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過來看到王二慘狀的王大娘哭天搶地,言璟摸了摸我的頭,我聽見他近似殘忍地對著他那個貼身的小廝道。
「處理掉。」
掛在他身上被抱回屋,言璟親自打了水給我擦拭手上的傷口,又仔仔細細將藥膏抹上。
我拉住他要離開的袖子,傾身向前,「這裡,也被草磨到了。」
我輕扯衣襟,露出勝過冬日雪色的一片肌膚。
上面有淺淺的紅痕。
是被雜草劃傷的點點血絲。
言璟隻看了一眼便將眼神挪開,聲線有些不自然地發顫,「這裡,你自己可以……」我跪坐起身,迎著搖曳的燭光湊到他眼前,嬌聲嬌氣,「我沒辦法。」
「手痛。」
兩人間的距離被我陡然拉近,我的鼻尖隻差一寸便要挨到他的。
柔順的黑發落垂而下,輕輕蹭在他的手臂。
他移開手,垂下眼簾,不贊同,「我去給你找村裡的婦人,我們,男女授受不清。」可他的氣息分明亂了。
我暗笑,也不再逼迫他太過,用指節輕輕碾著他脖頸上被我咬出血的那塊,他渾身僵硬了一瞬,我傾身擁住他。
「我害怕。」眼淚適時打在他的肌膚,「都怪你要叫我去採藥。」
他身上的雪松冷香將我裹住,「以後不會了。」
聲音夾雜著失而復得的慶幸和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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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後不能丟下我,我去哪你都要跟著我。」我用腦袋蹭蹭他的肩窩,使性子道。
「好。」
「你要對我好,不能再兇我不理我,不能再讓我幹苦力。」他彈了彈我的腦瓜,有點無奈道,「你這般嬌氣,我何時讓你幹過一點苦力。」
我悻悻地笑,確實,一幹活我就裝死,到這是一點活沒幹過。
畢竟我可是公主。
「你別管,你就說好不好。」他無奈,「好。」
我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還有,你要喜歡我。」
有些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他半晌沒說話,我憤憤地掛在他身上給他編辮子。
甚至編完之後還壞心眼地扯了扯。
帶著還沒拿下他的挫敗和失落,我迷迷糊糊地睡倒在他肩頭。
睡過去前卻聽見言璟附在我耳邊說了句好。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承諾,「那我也會永遠喜歡你的。」
我聽見他輕笑,「那你要說話算數。」
我迷迷糊糊點頭,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這廝終於被我拿捏了。
反正說說又不會掉塊肉。
他還能真剖開我的心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成。
4
我不止一次打探過言璟的身份。
他卻怎麼都不肯說。
隻是表明自己會一輩子留在這小小鄉村。
我當然憨笑著蹭蹭他,說會一輩子陪著他。
「我最喜歡阿璟了,阿璟在哪我在哪。」
「鄉野又如何,我會一輩子陪著你。」
「我早說了,我是你的。」
看他神色愈見溫柔,謫仙一般的人,一身清冷勝雪色的白,耳廓卻得有如滴血。
「阿斐,休要胡說。」
「沒有胡說,不若你將我心剖開看看是否是真的。」我面上嬌憨深情,心裡卻免不得幾分得意。
更有幾分不屑。
蠢男人,幾句話就被騙到了。
一日,村外哄然,一大隊官兵浩浩然拿著畫像一家一戶地搜查。
果然,叔父不可能放過我,我是要挾皇兄的利器。
我緊張萬分,差點躲到廚房的鍋裡去。
而言璟卻把我揪出來陪他看書,還給我在一旁設了軟榻和糕點茶水畫本子。
可我如何看得進去,急得抓耳撓腮。
結果等到天黑,那官兵也沒有搜過來。
似乎是刻意遺忘了這間偏僻的屋子一般。
我放下心來。
