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太子殿下,終於承認自己嫉妒了,他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妹妹。
簡直是可笑!
蕭晏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有點懷疑今晚是不是酒喝多了,導致自己有些許神志不清,沒了理智,或許他該回去了,去小佛堂裡坐著,靜一靜心。
蕭晏正欲起身,向長公主告辭,卻正好聽她開口,道:“今天有些晚了,你也吃了酒,不如就在我府裡歇下吧。”
告辭的話在嘴邊打了一個轉,又咽了回去,蕭晏聽見自己的聲音應道:“好,那就叨擾姑姑了。”
像是為了看起來更順理成章一些,他的聲音裡還染上了幾分醉意。
蕭晏心中自嘲,我竟不知自己還有這種無師自通的天賦。
小宴飲罷,婢女們服侍著幾人去休息,因著黎枝枝的腿還未好,下人便抬來了肩輿,好讓她坐上去,夜風迎面吹來,將披風吹得微微鼓起,她窩在那裡,整個人顯得小小一團,更像矜貴的一隻貓兒了。
蕭晏從前也在長公主的府上借宿過,算得上熟門熟路,下人伺候他洗漱之後,便陸續退了出去,屋裡隻留了一盞燈燭,光線並不明亮,隻能照見方寸之地。
蕭晏躺下時,手在被中觸到了一處柔軟而溫熱的物件,他心中一動,叫道:“阿喵?”
阿喵小時候很粘人,喜歡爬到被子裡窩著,蕭晏伸手在床上摸索著,想拎住它提出來,但是觸手卻是光滑柔嫩的肌膚,他心中一驚,猛地揭開被子,卻見那被中果然躺了一個少女,纖細嬌小,肌膚如玉,青絲散落,她抬起眸望過來,眼神清澈幹淨,懵懂若新雪。
她像是在端詳他,緊接著,彎起眉眼笑起來,容貌昳麗如山野間桃花盛開,她輕輕哼了一聲,喚道:“太子哥哥。”
少女像一隻貓兒似的,趴在他懷中,一如方才那般乖巧聽話,若是捏一捏她雪白纖細的手,親一親她如花瓣一般柔軟的唇,她也不會拒絕……
……
蕭晏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明,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帳頂看了半天,方才疲累地閉上眼,默默念起心經來。
一定是昨晚吃了鹿肉的緣故,喝的酒也太烈了,又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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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做個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隻是一個夢罷了。
正在蕭晏默念經文的時候,屋門被叩響了,婢女輕聲細語道:“太子殿下,宮裡派人送了聖旨來,公主請您到花廳議事。”
屋子裡沒有動靜,婢女壯著膽子又敲了幾下,緊接著,門便開了,太子殿下沉著一張臉出現在門口,冷聲道:“何事?”
語氣裡透著寒意,又像是惱怒,那婢女嚇得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皇上下了旨,召小姐入宮觐見,公主請您過去呢。”
作者有話說:
二更
懂的都懂
第七十八章
興許是昨天長公主送入宮中的那些鹿肉, 提醒了當今聖上,他終於記起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於百忙之中抽出空暇, 要見一見胞妹認下的那個義女。
這本也算得上一樁好事,可是問題來了, 黎枝枝昨日才扭到了腳,還未好全, 這會兒如何能入宮?
蕭晏皺著眉, 不悅道:“早不召見晚不召見,偏偏這個時候想起來了, 姑姑昨天就不該送鹿肉給他。”
長公主斜了他一眼, 沒好氣道:“他好歹是你親爹,有你這麼說話的麼?”
