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聽她哭得難過,一顆心都揪起來了,摟著她哄了半天,長公主也嘆了一口氣,道:“怎麼突然鬧這一出?皇上到底在想什麼?阿央同別的孩子又不一樣,要如何教導?難道還想給她立規矩不成?”
她說著也有些動氣,又道:“我明日進宮去,跟皇上求個情。”
蕭晏聽了,道:“就麻煩姑姑了。”
蕭如樂知道從明天起,自己或許就不能這麼自由了,便賴在黎枝枝身邊,死活不肯走,也不肯睡覺,好像生怕自己一閉眼睛,就要回皇宮了。
黎枝枝便縱著她,夜色漸深,長公主到底有些熬不住了,叮囑了幾句,自去歇息了,花廳裡隻剩下黎枝枝和蕭晏三人,蕭如樂趴在她肩上,目光穿過半敞的軒窗,看向外面,忽然道:“姐姐你看,外面好像下雪了。”
黎枝枝順勢看過去,隻見銀色的月光落下來,把到處都映得亮堂堂的,樹梢,屋檐,青石地磚,仿佛真的堆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漂亮極了。
蕭如樂驀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溜煙飛奔了出去,速度之快,黎枝枝叫都沒叫住,連忙起身追出去:“阿央!”
好在蕭如樂沒有跑遠,隻是站在一叢花木前,仰起頭往上看,對黎枝枝道:“姐姐,你看星星!”
卻原來是一點金色的流螢,它自在地在樹叢中飛舞著,一閃一爍,亮晶晶的,果然像天上的星子,蕭如樂興致盎然地追逐著螢火,試圖將它握在手心。
果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方才還哭得那般難過,轉眼就好了,黎枝枝在旁邊看著,面上浮現一點笑意。
“說起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身後傳來蕭晏的聲音,黎枝枝轉過頭去,他不知何時已經跟出來了,就站在她的身側,清冷的月光自他頭頂灑落下來,將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仿佛一揮而就的畫,運筆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穩,才能畫出這樣精準幹淨的線。
黎枝枝忍不住打量他,鬼使神差地道:“你……”
蕭晏鳳眸微垂,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什麼?”
黎枝枝其實想誇他今天穿這一身玄衣很好看,整個人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濃墨飛白,透著一種奇異的感覺,讓她想起一句詩,恰似有龍深處臥,被人驚起黑雲生。
黎枝枝一直沒有說話,蕭晏也並不催促,隻安靜地看著她,月光透過樹葉間隙,落入他的眼底,似有碎光,流而不動,竟恍若透著一種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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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枝枝猛地別開視線,去看不遠處的蕭如樂,夜風徐徐吹拂而來,她登時感覺自己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枝枝盯著蕭如樂,隨口道:“什麼?”
蕭晏抱著手臂,又繞到她跟前,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些不依不饒的幼稚,道:“之前說了,中秋要送我的禮,你準備了麼?”
黎枝枝無言地看著他,道:“太子哥哥,你知道你現在像誰嗎?”
蕭晏一怔:“像誰?”
“像纏著我要糖吃的阿央。”
說完這句,黎枝枝當即笑了起來,她的眼尾略略上翹,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意味,清澈的眸中盛滿了笑意,粼粼若秋水,漂亮得驚人。
蕭晏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後才慢慢地道:“那你就當我是阿央好了,每次她管你要糖,你總會給的吧?”
黎枝枝微怔,隻好道:“那行吧。”
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什麼,示意蕭晏:“太子哥哥,手。”
蕭晏饒有興致地依言伸出手,黎枝枝又指揮他打開手掌,她將緊握的拳頭放在他的手掌上,一點點松開,道:“好了。”
手上依然空無一物,蕭晏定睛看去,隻見掌心不知何時有了一塊銀白的光斑,是樹葉間隙漏下來的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像一團新雪。
他輕輕挑眉:“這是何意?”
黎枝枝笑起來,她的發髻間別著一枝蝴蝶釵,翅膀輕輕顫動,翩然欲飛,看得人心痒,黎枝枝面露狡黠,道:“這是中秋的月光啊,送給太子哥哥,年年歲歲有今朝。”
聽了這話,蕭晏的鳳眸微微眯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無限近,黎枝枝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是淡淡的檀香。
“你真把我當阿央哄了?”
黎枝枝並不怕他,嘴硬地狡辯道:“不是太子哥哥說的麼?”
蕭晏從鼻腔裡發出一聲輕笑:“我還說了,你不肯送,我就自己來取。”
他說著,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擦過黎枝枝的臉頰,又到耳廓,引來她下意識的輕顫,最後停在她的發間,拔出了那一枝蝴蝶銀釵,霎時間,滿頭青絲驟然失去了束縛,傾瀉而下,披散在少女的肩頭,點綴著月光,像一匹華麗唯美的錦緞。
看著黎枝枝面露錯愕之色,蕭晏隻覺得心中愉悅不已,他將那一枚銀釵收入手心,似笑非笑道:“我就要這個。”
作者有話說:
糊弄學大師黎枝枝
詩的出處,特別喜歡這一句。
恰似有龍深處臥,被人驚起黑雲生唐求 《臨池洗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深露重, 月落星沉,黎枝枝踏著如霜的月光回了房,婢女玉蘭正守著燈燭, 坐在椅子上打盹,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 聽見動靜了,連忙站起來, 喚了一聲:“主子。”
她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黎枝枝,震驚地微微瞠目:“主子, 您的頭發怎麼了?釵子是掉了麼?”