一月過去,皇兄還沒有消息,可我卻已經等不了了。
言璟這廝瘋掉了,他要和我成親。
甚至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籌辦起來。
他溫溫柔柔帶我選嫁衣圖案的模樣直叫我心裡發麻。
我繼續賠著笑說著安撫他的情話,心裡卻已經把他罵上天了。
笑話,我堂堂天朝公主,身份尊貴,金枝玉葉,要多少男人沒有。
怎麼可能陪他在這鄉野做一對夫妻。
真是不知所謂。
此前種種,不過是哄騙他,為了得到他的暫時庇護。
或者說是,闲暇時的消遣。
終於,在成親前夜,我陪言璟去鎮上義診時給皇兄留下的信號終於起了作用。
我的暗衛摸來了言璟家,準備帶我走。
剛走出院門,院子四處火把大亮如天光。
言璟和他身邊常跟著的幾個小廝就站在堂前靜靜地看我。
居然連我的暗衛都沒有察覺到。
「阿斐,你要走?」
我朝暗衛使了個詢問的眼色,他立刻會意,發了信號召來四處潛伏的同伴。
近百個黑衣人立刻將言璟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一看人數懸殊,立刻放下心來。
轉身憐憫地看了言璟一眼,語氣高傲道,「多謝你此前收留本公主。」
「賞金不日便會送過來。」
火光搖曳,映得言璟的臉也忽明忽暗起來,有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危險神色。
「阿斐,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馬上就要回宮做我的公主殿下,我懶得和他虛與委蛇,見他軟硬不吃,我不耐煩道,「蠢貨,你真當本公主會愛上你嗎?」
「此前種種,不過權宜之計。」
說罷,我輕蔑地瞥過院中的粗陋桌椅,囂張的神情對上言璟的目光。
「你也不想想,鄉野村夫和枝頭鳳凰要怎麼配。」
身上的嫁衣是言璟親自監工的。
可此時我將它扔在地上,泥濘濺上那華美的花紋。
那花紋浸在水裡,極快地暗淡下去。
像極了言璟的那雙眼睛。
我以為言璟會來追。
但事實沒有。
我也樂得清闲。
剛剛話雖然說得過分點,但至少斬草除根。
明日再送去一箱金銀,此番鄉間情誼便翻篇了。
5.
「皇兄,修一下我的金鑾殿。」
「皇兄,前幾日西海的珍珠分我兩箱。「
「皇兄,西域進貢的葡萄你吃嗎,不吃給我。「
「皇兄,給我造個畫舫,我要遊湖。」
「皇兄……「回宮後,我又過上了吃飯睡覺煩皇兄的神仙日子。
隻是皇兄意氣風發從戰場上回來不過和我相處幾天卻像是老了十歲。
「姜知斐,你是不是有病?」
皇兄額頭青筋狂跳。
「你放我去見裴濟,我就不煩你。」
我翹著二郎腿,一邊吃著侍女剝好的葡萄,一邊和他談判。
他一把將出宮令牌甩我臉上,一邊黑著臉,「別告訴裴濟是我放你出宮的。」
「這令牌就說是你偷的。」
我丟下葡萄皮就往外衝,皇兄突然叫住我。
「小斐。」
我立刻汗毛豎起,皇兄一般這樣叫我準沒憋什麼好屁。
「你在外面這段時間。」
「沒給朕招惹什麼不該招惹的吧。」他支著頭,眸光危險,「比如說,什麼情債。」
我趕緊搖頭,「不可能,我潔身自好。」
他倏爾笑著點頭,「你最好是。」
我頭皮發麻,腳下生風地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皇兄嫌我煩最好,我正可以天天出宮見我的裴濟。
全世界最好的裴濟,年少時是我的太傅,在毒舌煩人的皇兄對比下,他就像溫柔而細膩的白月光。
我如此著急回宮,也是想見他。
他永遠是我受盡委屈時的的避風港。
皇兄揪我辮子惹我哭,裴濟笨拙地給我擦眼淚,甚至給我編辮子。
皇兄秋遊縱馬把我一人落好遠,裴濟回來特地給我牽馬回營。
皇兄弑父奪位,怒殺數十叛臣,大殿鮮血四濺,裴濟站在我身前,替我擋了大部分血色光影。
在父皇暴虐冷酷皇兄忙於蟄伏的那些年,裴濟對我來說,如師如父,如兄長。
隻是在察覺到我的心思後,他便漸漸疏遠了我。
「殿下,您是裴濟最良善的學生。「
一句學生,一句師長,將我推出了十萬八千裡。
