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皇上近來對太子的態度好了不少,也讓他參與朝事了,可父子之間到底還是有隔閡在的,也不知以後究竟會如何……
臣子們各自在心中揣測著,紛紛散去。
……
寧王府。
“皇上中毒了?!”
蕭汶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驚訝,問下人道:“此事果真?什麼時候的事情?”
下人垂首答道:“是宮裡剛剛傳來的消息。”
蕭汶想了一會兒,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忽然笑了:“這可是天降之喜啊。”
他說罷,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步子有些不穩,整個人看起來懶散無比,一路到了花廳處,裡面傳來人聲交談,蕭汶抬手攏了攏散亂的衣襟,這才舉步進去。
“爹。”
寧王正坐在太師椅上和王妃說話,見了他來,下意識皺起眉,斥責道:“看看你這幅不修邊幅的模樣,成何體統?”
蕭汶不以為意,隻敷衍地理了理衣裳,在椅子上坐下來,開口就問:“聽說皇上中毒了?”
寧王看他一眼,淡淡道:“隻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罷了,是真是假,還未可知。”
蕭汶道:“您去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寧王皺起眉,道:“談何容易?今日去乾清宮求見的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盡數被攔下來了,哪怕是太子也沒有例外。”
蕭汶嘿然一笑,幸災樂禍道:“這不正好麼?可見皇祖父心裡忌憚他呢,我看這中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隻是不知是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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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驚疑道:“難不成真的是太子?”
父子對視一眼,寧王徐徐搖首,低聲道:“不知,況且也說不通,父皇近來頗為倚重他,我聽說,太子偶爾還能去御書房參議政事,他本就是儲君,父皇百年之後,他自然能登基,何必非要在這個關頭冒險?”
蕭汶卻不認同,端著茶盞,道:“皇祖父雖然老了,身子骨卻還硬朗,沒病沒痛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這樣能隱忍,太子心裡等不及了,想早點繼位,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他說著,忽然壓低聲音,道:“爹,依孩兒之見,這是您的大好機會啊!”
“不要胡說,”寧王看了他一眼,語氣冷峻道:“你近來真是越發放肆了。”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到底還是漸漸暗沉了下來,蕭汶的話雖然直白,卻戳中了他的心思,從前倒還好,蕭晏是個廢物,景明帝也不看重他,連朝事都不讓他參與,可是自從蕭晏辦好了婁陽那一趟差事,苗頭就隱約不對了。
哪怕寧王再有耐心,這時候也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蕭汶被叱責了幾句,心中十二分的不以為然,自顧自回了房,他習慣性從書架的暗格裡找出一個玉色小瓷瓶來,輕輕掂了掂,裡面的五石散已經所剩無幾了。
蕭汶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
卻說公主府同樣得到了景明帝中毒的消息,長公主有些憂慮,黎枝枝卻安慰她道:“我倒覺得不像是真的,您不用太擔心了,阿央中了毒,皇上已有所防備,又怎會再次中招呢?說不定是將計就計,想引蛇出洞罷了。”
聞言,長公主稍稍安心了些,又嘆了一口氣,道:“但願如此。”
到了傍晚,蕭晏便過來了,他的說辭與黎枝枝所猜測的基本一致,隻讓長公主不要擔心。
長公主問他:“你見過皇上了?”
蕭晏一頓,長公主立即明白了什麼,反倒過來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多想,皇上未必就是那個意思。”
蕭晏頷首,道:“姑姑,我明白的。”
姑侄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有下人進來稟事,長公主便起身去了,一時間,廳裡隻剩下黎枝枝與蕭晏二人,空氣安靜下來,不知怎麼,黎枝枝忽然有些緊張。
當蕭晏看過來時,她忍不住微微別開視線,不與他對視,這種感覺著實有些奇怪。
黎枝枝心裡期待著他說點什麼話,來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又盼望著他不要開口。
然後便聽蕭晏道:“枝枝,你想去騎馬嗎?”
黎枝枝看了看將晚的天色,面上露出微微的驚異:“現在?”
蕭晏放下茶盞看著她,眼神幽深,恍惚叫人生出一種被深情注視的感覺,他道:“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沒多久,兩人便到了御馬苑,侍從自馬厩裡牽了一匹馬兒出來,卻不是踏雪,而是一匹雪白的康居馬,比起踏雪,它顯得更加高大,金鞍紫佩,通體被覆著雪白的毛,沒有一絲雜色,長長的馬鬃柔順地貼服在脖子上,四蹄如淺碧色的玉,安靜而溫馴。
黎枝枝第一次覺得馬兒能用美這個字來形容。
蕭晏利落地翻身上了馬,朝她伸出手,道:“來。”
恰逢金色的夕陽自天邊斜照而來,在他的側臉上打下一層薄光,顯得愈發好看,劍眉鳳目,鬢若刀裁,那雙鳳眸深黑如子夜,整個人像一塊精心雕琢過的美玉一般。
哪怕是平日裡見慣了這張臉,也不禁要感慨一句:太子殿下著實是俊美過人。
黎枝枝晃了一下神,忽然間,蕭晏俯下身來,他壓得很低,伸出雙臂用力一勾,便將她抱在懷中,黎枝枝隻覺得整個身子倏地騰空而起,下意識低呼出聲,緊緊抓住蕭晏的手臂,下一刻,她就被穩穩放在了馬背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黎枝枝甚至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有些愣神,大概是覺得她這模樣很有趣,耳邊傳來了蕭晏的一聲輕笑,那笑聲像是一根柔軟的羽毛,搔得她耳朵酥麻發痒。
黎枝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右耳,轉頭用力瞪了他一眼,少女如玉的臉頰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紅,明眸粼粼如春水,這一眼含羞帶嗔,猶帶著故作的兇狠,如一隻靈動可愛的鹿,撞入蕭晏的心底。
一種不可遏制的衝動自四肢百骸升起,讓他很想做點什麼,譬如親一親那雙漂亮的眼睛,又或是將她擁入懷中,用力揉進骨血裡,或是親吻她,將其含在舌尖,吞入腹中,如此方能填飽心底那隻飢餓的饕餮。
但是蕭晏最後什麼也沒有做,他隻是伸出了手,輕輕替少女將鬢發別到耳後,動作溫柔而克制,像是生怕嚇走了她,道:“落霞山的夕陽很好,我帶你去看。”
作者有話說:
太子殿下表面上:我帶你去看夕陽。
實際內心:老婆!啊!我的老婆!親一下,抱一下!老婆!這是我的!
