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憑什麼愛上自己?憑什麼讓他在徒勞幾十年賭情愛?
周岷此刻異常冷漠,似乎像是變了一個人。
瞧ƭŭ₃見這樣的周岷,我反而覺得正常,如果還是曾經的軟面性子的周岷,憑什麼從無妄海爬上來?
我緩緩走到百年前親自捏造的泥塑前,親呢地將臉貼在師兄垂下的手臂,將他手中曾經握著的誅神之劍取了下來。
周岷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冷若冰霜:
「這就是今天你來這裡的目的嗎?」
我將誅神之劍抵上他的胸口,他絲毫無畏,反而上前一步,鋒利的劍刃割開他的衣服。
他忽然就笑了:「師尊,十八年前你就想殺我,如今還想殺我第二次嗎?」
我也笑,再怎麼利用他,就算要他性命,也不該讓他成為一個糊塗鬼。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你做徒弟嗎?」
周岷眸色沉沉:「以前不知,現在也明白了。我成為封印邪神新的祭品,好換你師兄葑亓重返人間,對嗎?」
我點頭:「你之前說的有句話是對的,我也是個斷袖,惡心的斷袖。」
我又搖了搖頭:「但我又不是魔道人,幹不出這樣無人性的事。」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將邪神徹底泯滅的方法。然後我發現,他一直糾纏著一個至陰命格的人,那個人的每一世輪回,都會被他選中成為他的軀殼。那個人一生克夫克妻克子,命中孤苦伶仃,無論我如何想盡辦法,他永遠活不過十八,而你是他輪回轉世的第五次。」
「在前四次中,雖然他命運多舛,但是我一直陪著他,他抱憾離世也沒選擇和邪神妥協獻祭身體,我也一直抓不住邪神。」
「這一次,我決定利用你,讓你在萬念俱灰情況下主動獻祭身體,主動引他出來,徹底將他殺死。這次很幸運,你活過了十八,還成長得如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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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岷仿佛察覺到了什麼,竟然不顧劍尖,抬手想要去抓我的衣袖。
長劍刺破他的肌膚,取出心頭血。
我一掌向他揮出,將他推開。
在這百年中,我也尋到了誅滅邪神的陣法。
我不需要周岷死。
隻需要他的心頭血,和石殿猶如天羅地網的陣法。
10
周岷周圍的黑氣掙扎著,邪神面孔逐漸浮現。
扭曲猙獰,想要逃脫。
周岷大駭,立刻撲上前來想要奪我手中的劍。
但此時已經晚了。
我用沾滿鮮血的手,握著封印邪神的古劍,厲聲呵道:
「起。」
是血祭。
繁復的法陣咒文在破舊大殿中漸漸浮現,越發明亮。
無數劍氣將邪神定在原地。
葑亓石塑上的烏黑梵文一點點剝落。
邪神將會永遠消失。
葑亓將會解除封印。
周岷不會再次死去。
修真界與邪神之戰再不會降臨,需要犧牲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這一切就以此而結束吧。
我感受著身體在迅速破敗,餘光中瞧見周岷被隔絕在陣法外。
他想要進來陪他的師尊。
他想要以自己的微命去換師尊的命。
他拼命拍打著隔絕的法陣,身體被劍氣割出無數道血口,如玉俊俏臉龐上是淋淋血淚。
「芩泫!」
「你不能這樣!你對我不公平,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你讓我進去,你不是討厭我嗎?你不是想讓我死嗎?」
他將鋒利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鮮血順著胸口一點點湧出。
「我如你所願,我死,好不好?邪神死了,你就不用死了。」
他真是執迷不悟,無可救藥。
我想衝著他歉意的笑一笑。
但是身體太疼了,連笑容都無法維持。
邪神泯滅,陣法消失,石殿在勁風下坍塌。
無數飛沙走石中,周岷終於抱住了我。
我緩緩道:
