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跟他講道理:「那麼久不見面,就算談了也該分手了。」
「你沒說分手,怎麼能算分手?」
好雙標噢。
戀愛可以用腦電波決定,但分手必須口頭提。
我說:「我還談了那麼多次戀愛,你就沒有察覺什麼不對嗎?!」
提起這個,賀放更委屈了。
「我以為,你找別的男生,是故意氣我……」
我突然折服了。
原來這三年,賀放一個人,在意念中跟我談戀愛。
談一種很新、很超前的戀愛。
怎麼說呢——
離譜至極,但發生在賀放身上,就變得合理起來。
此人狂拽臭屁,但內心卻格外純情。
「對了,那兩百塊錢,」賀放突然提起,「是給我的嗎?」
我點點頭:「是呀。」
他炸了:「在你心裡我就值兩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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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A 給他的房費。
但他炸毛很有意思,兇巴巴,卻委屈。
我突然不想解釋了。
「你不滿意?那下次多加五十,超過二百五就不值了。」
賀放氣得眼睛都紅了。
但很快,他氣焰全消,失落地背過身去。
他抱膝蜷縮在沙發上。
快一米九的人,縮起來依舊好大一隻。
「梔梔,對不起。」
「道什麼歉?」
「其實程晉予說得沒錯。」他輕聲道,「錯不在他,在我,是我不相信你,才讓他挑撥成功。」
賀放很自責。
但我並不生氣。
他會上當,一點也不奇怪。
賀放打小就無憂無慮,父母疼老師誇,沒經歷過什麼苦難,更不懂人心險惡。
這樣的少年,在十六歲,輕信了好友的謊言,再正常不過。
賀放說:「三年前,得知真相後,我揍了他一頓。後來我去找你,隻為兩件事,一是想當面跟你道個歉。」
「二呢?」
「二是,單純地想見你。」
沉默在我們之間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賀放肩膀微微聳動。
酒精作用下,他在抽泣。
「對不起,梔梔。」
14
我還是第一次看賀放哭。
哦,天吶。
他哭起來好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仿佛我就是那十惡不赦的世紀大渣男。
你別說,他哭起來還挺……讓人想蹂躪的。
「你哭什麼?我還沒問你呢,你合照裡那些美女是怎麼回事?」
「照片上那麼多人,你怎麼隻記得美女?」賀放說,「都是社團成員,或者學生會的,名字我都記不住。」
「那程晉予呢?說說。」
從他嘴裡,我得知了另一重真相。
原來,在十六歲那年,賀放隱隱有開竅的跡象。
那時候,我還有點黑,胖乎乎的。
煩了這麼多年,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我順眼很多。
他對我產生好奇。
周一升旗排隊,賀放盯著我看。
他問程晉予:「聞梔是不是長高了一點?」
跑八百米時,我落在最後。
他問程晉予:「聞梔臉色不太好,她會不會來那個了?」
晚自習時,我和章章偷吃零嘴。
他問程晉予:「聞梔到底是沒吃飽還是饞?」
這些變化,程晉予都看在眼裡。
程晉予喜歡我,但他不說。
他隻是溫和地笑:「賀放,你跟她認識太久,習慣了,怎麼可能喜歡她呢?」
賀放竅開得不全,覺得很有道理。
後來,程晉予和羅薇瀾聯合騙他。
他們開了個 QQ 小號,用我的頭像和昵稱,偽造聊天記錄。
說我和羅薇瀾打賭一千塊,要追到賀放。
賀放難以置信。
他跑來問我,是不是在跟羅薇瀾打什麼賭。
我一臉茫然:「沒有啊。」
羅薇瀾卻對他說:「聞梔肯定不會告訴你,告訴你就算輸了哦。」
賀放很失望。
我天天跟在他身後,卻隻是把他當做一千塊的跳板。
我越執著,他越惱怒。
並且,程晉予和羅薇瀾各取所需,通力合作。
——持續在他耳邊吹風。
我們的矛盾連連升級。
這「風」到大學裡也沒停止。
程晉予在北京上學,賀放最開始託他照看我。
第一個月,程晉予給他發微信:
「聞梔跟她學校男生走得很近,估計已經忘了你。」
賀放既難受又生氣,問:「兄弟,我應該發微信問問她嗎?」
「千萬別,聞梔喜歡高冷的,你主動就必輸。」
賀放信了,不再主動找我。
誤會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一直滾到那個除夕夜。
