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不信,她想,這次秋獵之行,有些事情也是該做一個了結了。
“蕭汶對你有非分之想,”蕭晏告誡道:“你這幾日小心些,明天秋獵的時候,最好跟在我身邊。”
黎枝枝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那雙明眸在月光下清泠泠的,如秋水回波,色授魂與,她乖巧應道:“好,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蕭晏呼吸微滯,曲起指節輕輕拂過她如玉般的臉頰,輕聲道:“都說財不露白,真想把你揣在袖子裡,不叫他人看見。”
說罷,又低頭用力吻住了她。
好一番歪纏,黎枝枝才終於回了暖翠苑,長公主倒是沒說什麼,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看起來這深秋的蚊子,也甚是煩人呢。”
黎枝枝的臉登時一紅,長公主見她面皮薄,也沒再繼續打趣,讓人煮了酒,招呼她過去同飲,黎枝枝隻喝了一杯,便覺得身子暖了起來,她笑道:“說起來,我還在府裡留了一壇石凍春,這會兒有點想喝了。”
聞言,長公主道:“這有何難?派人回去一趟,取來便是。”
說著,便命一名侍衛騎了快馬,回京師取酒去了。
……
卻說此時行宮的另一處院落,燈火珊珊,一名女子坐在窗下,正在用銀籤剔蠟,她模樣生得極美,氣質清潤,仿佛一株空谷幽蘭,正是純妃。
門被推開了,一名婢女輕手輕腳地進來,又將門合好了,純妃立即停下動作,輕聲道:“如何?可見到他了?”
那婢女點點頭,附耳小聲道:“王爺說,讓娘娘別急,靜待時機。”
纖纖玉指一下握緊了銀籤子,幾乎要將其拗斷,純妃咬住下唇,氣道:“不急?我怎能不急!”
她說著,便將銀籤子用力擲下,面露怒容,道:“他隻想著自己,何曾想過我的處境?”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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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妃用手揪住了腹部的衣衫,神色焦灼而惶然,道:“這孽種……若叫人知道了,我豈有活路?我早說了要打掉……”
婢女隻好寬慰道:“娘娘別急,王爺肯定有辦法的。”
“他有什麼辦法?!他隻知道等,”純妃氣不打一處來,翻來覆去,恨聲把寧王罵了一通,忽然一把抓住婢女的手,道:“你去幫我找一劑打胎藥來,這孽種實在留不得了!”
婢女嚇了一跳,道:“娘娘,這是在行宮,哪裡來的打胎藥?再說了,王爺當初不是說吩咐過,要留下的麼?”
寧王子嗣單薄,成親十數年,隻得了一個蕭汶,他後院姬妾頗多,卻始終沒有動靜,所以在得知純妃有孕後,他特意找了厲害的大夫來看,診出這是一個男丁,便铤而走險,想把孩子留下來。
他的算盤打得好,倒叫純妃日日提心吊膽,唯恐走漏消息,她慌神了片刻,又漸漸冷靜下來,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對婢女道:“你再去見王爺一次,告訴他,倘若這次秋獵,他還是未能成事,我就立刻把這孩子打掉。”
……
次日一早,天色剛蒙蒙亮,行宮的下人們早已忙活起來了,今日秋獵,有大射禮,萬事馬虎不得,偏生山中多晨霧,一丈以外都瞧不清人影,又更添了許多麻煩。
卻說蕭汶昨夜服了五石散,這會兒人還有些懶散,隻歪在榻上打呵欠,不願意動彈,不喝酒的時候,他的腦子倒還算清醒,但是一想起那玉色小瓷瓶中的五石散已經要用盡了,他又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寧王妃一進來,便聽見他在喚人取酒來喝,連忙制止道:“汶兒,今日是秋獵,還要舉行射禮,有皇上在呢,千萬別喝酒誤了事情,且先忍一忍。”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忍字,蕭汶心裡的就起了痒,十分不耐煩地道:“我又不是那烏龜王八,一天到晚忍來忍去的!”
話雖如此,他到底還是顧忌著母親,沒再說什麼,寧王妃又吩咐下人打水給他淨面,正在這時,一個下人從外頭進來,道:“世子,昭華郡主派人來了。”
“她?”蕭汶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有些稀奇地挑眉:“她怎麼會突然找我,說了是什麼事情?”
下人恭恭敬敬地道:“倒是沒細說,郡主隻問您,可還記得劉嫚?”
聞言,蕭汶的表情微變,將帕子遞給下人,笑了:“有趣,這劉嫚果然厲害,哪怕是死了也還叫人惦記著。”
作者有話說:
還有二更,老規矩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是清晨時候, 一縷陽光穿過宮牆,在小亭邊投落下來,晨霧彌漫, 樹上傳來麻雀輕啼,啾啾喳喳, 煞是熱鬧。
一陣腳步聲從那小徑的盡頭而來,愈來愈近, 黎枝枝循聲望去, 不多時,那霧中就顯露出一道身影, 進了前, 模樣也清晰了起來,正是寧王世子蕭汶。
黎枝枝有些吃驚, 她也有好一陣子沒見過蕭汶了, 相比起從前, 他如今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大概是因為常服五石散的緣故,他的皮膚白皙了許多,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懶怠的氣息,表情顯得有些陰鬱, 甚至不修邊幅。
“郡主, ”蕭汶拖長了聲調,眯著眼打量她,語氣意味不明地笑道
:“真是貴人啊。”
說話間,他舉步進了亭子, 離得近了, 對方身上那種古怪氣勢就顯得愈發突兀, 不等黎枝枝開口,蕭汶徑自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道:“郡主邀我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和從前一樣,他的舉止輕浮隨意,失禮至極,然而黎枝枝隻是微微一笑,仿佛並不在意,道:“我聽說,世子從前與劉嫚頗有交情?”
