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朝她靠近一步,她便身形瑟瑟地後退一步。
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懼意。
我在她們身旁停下腳步,勾起唇角。
「你猜,為何皇上會讓玄月隨我一同回府?」
「他是怕我,髒了自己的手。」
沈氏氣急攻心,暈倒在地。
沈盈哭的更大聲了。
13
離家那天,宮中安排了儀仗來接我。
宮女奉上了貴妃規制的衣裳。
我坐在銅鏡前,抬眸凝視著鏡中人。
一身華袍,雍容貴氣。
發如墨雲堆湧,高髻巍峨,明珠點綴其間。
我竟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貴妃娘娘真乃天人之姿,風華絕代。」
梳發的麽麽贊嘆道,幫我戴上最後一頂九龍四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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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頭微皺,她卻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安心,隻道是皇上的安排。
府門前,
盛中檐攜府中眾人早已等候,我款款而出時。
他神色復雜,沈氏母女難掩羨豔的目光。
「恭送貴妃!」
我輕輕頷首,邁向宮撵。
宮人替我掀開門簾,我欲俯身的身形一僵。
裡面有人。
那人一席明黃色錦袍,靜候在裡,正含笑地望向我。
眸色溫柔且深邃。
他朝我伸出手掌。
我頓了頓,莞爾一笑,隨即握住他的掌心,坦然的步入其中,與他相對而坐。
「辛苦皇上,親自來這一趟。」
他搖搖頭。
「不辛苦。」
「我記得,兩年前我曾告訴過你我的名諱,無人時候,你喚我蕭易便是。」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指。
「阿福,入宮可讓你為難了?」
我思緒紛飛,
兩年前,蕭易應當還是太子,在青州辦事。
恰逢先帝病危,急召他回。
他們一行人在三峽關遇襲。
此地險峻,易守難攻。
被人圍困到筋疲力盡之時,是路過此地的我幫他們射殺出一條生路來。
三峽關我熟悉,自我習騎射之術以來,常常整日在此東奔西竄。
那日,留下抵守的人後,我帶著他和兩個侍衛。
一路穿梭在三峽關的各種野道之間,在天黑前順利送他們出了關。
當時的我還是一身男子裝扮,他也並未發覺。
他說他叫蕭易,日後我若有難事,可去往京城找他。
臨行前,
他問我名號,思索片刻後。
我留下一句「阿福」便匆忙打馬離去。
我還要去尋顧從璟。
……
車廂裡,他靜靜的看著我。
「阿福,狩獵那日你一身騎裝,颯爽英姿的立於場中,隻一眼我便認出你來。」
「當年事急,未曾好好與你道謝!」
「你能入宮來,我甚是歡喜。」
我低眉含笑,我怎能不知呢……
救他之時,我並未多想。
可他說他叫蕭易,蕭是國姓,青州當地人或許不知。
可我卻立馬清明。
我來京城,本就抱著來求他一諾的想法。
可陰差陽錯,卻入了他的後宮。
望向他期待的眼神,我心下一軟。
回握住他的手掌。
「我也甚是歡喜。」
歡喜一切,似乎比我計劃中容易多了。
14
蕭易是個很好的皇帝,日日都很忙。
邊防軍情、民生水利、吏治考核。
樁樁件件他都親力親為,深思裁定。
剛入宮時,張公公說,
他鮮少會來後宮,常因批覽奏折太晚,便直接歇在金鑾殿的偏房中。
可自從我入宮以來,他日日都來陪我用晚食。
甚至有時,他會著人將奏折搬到我的宮殿。
晚上他批奏折,我看遊記,偶爾他會問我一些關於民生的想法。
我能答則答,涉及朝政的問題我便搖頭不語。
開始幾日,我有些拘謹,可他似乎不甚在意,在我面前,他從不自稱「朕」,與我仿佛尋常夫妻一般相處。
可我知曉,生活不會一直這麼平靜。
今日,他拿起一份奏折,翻看良久。
視線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福,你在青州多年,可曾知曉顧從璟此人。」