「我知道你恨我,也想報復我。想要讓我嘗嘗你曾經的痛,如今一死,還你當初之苦。」
周岷抱得我極緊,似乎一松手,我便隨風消逝,他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惶恐:「我不恨你,隻要你活著,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就大婚……」
我困倦地閉上眼睛,世界在分崩離析,勁風消失。
周岷固執哭道:「你回答我!還沒有答應我,我不準你睡。」
曾經從袖口中被勁風卷走的紅蓋頭,被風吹落,緩緩蓋在我的頭上。
他的手指顫抖得厲害,呼吸急促,幾次伸手都沒能將紅蓋頭扯開。
如果沒有這一切,我也應該這樣蒙著紅蓋頭等他回來。
情深不壽,難許人間白頭。
11
自從我假死後。
周岷患上了頭痛的毛病。
特別是午夜時分,一想到那個身影,他便夜不能寐。
他開始悔恨,怨自己為什麼要步步緊逼,為什麼要斤斤計較,明明他們可以有不一樣的結局。
直到邪神殿毀之殆盡,無妄海海波平。
他離開了無妄海。
至此我再沒有他的消息。
至於假死,其實是因為我也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
以前隻是拼命的想獻祭自己,換得葑亓和周岷活下來。
如今活下來,開始為自己謀劃,還是覺得「芩泫」這個人死了最好。
因為我對周岷有愧,我無顏面對他,雖然之前種種都有我的迫不得已。
但終究傷害還是我親自給予他的,他甚至沒有挑選的餘地。
捧著一顆真心來,被我刺得鮮血淋漓。
周岷以前覺得我要殺他,彼此之間終究無法釋懷,如今就用我的一條性命抵消他泱泱恨意。
就當我也替他死一次好。
12
我和師兄葑亓隱居人間,作兄弟稱。
葑亓以前的手很巧,如今卻很笨拙。
好在種田這些力氣活,也不需要手巧。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三年。
第三年的夏天,乞巧節,我和葑亓一起逛夜市。
葑亓不愛逛,可是我愛熱鬧。
月上枝頭,花燈如海。
燈火闌珊處,葑亓突然對我說道:
「你回頭。」
葑亓平時沉默寡言,忽然蹦出這一句,我錯愕回眸。
卻見燈火闌珊處站著玄色身影,橘黃色的燈光映在他漆黑的衣裳。
他的神情隱匿在黑夜中。
我卻眼皮狠狠一跳。
感覺自己大限將近。
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他又在那裡偷偷看了多久?
我隻能垂下頭,扯著葑亓往人頭多的地方擠,祈禱著他千萬不要發現我。
我不敢想,要是他知道我沒死,估計興致一來就要給我捅個對穿了。
膽戰心驚的回家,卻見家門口站著瘟神。
頓時覺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想故作鎮定的走到他面前給他打個招呼,但是瞧見他周身陰森的氣質,腿肚子就有些打顫。
周岷輕聲道:「你這些年過得還不錯?」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囫囵點點頭。
周岷輕笑一聲:「和朝思暮想的師兄一起生活,不用強迫自己陪在我這樣的神經病身上,自然是過得不錯。」
我被他刺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周岷手抵在門上,杜絕了我退後的路。
「怎麼?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好歹我們也算故人。」
「故人」兩個字加重,似乎有些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滋味在其中。
周岷的目光時不時便落在了葑亓身上,那個男人如同那座石塑一模一樣,高大俊美。
他便更加惱怒,這幾乎是一股無名火。
他無法朝葑亓發泄,也無法朝著那個冷酷無情的師尊發泄,隻能自怨自艾,為什麼師尊的眼中隻有師兄沒有他?
為什麼師尊寧願假死,欺騙他,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自己就如此不堪嗎?