聽到這兒,我好奇地問:「為什麼那天,你突然就接受我了?」
「因為你說,喜歡我很久。」
賀放垂下眼皮,緩緩道,「聽到這句話,我很開心,所以做了個決定。」
「什麼?」
「哪怕隻是打賭,我也要讓你贏。」
15
賀放說,這次換他來追我。
每天早晨,他給我發微信:早安,今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我不回。
去廚房熱牛奶時,賀放問:「你看到我的消息了嗎?」
「看到了。」
「那怎麼不回?」
我打著哈欠:「就隔一道墻,發微信好傻。」
賀放低頭瞥我手機:「等等,你給我的備注……賀小王八??」
他一路追著讓我改掉。
我反問他:「那你給我的備注是啥?」
賀放心虛地挪開視線。
我搶走他手機。
「辣手摧花但很甜」。
很顯然,他自己就是那個花。
年假最後三天,章章約我去她家,說有東西要給我看。
她拿出一個老舊手機。
我有印象。
高三畢業那年,她用這個手機錄了很多像。
我問:「你要給我看什麼?」
「梔梔,你還記得這段錄像嗎?」
她點開一個視頻。
那是高考前一天,我和賀放的「合影」。
當時賀放在擦黑板,我讓章章悄悄替我拍一段。
我對著鏡頭,豎起剪刀手——
等等。
我瞪大眼睛。
章章很激動:「你也發現了?賀放他突然放慢了動作哎!!」
是的。
沒有任何後期處理。
視頻中,賀放餘光瞥見我在拍照,擦黑板的速度突然變慢。
我拍了多久,他就擦了多久。
陽光灑進教室,飛舞的粉筆灰變成白晝的星辰。
我們都站在星辰中。
十八歲的我說:「把我拍好看點哦。」
章章:「你最美啦,對對,就這樣,小梨渦很可愛!」
這時候,十八歲的賀放,也溫柔地翹起唇角。
16
假期總是短暫的。
回京前,我陪賀阿姨去買菜。
曾經的遊樂場早已夷為平地,蓋成高樓。
走著走著,賀阿姨突然停下來:「梔梔,你看那個電線桿!」
「看到了。」
「它居然沒被拆掉,」阿姨笑說,「十歲那年,你留在遊樂場,他自己就站在這根桿下等你。」
「什麼?他等我?」
「是啊,他丟你在那兒,又於心不忍,可是他身上沒有錢,不能買票再進去了,隻好留在這兒等你,他以為你會跟出來。」
「可是,我也在等他。」
「對,你等他到天黑,他也等你到天黑,最後不見你,他慌了,去找了警察。」
回憶往事,賀阿姨很是唏噓。
「小放那天哭得很傷心,以為真把你弄丟了……一轉眼,你們都那麼大了。」
我吐吐舌:「阿姨,實不相瞞,我還以為他是被打哭的呢。」
賀阿姨:「咦,你不知道麼?小放那天回家,撲通跪在地上,自己求打。不過我們也確實生氣,下手重了點……」
走過那根電線桿。
我似乎看到十歲的賀放,倔強地站在那兒。
「其實阿姨看得出來,」賀阿姨又說,「小放一直挺喜歡你。」
我連連擺手:「沒有的事,他討厭我還來不及。」
「不是哦,從高中開始,小放每天都在等你上學。」
「是我非要粘著他啦。」
阿姨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小放如果不想被你粘,你能逮到他?他其實每天起得都比你早,故意磨蹭,還故意在你面前晃蕩,等你來粘他。」
竟有這回事……
走過以前上學的那條路。
夕陽鋪下來,我的心臟都柔軟了。
在賀放家的最後一晚。
長輩們睡下後,賀放給我發微信。
「你今天跟我媽去哪裡啦?」
「以前遊樂場那個地方。」
他沒再回了。
過了一會兒,他敲響我的房門。
賀放不好意思地撓頭:「我來道歉的。」
「又道什麼歉?」
「把你丟在遊樂場,差點釀成大錯,真的很對不起。」
「怎麼不發微信說了?」
賀放很嚴肅:「道歉這種事,必須當面才有誠意,我個人認為,任何文字、書信,都不如面對面來得有誠意。」
怪不得,過去三年,吃了那麼多閉門羹,也堅持到北京找我。
他在貫徹自己的原則。
我說:「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
「嗯。」他不舍地看我,「再等半年,九月我也去。」
三年前,相擁時許下的諾言,他實現了。
「賀放。」
「嗯?」
「你進來。」
他往前一步,踏入臥室。
我關上房門與燈光。
驟然的黑暗讓我們睜不開眼。
「會,」賀放在我耳邊輕輕說,「隻要是你,指哪躺哪。」
我問:「你這麼高,如果我推你,你會倒下嗎?」
於是,一夜無眠。
17
第二天,賀放還在睡。
我關了他的鬧鈴,拉上行李箱準備去車站。
臨走前突然想起,前幾天託他幫我買雙鞋子。
錢還沒給他。
多少來著?