眼前的燭火跳閃了幾下,我輕輕撥了下燭芯。
抬頭望向他,語氣平靜。
「蕭易,我不想隱瞞於你,我與顧從璟相識了十年。」
他面色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半晌沉默不語,讓人看不清情緒。
我輕嘆了口氣,走至他身旁,執起一旁的墨條,細細研磨著。
「他曾有恩於我,沒有他,或許此刻我早就是青州某個地方的一缽黃土。」
「亦不會在兩年前遇見你。」
「我與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他如今是我父親的乘龍快婿。」
他面色松動了些,擱下豪筆。
雙手穿過我的腰身,將我抱坐在他身上。
他的臉貼在我的頸窩處,聲音喑啞。
「阿福,我信你。」
細細密密的胡須刺在我的皮膚上,惹起了一身戰慄。
我心中升起一絲異樣,他似乎真的動情了。
他一手環抱著我,
一手將奏折展開在我面前,是盛中檐的奏章。
舉薦顧從璟任大理寺卿一職。
他問我怎麼看。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對於盛相的感情。
畢竟我與盛中檐,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親父女。
或許是時候了。
我輕輕解開他環住我的手,站起身來俯跪在地。
「皇上,臣妾也有本要奏。」
他見我一副正襟嚴肅模樣,欲拉我起身。
我不曾動彈,隻挺直脊背望向他。
「皇上,臣妾狀告當朝宰相盛中檐,貪墨受賄,草菅人命,栽贓陷害,謀害青州官員。」
他臉色驟變,眉頭緊鎖,眼中變幻莫測。
思忖良久,他定定地看著我。
「你可有證據。」
「有。」
15
盛中檐的惡行,用罄竹難書來形容毫不為過。
他踩著無數人的性命,才一路走到丞相之位。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高位者的榮耀,從不憐惜他人的死活。
我的母親隻是他的第一塊階梯。
而顧從璟的父母兄長,
則是他玩弄權術下的無辜犧牲品,他甚至都不曾知曉他們的姓名。
他隻用在京城之中動動嘴皮子,便有人去替他屠了顧家滿門。
那日,我纏著顧從璟陪我去跑馬,回來之時。
顧家大院,整整七十三口人,橫屍院中。
除他之外,無一活口。
連看門的兩隻狗都被斬下頭顱。
那時,
顧從璟十二歲,我十歲。
他瘋了許久,人人都說是三峽關裡的土匪幹的禍事。
他信了,
苦練武藝,而後整日遊蕩在三峽關中。
我怕他出事,次次陪著他同去同歸。
直到兩年前,他突然斂下性子,棄武從文。
從那之後。
他日日都避著我,不肯再見我。
我曾以為他是害怕拖累我,直到在府裡聽見了祖母同大伯父說的話。
「你弟弟好不容易替你掃平了障礙,謀得這個位子,日後你可要好好地協助他,走上高位。」
是的,顧從璟的父親出事後,大伯便接任了青州知府一職。
從前我並未多想。
如今所有疑惑忽然連成了一條線。
我從未如此痛惡過我生在了盛家,身上流著盛家的血液。
顧從璟上京趕考時,並未知會我一聲。
但我知道,他是去復仇的。
他要找的人,是盛中檐,是我的父親。
是我使計,聯系上京中府裡的老僕,那位曾經受過母親恩惠的老人。
讓她在沈氏耳旁吹吹風,吹起她想拿捏我婚事的心思。
我明白,她是聽不得我在青州有好日子過的。
果不其然,不出三月。
父親便派人接我去往京城。
16
金鸞殿上,
蕭易怒容滿面地將數封信件砸在盛中檐的面前。
這些信件,承載著他與兄長盛中禹多年的隱秘往來。
裡面策謀了一樁樁貪墨枉法、結黨營私、買匪殺人的事件。
其中就有顧家這一樁。
盛中禹這人生性多疑,他將所有書信都保留完好,擔憂有朝一日自己的親弟弟會卸磨殺驢。
沒成想,家中還有我這個伺機者。
盛家老宅,從未有人將我放在心上。
這也讓我行事起來順利了許多。
倘若顧從璟信任我,願意與我坦誠相待。
這些證據應當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手中。
他也不必為了圖謀此事,與有著血海深仇的盛中檐日日周旋,在他面前做伏做低。
甚至,以自己為餌。
十年相伴,他不信我。