人哪有不發瘋的呢?無非是強撐罷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霞山就在京城北郊, 黎枝枝曾經來過此處,當時是寧王世子蕭汶在這裡舉辦雅集,那時還是夏日, 山中古木青翠,鬱鬱蒼蒼, 而如今入了深秋,樹木俱已枯黃, 落葉滿山砌, 霜風吹白了連綿的野草。
恰是傍晚時分,山下一溪如帶, 潺潺而下, 水聲清冷,聞之令人生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多時, 一匹白馬踏著衰草而來,背上載著兩人,男子穿著一襲玄色錦袍,容貌俊美,手持韁繩, 將身著霜色袄裙的少女攬在懷中, 他輕喝一聲,那白馬便縱身躍過淺溪,步伐輕快地往山中而去。
越是往上,秋寒愈重, 甚至能看見落葉上凝了微微的白霜, 黎枝枝冷得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下意識往身後縮了縮,試圖汲取更多的暖意,蕭晏立即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聲道:“冷?”
黎枝枝努力抑制住牙齒打顫的衝動,道:“還好。”
蕭晏摸了摸她的手背,便將外袍脫下來,蓋在黎枝枝身上,霎時間,寒意被摒除在外,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
淡淡的檀香氣息從四面八方襲來,順著呼吸,一點點沁入肺腑之中,爾後沉澱下去,長長久久地留在那裡,以至於黎枝枝總覺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帶著蕭晏的氣味。
恰在這時,她忽覺有一點金色的流光一閃而逝,下意識抬眼望去,漫天的朱霞躍入眼底,夕陽絢爛如火,在天邊點燃了大片的雲彩,深紅淺粉次第暈開,綺麗非常,光彩奪目,而在他們的頭頂上,又是一片碧藍如洗,澄淨明澈。
行雲小跑著慢慢停下來,它那雪白的鬃毛在風中飄動,像一團柔軟潔白的雲,在夕陽餘暉下折射出閃閃的光,又如同一匹銀色的絲綢,光亮皎潔,它輕輕打了一個響鼻,噴出白色的熱氣,很快又被山風吹散。
直到蕭晏率先下了馬,黎枝枝這才從那美景中回過神來,正欲下去,卻被一雙手託住了腰,然後又是一陣騰空,緊接著,她的雙腳踩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山頂上的風頗大,衰草枯黃,瑟瑟地輕顫著,山下草木茂盛,這裡卻反而什麼都沒有,開闊空曠,遠處重山層巒一覽無餘,唯有崖邊生了一株老松樹,枝幹盤曲遒勁,松針蒼蒼,像一個垂暮的老者,那樹下又有數塊巨石,上面爬滿了蒼苔,此時也已泛起黃,蕭晏走過去,在那石頭上坐下,然後向黎枝枝招手:“過來。”
石頭冰冷,又落滿了松針,蕭晏便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袍子下擺墊在上面,好讓黎枝枝坐下來,兩人就這樣並肩坐著,一起欣賞那浩瀚的晚霞雲海,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壯美瑰麗。
黎枝枝忍不住問道:“太子哥哥從前來過此處?”
“嗯,”蕭晏輕聲道:“第一次是皇兄帶我來的,也是在這個時節,此後每年都會來幾次。”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我那時候其實很不喜歡他。”
“為什麼?”
黎枝枝有些微吃驚,她之前聽蕭晏說起大皇子的語氣,並不像是討厭對方,反而是十分懷念而敬重的。
蕭晏轉頭看向她,解釋道:“大皇兄年長我許多,自我記事起,他就已經是太子了,父皇一向威嚴莊重,不可接近,但是他卻很喜歡大皇兄,還時常親自指點教導他的學業。”
聽了這話,黎枝枝想了想,道:“倘若換作是我,大概也會討厭他。”
“嗯?”蕭晏微微挑眉,尾音上揚,像是表示疑惑。
“皇上日理萬機,還要騰出時間去教導他,自然就沒有功夫理會其他的孩子了,這般厚此薄彼,當然會讓人心裡不舒服,”黎枝枝雙手託著下巴,動作有些孩子氣,那雙眸子看起來黑白分明,語氣不甚在意地道:“這隻是嫉妒罷了,人之常情,又不丟人。”
蕭晏笑了,夕陽映入眸底時,有溫柔的碎光流動,他贊同道:“確實如此,倘若自己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大抵都會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