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璟抱著我上了他的馬車。
直到安安穩穩坐在馬車上我還用言璟的披風擋著臉。
事已至此,饒是我再如何蠢笨也能知道言璟就是裴濟所謂的貴客,他這副打扮,估計是大有來頭。
皇兄要是知道我招惹了這種人,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幹脆裝死裝睡好了。
沒想到言璟這廝壞得很,不肯放過我,他拽了拽被我死拉著的披風。
聲音涼涼,「姜知斐,如今,該是我們倆好好清算了。」
「你剛剛說,喜歡誰,又想要嫁給誰?」
「那些話,你到底對多少人說過。」
7.
言璟每問一句,我心下便心虛一分。
恨不能就地消失。
誘騙人家,拋棄人家,還被迫整了個抓奸現場……
想死。
「姜知斐,裝死也沒用。」
「你到底,喜歡誰?」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問。
Advertisement
我縮了縮肩膀,壓根不敢回答。
這不是送命題嗎。
言璟大致也猜到我沉默下的回答,似是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更冷了些。
「這麼說,你還真是對我。」他頓了一瞬,「一點真情也沒有。」
嗅到危險的氣味,我趕緊鑽出披風,對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話,話也不能這麼說。」
雖然他這話說的一點沒錯。
言璟睜開一雙已經有些許猩紅的眼。
他傾身朝我而來,寬厚的肩膀幾乎將我整個籠罩其中,黑色的發傾落在我手邊,引起一陣寒涼的顫慄。
我頓覺不妙便要逃走,卻被言璟握住纖細的腳腕抓了回去。
他為上,我為下,言璟修長的指節如同有毒的蛇信遊弋攀上我的脖頸,微涼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著我的唇角。
我緊張地掙扎,卻隻用手抓住了搖晃的車簾,掀起引進一片銀色的月光。
月光下的言璟看起來美貌至極,卻也危險至極。
他輕扯嘴角,顯露一點白玉色的尖牙,隱隱像個癲狂的瘋子。
「姜知斐,你當時說,如果懷疑你的真心,可以把你的心剖開來看看。」
言璟仔細地打量我的心口,仿佛真的在思考怎麼把我的心剖出來。
「我是真的想看看,你這種將別人的真心肆意騙來耍弄的人,心是什麼樣的。」
我嚇得牙齒都在打顫,「言,言璟……」
他撫在我脖頸上的手緩緩落至我心口,分明是極曖昧的姿勢,我卻隻感受到可怕的侵略感。
有一瞬間,我完全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剖我的心……
我也是第一次認識到言璟也具有一個瘋子的氣質。
我顫巍巍握住他的手拿開,又拿出當初對付他的那一套,好不可憐地落著眼淚,「阿璟,我害怕,你別這樣……」他被我執著手,仔細瞧了我半晌,將手覆在我眼前,似是想要遮住我的眼淚。
但到底發現不能,言璟嘆了口氣起身,將一方素帕扔到我臉上。
「不準哭。」
「姜知斐,你可知我不是好糊弄的。」
我用帕子捂住臉,悶悶地道,「我知道。」
「那你答應我的事情,要兌現。」
腦海中警鈴大作,我為了哄他開心,欺騙他真心,可是山盟海誓滿天飛的。
我怎麼記得他說的是哪一個!