從幼時到現在,他一直追尋著芩泫的腳步。
無妄海極深之地。
他祈求著著芩泫回頭。
哪怕僅僅是看他一眼。
但芩泫沒有。
他毅然決然選擇獻祭,選擇那尊石塑,選擇奔赴師兄。
那一刻,他清晰的明白,自己之於芩泫。
僅僅是為了那人重返人間布下的一枚棋子。
是隨時可以遺忘的,丟棄的,是不值得回頭的。
周岷又怔怔站在那裡。
我沒理會發癔症的周岷,推開門讓他進去。
他忽然道:「原來你還留著這東西。」
我順著望過去。
隻見牆上掛著的一把舊劍,舊件上還留著舊劍穗,那是小時候的周岷親手給我的。
劍穗早就泛舊破碎,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居然一直留著它。
我們心平氣和地坐在木桌的兩側,隻見乞巧明月,銀輝皎白如紗,夜沉如水。
我垂眸道:「這些都過去了。周岷,人不能永遠待在以前的世界,你要走出來。邪神已經死了,你還有更好的未來。」
周岷反問我:「過去了嗎?」
他坐在我面前,像是舊友敘舊,雲淡風輕,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的事。
「從無妄海的崖上掉下去,雙腿都斷了,雖然當時邪神給我治過,但過去二十多年了,每到陰雨天,腿還是會隱隱作痛。」
他的手搭載膝蓋上,稀疏平常。
「手指也斷過,握劍可以,抓筆不行。」
周岷攤開右手微變形的指關節。
他撩起衣袖,露出疤痕,在無妄海摸爬滾打的時日,給他身上留下不少痕跡。
「你滅邪神手法也不好,給我留下了後遺症,夜裡時常頭疼,夙夜難眠。」
他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慢,肉體時時的作痛,清清楚楚提醒他那些過去。
在他以為那人死了的那段日子,他猶如行屍走肉,似乎隻有肉體的疼痛才能讓他清醒。
甚至在夢回驚醒時,他甚至有著可悲可恥的竊喜,覺得知道師尊給他留了些東西,以至於他可以以此而回憶。
他說的這些,我從未知道。
我想要仔細去查看他的手,他卻將手收回遮掩在衣袖下,似乎不願將醜陋的自己暴露在我的目光中。
他給我遞了一杯茶:「你把我弄的人不人鬼不鬼,到頭來卻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你告訴我,我要如何釋懷?」
我心頭巨顫,一句狡辯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順從地抿一口茶水。
「你想要什麼?」
他忽然就笑起來了:「我要什麼,師尊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要麼現在拿劍把我殺了,不然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過你。」
他話音剛落,我感覺到了一陣眩暈。
13
周岷將那杯茶給我的時候。
我就知道他在裡面加了東西。
他可以算得上是我一手養大的,他的小心思很難逃出我的眼睛。
其實就算他直接正大光明帶走我,我也沒什麼意見。
但也難為他如此小心又小心。
我喝了茶,昏昏沉沉靠在竹椅上。
然後聽到他低聲細語呼喚著我名字。
我「嗯嗯」地隨口應答,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我感覺到他的指尖一點點的摩挲我的臉,似乎在化開一灘春水。
我不動聲色。
想要瞧他還要如何放肆。
之後我感覺到唇上觸碰到一片溫潤軟和。
偏偏他隻敢貼著親兩口又移開身體,小心地打量著我。
見我毫無反應,又再次貼了上來。
我倒覺得好笑。
之前在無妄海,他是邪神,想如何放肆便如何放肆。
什麼都做了,現在怎麼又突然膽怯了?