照例來到裴府正門被拒絕,小廝今日給出的理由是裴濟有貴客要接待。
每每如此,次次如此。
回來一月,每日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將我勸回宮去。
裴濟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那我便在書房等他。」
我今天,鐵了心要見到裴濟。
這一等,便是一天。
我心中憤懑,索性將裴濟書桌上的兩壺清酒痛飲了幹淨,最後暈暈乎乎甚至賭氣地松了松衣襟,我想了個餿主意。
要是和他生米煮成熟飯,看他還怎麼拒絕我。
6
在書房差點等到著涼,門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我趕緊把攏好的衣襟散開,臥在書桌上,極力營造一種美人醉臥書桌的感覺。
來人起初腳步聲還沉穩,湊近了卻能聽出一絲異樣,仿佛帶著震驚和憤怒。
我暈乎乎地想,嗐,這情緒對了。
裴濟肯定要生氣的。
我鬼鬼祟祟去摸他的衣服袖子,討好著去夠他的唇,「裴濟,不可以生我的氣。」
蒼天,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敢在裴濟面前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
往日循規蹈矩,隻怕在他面前踏錯一步惹他不高興。
如今喝了酒,我竟變得毫無顧忌起來。
「我喜歡你的,裴濟。」
「不要生阿斐的氣,阿斐喜歡你。」
「阿斐從小的願望就是嫁給你。」
一道沉冷得可怕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姜知斐,你給我好好看看我是誰?」
好熟悉,但記不得是誰了。
我疑惑地睜眼,言璟那張陰沉的堪比無常索命的臉在面前放大,給我嚇了個機靈。
酒都醒了。
言璟怎麼會在這阿!
他今日穿了身錦緞為底玄色繡金的袍子,貴不可言。
將那十分的仙姿容色逼到了十二分。
他冷笑著攏起我大開的衣襟,攏得嚴嚴實實,恨不得就地給我拿針縫起來。
一隻修長卻骨節分明的手移到我身後捏住我的頸項,我瑟瑟發抖,畢竟曾看見那手用毛筆貫穿一個人的心髒。
「姜知斐。」
「你好樣的。」
我聽見言璟如是說。
他精致如天上謫仙的臉如今染了十分的怒色,有如地獄修羅。
「璟兄,你清酒可拿到了?」
「小斐?」
此刻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言璟的腿曖昧而不容拒絕地分開我的雙膝,他還捏著我的後脖頸子將我貼向他,裴濟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而言璟反應迅速,解下身上披風便將我攏了個嚴實。
一絲半點也不讓裴濟看到。
甚至在裴濟面前毫不避諱地將我打橫抱起就要離開。
裴濟眼眸微動,攔住了言璟。
「璟兄,小斐……公主殿下該回宮了。」
「我自會送她回去。」
言璟越過裴濟。
我腦子雖然迷糊,但也曉得要跟著誰,便在言璟懷裡掙扎起來。
言璟溫柔卻沒有商量餘地地將我的腦袋按進懷裡。
他轉向裴濟,言語中有責問之意,「既然此時知曉要送她回宮,為何剛剛要熟視無睹,同旁人飲酌而把她忘在書房?」
聽到這裡我沒有再掙扎,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但裴濟沒再說話。
我心中猛得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言璟抬手將我的頭按進懷裡,熟悉的冷香幾乎是衝也似 de 闖進我的周身。
莽撞卻小心翼翼地裹起我的難堪,叫它不至於示於人前。
恍然之間,我想起言璟自王二手中救下我那一幕。
似乎也是如此。
我於水火中掙扎時,言璟總能救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