但為了解眼下困境,我還是小心翼翼說了句,「兌現的。」
他笑著端詳了我半晌,收回的手背蹭過我的耳垂,引起我敏感地一陣顫慄。
他端正地坐在那,氣定神闲。
「你又騙我。」
我頭搖成撥浪鼓,他低頭撥弄著腰間的穗子,那是我隨他趕集時,為了拿下他用身上的金簪換來的銀錢買的。
言璟聲音暗啞。
「但此事,由不得阿斐。「
8
言璟應該是叫謝言璟才是。
是如今第一世家謝家的長子。
提起謝家長子,我還是有所耳聞的。
天朝第一流的名士,承謝老將軍一身絕世武藝,承謝太師的滿腹經綸,亦是承了謝夫人名動天下的容顏。
可謂是得天獨厚,承天下厚愛於一身的人。
最年輕的探花郎,最年輕的太師。
不過二十便被先帝委以監國策軍的重任,有經國濟世的才能,在朝中威望甚重,卻在二十五歲時便隱退。
說是隱退,不如說是失蹤。
當時正值皇兄兵變,父皇垂危之際,可他一度不知所蹤。
許多人猜測他死在亂軍馬蹄之下,屍身難辨。
我當時還是纏著裴濟要他編辮子的年紀,和他並未有過照面。
聽完皇兄的解釋,我眼前一黑,拉了拉皇兄的袖子,「皇兄,我是你唯一的親妹妹,這你是知道的吧。「
皇兄笑眯眯抽回袖子,「謝卿算我半個老師,我多次承他人情……」
「好妹妹,你就去吧,誰叫你先欺騙人家感情在先呢。現在人家上門來要名分來了,我也不好做啊。」
我氣得要摔折子,「我可是堂堂公主!「
皇兄眼疾手快拿回折子,「謝卿如今也是堂堂太師。「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皇兄一眼,恨不得把他的臉抓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這廝無利不起早,他果真是為了招攬謝言璟把自己親妹妹賣了!
皇兄抿了一口茶,笑得像個笑面虎。
「你與其在這與我胡攪蠻纏,不妨去找謝卿。」
「左右我還沒下旨賜婚,若他願意放棄……」
不等他說完,我飛也似的跑出去。
全然沒考慮他是不是在诓我,叫我自投羅網。
為表誠意,我拉了一車錦緞黃金,甚至給謝言璟尋了兩個美人去。
言璟的府邸不若裴府門第高嚴、叫人畏懼,門口的管家似乎早預料到我會來,老遠就迎過來。
「殿下,公子在書房等你。」
吃裴濟的閉門羹多了,我一時對這種熱情竟然有些不習慣起來。
進門那幾步,我迷蒙地意識到,也許下人的態度便是和主人的心意相通的。
心裡一時酸澀,便不敢繼續再想下去。
穿過回廊,可堪堪透過雕窗窺見謝言璟的側臉。
即使見的次數再多,驚豔卻未曾減少半分。
每每驚鴻一瞥,便是感慨豐神俊朗,隱世謫仙,不外如是。
愣神間,謝言璟察覺到我的視線,回望過來,眼中帶了幾分促狹的笑意。
我笨拙地移開視線,東張西望,欲蓋彌彰。
行至書房內,才發現剛剛謝言璟揮筆描摹的是我在鄉間偷懶睡覺的模樣。
一旁的藥都糊鍋了,我卻仍沉浸夢鄉。
細看一瞬,畫中我的眉眼神韻十足,仿佛作畫者臨摹前便在心裡細細摩挲了千百遍。
那些鄉間的日子,便真的就於他,那麼好,那麼重要嗎。
那是我隨意便丟下的東西,可有人,偏偏視若珍寶。
心中破土而出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頭皮發麻,艱難地開口,「謝公子畫得真好。」
「想必以後給你夫人畫得定會更加傳神。」
此話一出,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難怪皇兄從小就說我不會說話。
言璟的目光幾乎是一瞬間變沉,夾雜著滅頂的怒火與冷氣朝我壓來。
「公主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時心裡發怵,不敢看他。
「言璟……我們不合適。」
「那些誓言是我當時逼不得已……」
「做不得數的。」
「你能不能,和皇兄取消婚約。」
我忙不迭叫人把金銀財寶和美人送進來,言璟卻在我身後冷笑出聲。
他滿目嘲諷地望著一箱箱搬進來的金子,「姜知斐,若我要這些。」
「早八百年我就坐在金山中了。」
沒有辦法,我對屋外躊躇的美人招手,言璟沉著眼說了句滾,下人和美人便都作鳥獸散。
我焦急地去追,卻被從身後扣住身子。
書房的門被合上,言璟將我的雙手單手錮在頭頂,高大的身影將我抵在門板上。
動彈不得。
危險之極。
潮湿盛怒的吻壓下來,幾乎是要將我嚼碎吞吃進腹中的力道。
過於親密的探入,過於抵死的纏綿。
我哀哀地哭,憤怒地掙扎,卻隻得到他寬大的手攏起我的腰肢,叫我腳尖踮起,無論如何受不住,夠不著。
隻能如無根的花莖一般軟在他身上,尋找支撐。
心落定的瞬間,我才意識到這個姿勢完全由他引導掌控,將我牢牢把在他手中。
搓圓揉扁,便都由他了。
言璟從前被我調侃一句便要羞憤許久。
如今瘋起來,卻是眉眼妖戾,謫仙如墮。
等我不再作假,無力又害怕,真的淚如雨下時。
言璟這才松開我,曖昧的銀絲牽扯。
不等我羞憤欲死,言璟的指腹便重重拂過我紅腫得不能再看的唇瓣。
「姜知斐,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9.