蕭汶正在從桌上的盤裡取果子,動作一頓,忽而笑了:“交情?”
他略微歪著頭,那姿態莫名讓人想起夜間在草中穿行的蛇,不懷好意,道:“恐怕要叫郡主失望了,我和她沒什麼交情。”
說到這裡,他把棗兒放進嘴裡,發出喀嚓的脆響,蕭汶歪著嘴笑道:“真要說起來,我倒是更願意和郡主攀上點交情。”
“此話當真?”
黎枝枝像是真的信了,那雙清澈的明眸微微張大,透著幾分驚喜的意味,這副態度倒叫蕭汶有些意外了,他在片刻的愣怔後,點了點頭,順勢道:“這是自然。”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暗忖,這黎枝枝看起來有點過於天真了,似乎不像劉嫚說得那樣惡毒,要麼是裝的,要麼就是真蠢……
黎枝枝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道:“其實不瞞世子說,自從上次去了雅集後,我心中便十分景仰你,世子結言端直,意氣駿爽,有古君子之風,令人著實佩服不已。”
蕭汶向來自詡風雅,時常結交一些文人騷客,平日裡奉承話也聽了許多,但如今是一個美人兒坐在面前,說著這些美言,他心中難免生出幾分得意和沾沾自喜來,很是受用,舉止也愈發輕浮,微微傾身湊過去,語氣輕挑道:“你既然景仰,怎不見來找我?”
黎枝枝的神色有些躊躇,赧然道:“我見世子與劉嫚交好,故而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黎枝枝細細解釋道:“我與劉嫚在明園相識,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怨,隻是她素來瞧不慣我,我擔心她和世子說些什麼,叫世子對我生了誤會。”
聽了這話,蕭汶便想起了劉嫚的那個要求,隨口道:“豈止是瞧不慣,她還想——”
待看見黎枝枝面露疑惑,他又打了一個哈哈,隨意搪塞過去,似真似假地道:“你這卻多慮了,我豈是那種偏聽偏信,不通情理的人?她說她的,信不信在我,再說了,她如今不都死了麼?”
“所以我今日才敢約見世子,是想說清楚,”黎枝枝微笑著道:“我並非劉嫚說的那種人,還希望世子千萬不要誤會了。”
蕭汶聽罷,哂然一笑,不以為意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原來如此,郡主放心便是,我絕不會盡信她的話。”
“那就好,”黎枝枝仿佛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又道:“對了,我聽說世子是愛酒之人,今日特意備了些薄酒相贈,就當上次世子邀我赴雅集的謝禮了,還請世子不要嫌棄。”
她說著,從旁邊的食盒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白玉小瓶來,蕭汶見隻那麼一點,神色有些不屑,拿過來看了一眼,隨口道:“郡主有心了,這是什麼酒,這樣金貴?”
黎枝枝笑吟吟道:“聽說是叫石凍春。”
蕭汶的動作登時一頓,迅速抬眼看向她,語氣都有些不對了:“石凍春?”
他說著,飛快地啟開瓶塞,霎時間,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散開來,與平時的石凍春不一樣,這瓶中的酒液竟然是紅色的,在天光下折射出如瑪瑙一般的光。
蕭汶日日都喝這酒,自是知道它的來歷,面上的表情立即變了,一把抓住黎枝枝的手,道:“你從哪裡得來的這東西?”
黎枝枝嚇了一跳,神色微訝,道:“這酒有什麼不對麼?”
蕭汶語氣透著激動,逼問道:“回答我!”
黎枝枝被他抓得手腕生痛,不禁蹙起秀眉,勉力答道:“是劉嫚,劉嫚從前給的。”
蕭汶霎時間冷靜下來,狐疑道:“你們關系不好,她為何會給你這酒?”
但是他又轉念一想,就劉嫚那種惡毒的性子,說不得就是因為關系不好,才特意送這摻了五石散的酒,大概是想拿捏黎枝枝。
果不其然,黎枝枝答道:“有一回,她和晟王妃來公主府,說是要給我賠禮道歉,禮單上就有這酒。”
蕭汶已經顧不得去探究這話是真是假了,他拿著那酒瓶,就宛如一個窮困潦倒之人,忽然從天而降掉了一大塊金子在眼前,畢竟昨天他還在發愁五石散用空了,如今就有人送上門來,真是瞌睡來了枕頭,他深深嗅了嗅那濃鬱的酒香,整個人都開始亢奮起來,恨不得立即喝個盡興。
但是蕭汶的腦子還是到底還是清醒的,知道今日還要秋獵,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服五石散,到時候若是行散不當,恐怕要出大問題。
於是他勉強平穩了心緒,將酒瓶緊緊抓在手中,像是生怕被人奪去了似的,又對黎枝枝笑道:“既然是郡主的好意,那我便厚顏收下了,實不相瞞,我確實喜歡這石凍春,不知郡主那裡……”
未竟之語,黎枝枝自是了悟,很識趣地答道:“府中還有幾壇,若是世子喜歡,改日我便命人送過去。”
明明有幾壇子,卻隻肯給他一瓶,著實小家子氣,蕭汶心中生出幾分不悅,但念及黎枝枝還有石凍春,也不好開罪了她,便露出一個虛偽的笑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謝過郡主了。”
等蕭汶走了,一旁的婢女才終於大松了一口氣,對黎枝枝道:“世子剛剛那模樣,好生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