我明白,因為我姓盛,他便永遠不會信我。
即便我挑破一切,將證據呈在他的面前。
他也會懷疑,這是我同盛中檐設的一場局。
畢竟,他永遠不會明白。
有人汲謀經載,隻為為父報仇血恨。
而有人殚精竭慮,卻隻為讓自己的父親伏法。
我別無他道。
好在,蕭易信我。
樹倒猢狲散,盛中檐在朝廷之中霸權已久,樹敵無數。
如今逮著機會,彈劾他的奏折就如同紛飛的雪花,落滿了蕭易的書案。
讓他再無翻身之日。
盛中檐行刑之前,我去地牢中見他。
他見來人是我,大怒罵道。
「蠢貨!孽障!」
「我真後悔,當年沒有一同掐死你。」
「你別得意,你以為你這個罪臣之女,在後宮之中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嗎?」
「我就在地下等著看,你日後是如何慘死在這後宮之中。」
一個瘋子臨死前的叫喚,我並不會放在心上。
我輕輕掸了掸衣服上的一片雪花。
寒冬已至。
我漠然的看向他。
「你才是這個世上最蠢的人,辜負了我母親的真心,卻幫別人養了一輩子的孩子。」
他一愣,繼而大笑道。
「你這個一輩子都沒得到父愛的可憐蟲, 嫉妒你妹妹嫉妒瘋了吧。」
「在我心中,你連你妹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我看著他癲狂的神態, 有些好笑,決定成全他一把。
「我一會讓人把沈氏安排進來, 你記得好好問問她。盛盈到底是我的妹妹?還是早我一月出生的姐姐呢?」
「你這一生汲汲鑽營,騙了無數人, 到頭來卻被身邊人騙了一輩子, 真是天道好輪回!」
「明日到了地底下, 我母親會好好收拾你的。她會佑我,餘生萬事順遂。」
不顧他的崩潰怒罵,我施然向外走去。
心中多年的鬱結也在此刻慢慢消散。
獄庭外。
顧從璟站在院中, 沒有撐傘。
任風雪落滿他的衣肩,染白他的發。
見我出來的那一刻。
他唇角揚起, 眼眶含淚,笑的悽涼又落寞。
我站在檐下, 與他遙遙相望。
如今,我們再無立場,並肩而行。
宮中的轎撵到了。
我低頭步入轎中,與他錯身時, 我撩起窗簾的一角。
輕語道:
「從璟哥哥,阿福不欠你了!」
17
回到宮殿時, 蕭易難得地沒有在忙。
他摒退丫鬟, 親自替我解下披風。
將暖爐遞到我的手中。
「阿福的心結, 打開了嗎?」
我忽然起了心思。
仰起頭, 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龐, 細細撫摸著。
從眉毛到眼睛, 從鼻子再到他的唇。
他有些驚訝和意外,我很少主動與他親昵。
「以後不要再喚我阿福了,這個名字就留在過去吧。」
他眸色溫柔的看著我。
伸手替我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額發。
「我不介意的。」
「從今以後, 你隻是我的阿福, 我亦希望你一生有福。」
那日下午,蕭易沒有去忙,整個午後都在殿中陪伴著我。
與我細細訴說著,一些我不曾知曉的心事。
他說兩年前的那一次, 便發現我是女子。
他敬佩的我的膽量與俠氣。
也由衷地感謝我伸出援助之手, 讓他得以見上先皇的最後一面。
登基之後,事務繁忙。
他也曾派人去到青州找過我。
可線索寥寥, 一直也無音信。
上次秋獵,他見我第一眼是歡喜。
「大小姐,如今顧公子正在同二小姐議親,縱然你與顧公子在青州時有些交情,這般貿然的在外會面總歸是不合規矩。」
「【餘」他的心猛然一顫, 像平靜了許久的湖面被投下一顆石子, 泛起層層漣漪。
在我提出想要入宮之時, 哪怕他清楚的知曉,我對他並無愛意。
可他卻依然情難自禁的心生愉悅。
他說了很多……
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心的。
過去的十七年裡,少有人對我如此珍之重之。
如此直白的表露過愛意。
如今, 萬事皆了, 木已成舟。
我願短暫的沉溺其中。
至於未來,
帝王之愛,我從不奢望隻我一人。
隻要我足夠的清醒,
國家昌盛,四海升平。
餘生在這宮中,便都是好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