑姑!」
宋微微依然是一副高興的模樣。
「點心很好吃。」其代姑姑站起身拍拍手,「我就留下了。」
她的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了一遍,說:
「我缺兩個學徒,你們明日搬來我院裡吧。」
宋微微喜不勝收,也不問學徒是幹嗎的,隻是一個勁地道謝:
「那奴婢這就回去收拾行李!」
宋微微屈膝告退,拉著我跑出了庭院。
一路上我都暈頭轉向的,心跳如擂鼓。
雖然做其代姑姑的學徒也一樣是奴才,但待遇天差地別。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用再做這種粗活了,而且極有可能像姑姑那樣可以為帝君做事,查案,為江山社稷出謀劃策。
宋微微也很高興,她高興的是學徒這個身份可以經常見到帝君,沒準哪天可以憑借容貌一飛衝天。
雖然高興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是我們都為能做姑姑的學徒而興奮。
回到幹活的尚宮局,宋微微又立馬換上了另一副表情。
她紅著眼圈,眼淚要掉不掉就這麼含在眼眶裡打轉,整個人就好像陷入了深沉的悲傷中,與先前歡天喜地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長得漂亮,略微皺一皺眉頭,含淚的樣子真的惹人憐愛。
我看著她一進尚宮局就直奔王尚宮的房間裡去。
不一會,裡頭就傳出壓抑細微的哭聲。
到了第二日,我就聽到有人說宋微微被御前的其代姑姑看上要選她做學徒,這句話不假,但是後面還說的是,宋微微並不願意但是恩命難違,隻得含淚拜別王尚宮。
那些宮人一邊說一邊嘆息,說王尚宮之前為了培養宋微微花了多大的心思,如今全為他人作嫁衣。
這倒是確實,我們入宮兩年,王尚宮就對宋微微精心培養了兩年,盼著她能有所成就繼承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