黎枝枝含糊應了一聲, 玉蘭過來服侍她,一邊嘀咕道:“奴婢之前就跟海棠說了, 她梳的那發式好看是好看, 就是忒不牢固, 好在這是在府裡掉的,若是在外頭,那還得了?”
她取了玉梳來,仔細替黎枝枝梳頭,有些訝異地道:“主子, 您的耳朵好紅啊, 是太熱了麼?”
黎枝枝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燙,她面上卻淡淡道:“今晚吃了酒,有些上頭, 你打些涼水來給我淨面吧。”
玉蘭應聲去了, 室內安靜無聲, 隻剩下黎枝枝一個人,她看著面前的菱花琉璃鏡,鏡面映出少女的面孔,臉頰微微泛著淺粉,是如春日桃花一般的顏色,一雙眼眸被燭光映得微亮,像是含著秋水。
黎枝枝對著鏡子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抬手將鏡面倒扣,輕聲罵道:“登徒子。”
空氣寂靜,無人應聲,這一句也不知是在罵誰。
……
因著蕭如樂的事情,長公主原是想入宮和景明帝求個情,可一直沒找到機會,才一晃眼,萬壽節就到了,這事到底就被耽擱了下來。
八月十九日便是天子誕辰,萬壽聖節,自然是十分隆重,當天景明帝下聖旨免了朝事,在奉天殿舉行大朝賀禮儀,後又於太和殿賜百官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皆需到場。
除此之外,還有命婦朝賀,三品以上的命婦需入宮朝賀太後、皇太後,但因二者皆已仙逝,中宮無主,便由後宮執掌鳳印的賢妃娘娘暫代。
一路上,長公主細細給黎枝枝解釋這些事情,又把宮裡的妃子娘娘數給她聽,好讓她認人,景明帝如今一共有五位妃子,除去容妃和純妃,另外還有淑妃、賢妃與莊妃,賢妃無子,淑妃隻有一女,她從前倒是有過一個小皇子,隻是早早就夭折了,而莊妃,就是前任廢太子的母妃。
說到這裡,長公主輕聲嘆道:“數年前,三皇子觸怒了皇上,皇上一氣之下,把他貶為庶民,罰去淄北守皇陵去了,如今竟過了這麼多年了。”
關於前幾任廢太子的事情,黎枝枝也聽說過一些,隻是沒有這麼詳細,除去被貶為庶民的三皇子以外,已故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為孝元皇後所出,後來兩位皇子過世,孝元皇後便一直纏綿病榻,最後咯血而死。
景明帝一共有五個兒子,如今好端端的,竟隻剩下兩個了,黎枝枝下意識想起上輩子聽到的傳言,蕭晏也是因為觸怒了皇上,最後被廢了太子之位,究竟是因為什麼事情?
黎枝枝輕輕蹙起眉,正思索的時候,忽然聽見長公主喚她:“枝枝,枝枝?”
黎枝枝立即回過神來,長公主提醒道:“侯夫人在和你說話。”
建昌侯夫人穿著一身诰命的禮服,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道:“有一陣子不見,郡主長得愈發漂亮了。”
黎枝枝腼腆一笑,道:“夫人亦是光彩照人,更甚從前。”
侯夫人被誇得合不攏嘴,笑道:“郡主真是會說話,怨不得長公主殿下這般喜歡,我若是有個這樣的女兒,也天天捧在手心裡。”
“夫人謬贊了。”
三人說了一陣話,便有宮婢來請她們入殿,她們來得不算早,殿內已有許多人在了,熱熱鬧鬧的,上首坐著的是一名身著禮服的妃子,年紀看起來與長公主差不多,四十來歲,模樣不算漂亮,五官卻讓人覺得很舒服,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親和力,想來這位就是賢妃了。
但見長公主和黎枝枝進來,眾人皆紛紛起身,賢妃也迎了過來,笑道:“長公主來了。”
她殷勤地請長公主落座,才寒暄幾句,又聽見通報,容妃和純妃也來了,不知是不是湊巧,這兩位平日裡水火不容,時間倒是趕在一起了,如此一來,氣氛就更加熱鬧了。
“枝枝姐姐!”
蕭如樂從容妃身邊探出頭,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傻傻地向她招手,飛快地奔過來,撲到她懷中,撒著嬌道:“好多天不見,阿央好想你啊!”
她與黎枝枝這般親昵,神態又天真如稚兒,引得旁邊人紛紛側目,黎枝枝隻作沒看見,笑道:“我也想阿央了。”
“她可煩了,”容妃口中這麼說,面上卻笑眯眯地道:“一天三遍地在我耳邊念叨你和太子殿下,耳朵都聽得要起繭子了。”
蕭如樂吐了吐舌頭,正在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道:“七公主本就心智有缺,不同常人,你若沒有耐性,又何必招她?”
這話竟是純妃說的,黎枝枝微微蹙眉,容妃卻翻了一個白眼,道:“誰說本宮沒有耐性?本宮隻對討厭的人沒耐性,純妃娘娘知道本宮在說誰吧?”
純妃淡淡地道:“那你討厭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