當我吃痛,感覺自己唇角破了時,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年紀大了腰也不好,不能任由著他折騰。
我輕哼,綿軟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想要讓他滾開。
他卻絲毫沒有偷情的自我修養。
哼唧聲像是刺激到他哪一根沒搭對的神經,他瘋得更狠。
似乎想要將這些年的賬重新要回來。
抑制的愛意一旦流露出,便猶如排山倒海,將我整個人吞沒。
我想我得說點什麼制止他。
於是。
我喃喃道:「葑亓。」
他的身體一下子僵硬。
「芩泫,我真想殺了你。」
那聲音猶如切冰碎玉,寒冷徹骨。
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周岷的手按我的脖子上,咬牙切齒:「芩泫,你裝睡?」
我隻能斂眉望著居高臨下的周岷,也確實渾身無力,任由他磋磨。
他陰沉沉道:「別再惦記著你那什麼師兄,我是不可能將你還給他的,你這輩子都別想甩開我。」
他說著,在我後頸一按。
我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他抬Ťū́₉手將我攬腰抱起,朝著門外走去。
14
門外葑亓伸手,攔住了想要帶走我的周岷。
周岷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瞥向他。
葑亓對周岷卻沒有惡意:
「我不是他的師兄。」
周岷腳步頓住。
「他將我從封印中帶出來的第一天就知道,我不是那個人,我隻是他師兄的劍孕育而出的靈體。因為容貌和我曾經的主人有些相似,他懶得重新給我取名,仍舊是葑亓叫著我,希望我是他師兄的延續。」
「葑亓犧牲自己,封印邪神。隨著ṭü₉時間推移封印逐漸松動,邪神殘念逃逸,葑亓血肉耗盡,魂魄輪回。」
「他的每一世投胎,都會被邪神糾纏,不得好死。」
周岷感覺四周一片寂靜,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我就是她師兄的第五世投胎?」
葑亓點點頭:「但是,我們一貫認為,轉世投胎後的兩人,就不算是同一個人了。」
「他對於師兄的情感是如父如兄, 是心底第一位, 但是他認不清對你的感情是什麼?」
「即使在我身邊, 他也仍舊會感到不安, 會忍不住打聽你的下落。會因為曾經對你做過的事, 午夜夢回而驚醒。越是忍不住想你, 越是感到慚愧,甚至這件事都成了他的心魔,害怕見到你。」
「他並不ẗṻ⁵快樂,所以我願意讓你帶走他, 但是如果你敢傷害他,我一定會殺了你。」
周岷抿唇:「放心,沒有任何一個人, 比我更加期待著他平安無事。」
這一切都沒關系了。
周岷永遠愛著芩泫, 隻要活著,隻要留在自己身邊, 就夠了。
15
我被周岷拐了回來, 顛來倒去的成了三次婚。
周岷還是不滿意。
我覺得這就是他的心魔, 有誰想結婚迫切成這樣?
第一次是想著彌補他, 第二次是圖新奇,第三次是深惡痛極。
衣服遮掩住的肌膚, 密密麻麻都是曖昧的吻痕, 沒一塊好肉。
我實在無法忍受他這樣的發瘋,我和他打了一架,趁機跑回了宗門。
誰知道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一扭頭也跑回了宗門,也不知道宗主和長老怎麼同意放他回宗門的?
之後我的名聲便一落千丈。
周岷爬上了宗門最高的閣樓,大聲嚷嚷:「芩泫,你好狠心,吃幹抹淨就不想認人。我不同意,你今天要不告訴所有人我是你男人, 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還不如死了算了。」
閣樓下圍著一群宗門弟子。
吃瓜的人, 看熱鬧的人, 還有真心待他想要伸手接住他的人。
一時之間,簡直是宗門一大奇觀。
我和他之間有些距離, 模模糊糊, 沒聽清楚他在叫嚷些什麼。
長老推推我的手臂,咳了一聲:「周岷在發瘋,你也不管管。」
我極目眺望,瞧見周岷又蹦又跳, 可是喜慶熱鬧。
我平靜道:「他看風景呢, 什麼發瘋?你不要抹黑我們家周岷。」
風把我的聲音送到周岷耳中。
周岷鬧得更加厲害了。
「聽到了嗎?這就是負心男人才能說出的話。愛與不愛就是這麼明顯,不愛你的人,你跳樓他都以為是看風景」
閣樓下吃瓜群眾一陣唏噓。
「唉, 這就是遇人不淑。」
再傳下去,我就要變成宗門第一大渣男了。
我走到樓下,望著周岷,伸出手臂。
「跳吧, 我的小祖宗。」
周岷從閣樓上縱身一躍,風聲在耳邊響起,衣袂翩翩。
他擁抱住了十八歲的綺念。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