我下意識想跑,門被他堵住,我便衝向窗邊。
「膽小鬼。「
我聽見言璟輕嗤一聲,他快步上前,輕松將我拿住。
背後是他的桌案,我退無可退。
「你便隻會跑麼?「
他的手託上我的腰,身後咣當幾聲,是砚臺書畫被推至地上的聲音。
言璟將我輕輕一抱,放上桌案,欺身向前。
將我困在桌案與他之間,避無可避,隻能抽抽噎噎推著他,「言璟,我害怕……「
我仍試圖用眼淚欺瞞,玩弄他。
「那若今天在這的是裴濟,你也會這麼害怕嗎?「
言璟笑起來露出唇邊一顆尖牙,看起來邪氣又危險,他眼中深潭洶湧,似乎我一吐露令他不快的話語,就立刻會讓我萬劫不復。
眼淚一瞬間頓住,我仿佛被人下了啞藥。
這時候怎麼說都不對,怎麼說都是錯。
我終於在他眼中潰不成軍,「言璟,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們不要成親,我不想和你成親的……」
聲音打著顫,十足的可憐。
「那你想和誰成親,你的裴濟嗎?」
他咬牙,「那日你走前,說與我是權宜之計,做不得數。」
「那裴濟呢?」
「他便是你心所歸,便是真心實意了嗎?」
託在我頸後的手突然收緊,眼前人欺身而下,口唇裡推拒的話語被憤怒而強勢的攪散揉碎。
腥甜的血氣漫開。
言璟咬住我的唇,「想嫁給別人,姜知斐,你休想。」
頂著又紅又腫的唇逃回宮,卻從宮女的議論中得知裴濟辭官,不日便要離開長安的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但沒有人告訴我。
天空下起了小雨,我卻連轎輦都來不及坐,一路跑出宮去。
嘴唇上的痛意剛剛還很尖銳,如今心中的絕望覆蓋過去,隻剩委屈和悲哀。
謝言璟逼迫我嫁他。
現在連裴濟也要走。
那是年少時對我很好很好連上戰場前都要給我掖好被子再走,對我好到有甚於父皇母後的裴濟啊。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會真的舍了我去。
從小到大,長安於我來說不外乎由兩個人組成。
皇兄和裴濟。
裴濟離開,長安於我,便空一半。
10
裴府的門一貫是對我緊閉的,看門的小廝依然是那句敷衍,「裴大人今日有要事,不接見外客。公主請回吧。」
「若我非要進呢。」
小廝嘆了口氣,卻依舊擋在我面前,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我,竟叫我看出了一絲憐憫。
裴府上下,連一個小廝也能對我漏出憐憫的神色。
身後的雨越下越大,我執著地一次又一次叩響裴府大門。
身後行人與小廝的眼神幾乎快將我的自尊分屍。
終於,在我渾身湿透,連嘴角的口脂都暈開成一團狼狽不堪的時候,門開了。
裴濟一身靛藍長袍,站在我進不去的那扇門後,長身玉立,面色卻冷漠至極。
我好冷,冷到快要死了。
而裴濟向來是溫暖的,曾經冷到要死怕到要死的每一個夜晚都是裴濟哄我睡著。
我拼命向他伸手。
他眼中帶著厭惡退開身去。
我被狠狠刺痛。
「公主,裴某不記得有教過你如此罔論禮法。」
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渾身狼狽的我,眼中的陌生像極了我第一次向他表明心意那日。
我此刻顧不上失落,隻是倔強地抓緊他的袖擺,「裴濟,我要嫁人了。」
我死死盯著裴濟,卻發現他面色未曾改變一點。
「臣恭喜殿下。「
「裴濟,不該是這樣的,裴濟……」我語無倫次,結巴了起來,「裴濟,我喜歡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