好像二百五十塊。
剛好有現金,放在他床頭。
我在高鐵上睡了一路。
醒來發現,微信快被賀放炸了。
「聞梔!!你什麼意思啊!!」
「又不告而別???你想把我逼瘋??」
「哈哈,你是會羞辱人的!二百五十塊!我上輩子欠你,這輩子被你折磨!」
「小爺馬上去北京找你算賬!!」
「行吧,我想通了,二百五就二百五。」
「隻要你開心,我沒什麼不行的:)」
他經歷從憤怒,到把自己哄好的全過程。
很貼心,都不用我哄。
於是我拍了鞋子的照片,發給他。
「謝謝你幫我買鞋~」
賀放:「……」
「原來是這個意思,打擾了,之前那些不是我發的,手機被隔壁金毛叼走了。」
我:「呵呵。」
「那我們現在?」
「別多想,成年人。」
賀放:「TvT。」
回到學校,生活恢復正軌。
賀放每天給我發消息,時不時就寄零食和衣服來。
他怕我又跟別人跑了,三天兩頭跑北京,反正大四下半學期,他沒課。
我舍友都認識了他。
還被他收買,一個勁誇他。
有一天晚上,女寢夜談,下鋪舍友突然坐起來。
「糟了糟了,梔梔,有件事還沒告訴你!」
「什麼事?」
「之前轉交給你的那封信,其實是你竹馬寫的!」
我愣了一下。
她以為我想不起來,急道:「就去年年底,我不是給了你一封信嗎?那時候沒告訴你是誰送的,因為你說不收任何賀放的東西……」
她愧疚了一下,解釋:
「我本來也不想幫忙的,但那天真的很冷,還下雪了,你當時去外地實習,不在學校。賀放不知道,他在咱宿舍樓下等了你一夜。」
「我記得這事,」另一個舍友說,「當時全樓都在討論他,畢竟咱學校沒這麼帥的帥哥,他就睡在樓下那個長椅上,渾身落得都是雪。」
我愣怔:「然後呢?」
「他沒等到你,很失落,託我轉交那封信。我見他實在可憐,就收下了……但我不敢告訴你,隻說是隔壁系男生送的。」
「對不起啊梔梔,我也不知道信裡寫的什麼,有沒有給你們造成誤會?」
我許久不說話。
其實,我應該認出來的。
賀放的字跡,我很熟悉。
可舍友說隔壁系男生,我就沒多想。
那是我爸去世的第二個月。
賀放在那天得知了這一消息。
信裡就寫了一句話:
「梔梔,你還有我。」
18
冬去春來,春暖花開。
從章章那兒,我聽說了幾件事。
羅薇瀾考研錄取了,卻在公示期被舉報。
她樹敵較多,以前發表過不當言論,都有截圖。
名額取消了。
程晉予又來找過我幾次,被我嚴正拒絕。
他也考研,但復試直接被刷。
聽說他想找關系進北京的大公司,可是沒幾個真心朋友,沒人願意幫他。
關於他們,後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五月,畢業論文忙得差不多,賀放又來找我。
出發前,他再一次表白。
「梔梔,又到梔子花的季節了。」
「嗯。」
「我其實好喜歡梔子花,也真的好喜歡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我拿著手機,聞了聞身旁花香。
今天天氣很好,連帶著心情也開朗。
我說:「你到北京西下車,我如果在出站口接你,那就是同意了。如果我沒出現,那你還要再努力。」
四個小時後。
賀放出站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沖他,笑出最甜的小梨渦。
他雀躍著,如同十幾歲的青澀少年,跨越人海,奔我而來。
「梔梔,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我們戀愛第一天紀念日?」
「還有。」
「嗯?」
賀放:「十二年前的今天,十歲的梔梔背著包,來到城市——
「認識了十歲的賀放。」
他拿出藏在背後的花。
一朵潔白的梔子。
獻給我。
「十二年快樂。
「我永遠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