蕭晏語氣淡淡道:“雖說是爹, 可親不親就難說了。”
姑侄倆你一句我一句, 正在這時, 黎枝枝被婢女扶著從屏風後出來了,蕭晏閉了嘴,長公主連忙道:“怎麼出來了?小乖乖,快坐下。”
見她緊張,黎枝枝便道:“我不要緊的, 隻是抻著筋了, 昨天上了藥,用帕子敷一敷,倒是不那麼疼了,能走的。”
“不要強撐, ”長公主勸道:“腿傷可不是什麼小事, 看看你太子哥哥就知道了。”
蕭晏:……
黎枝枝再三保證, 她的腿並沒有什麼大礙,還來回走了幾次給長公主看,但見她行動如常,長公主才略略放下心來,道:“既如此,咱們這便入宮吧。”
又命人去套了車馬,帶上黎枝枝和蕭晏等人,往皇宮的方向而去,路上的時候,長公主叮囑黎枝枝面聖的一些忌諱,什麼事不該做,什麼話不該說,仔仔細細,恨不得親自代她去。
黎枝枝都一一記下,末了,長公主又道:“皇上的脾氣……有些嚴肅,他待誰都一樣,所以你見到他的時候不要慌,隻如往常一般便可。”
黎枝枝點點頭:“我明白了。”
一路無話,等入了宮裡,黎枝枝看著那氣勢恢宏的巍峨宮殿,玉砌朱闌,金頂琉璃瓦,那朱牆像是要壓下來似的,人走在宮道上,不免有一種自己極其渺小的感覺,並油然生出些許敬畏之心。
想來這便是天家的氣勢,黎枝枝愈發謹慎小心了許多。
等入了一道宮門,便有宦官迎上前來,陪著笑恭恭敬敬地向長公主等人行禮,這才細聲細氣道:“皇上這會兒正在御花園裡等著您呢,奴才引諸位主子過去。”
他微微躬著身子,在前面領路,一路上,長公主都牽著黎枝枝的手,如同安撫一般,一行人穿過數道宮門遊廊,才終於抵達了御花園。
遠遠的,黎枝枝就看見那小亭中坐了個人,側對著他們,手裡正拿著什麼在看,不時和身邊人說幾句話,那人連連點頭,神色恭敬。
黎枝枝便知道,這位大概就是當今天子景明帝了,大約是察覺到有人過來,他抬起頭,朝這邊望來,領路的宦官正欲上前通稟,景明帝卻抬了抬手,站起身來。
長公主帶著黎枝枝等人迎上去行禮,笑道:“臣妹拜見皇上。”
景明帝擺手,道:“起來吧,不必多禮。”
如長公主所說,他很嚴肅,就連聲音都是緊繃的,透著一股子威嚴,黎枝枝垂眉斂目,跟著長公主起了身,卻也不敢亂看,隻盯著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
景明帝命人賜了座,又與長公主寒暄幾句,目光掠過一旁的蕭晏,在他的腿上停留片刻,問道:“腿如何了?”
蕭晏並不與他對視,語氣很平靜地道:“回父皇的話,兒臣的腿傷還未痊愈。”
景明帝道:“還好得了麼?”
帝王的語氣也很平靜,就好像在問的不是他兒子的腿,而是一截木頭,又或是別的什麼,總之沒什麼關懷的情緒,例行公事一般。
“兒臣不知。”
“那就叫太醫再看看吧。”
父子間一問一答,乏味無趣,沒有半點溫情可言,於是這段對話就到此為止了,緊接著,景明帝就叫了蕭如樂的名字:“躲在後面做什麼?過來。”
自打進了御花園那一刻起,蕭如樂就變得十分安靜,不復平日的活潑,她打小就害怕景明帝,如今聽得他喚自己,垂眉耷眼,小步小步地磨蹭過去,景明帝的眉心都皺成了川字:“朕能吃了你?”
蕭如樂隻好又加快了幾步,在他面前站定,垂著頭,不安地用手指搓著衣袖,景明帝打量她片刻,面上也沒什麼表情,隻輕輕擺手:“去玩吧。”
蕭如樂登時雀躍起來,忙不迭跑開了,蕭晏對隨行侍衛使了一個眼色,徐聽風會意,連忙跟了上去。
正在這時,黎枝枝忽然聽見自己被點了名:“這個就是你認的幹女兒?抬起頭來。”
黎枝枝心中微微一緊,依言照做,看清景明帝的時候,她還有些訝異,因為他看起來和蕭晏著實太像了,不提二人的年紀差距,端看眉眼臉型,明眼人隻要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對父子,隻是兩人氣質卻截然不同。
大概是身居高位多年,景明帝看起來更威嚴,喜怒不形於色,整個人由內自外散發出一種壓迫感,那雙銳利的眼睛看人時,就仿佛能將人釘在原地。
帝王如今已過天命之年,眼角堆了皺紋,眉心微微隆起,鬢發斑白,給他添了些許老態。
他在打量黎枝枝,片刻後才問道:“聽說你是黎侍郎府上的遠房親戚,叫什麼名字?”
黎枝枝恭謹答道:“回稟皇上,民女姓黎,名枝枝,義母賜字萋萋。”
景明帝隨意問道:“枝枝,是哪個枝?”
黎枝枝道:“是澗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歲寒枝的枝。”
“澗底孤松二千尺,殷勤留看歲寒枝,”景明帝念了一遍,就半晌沒說話了,正在黎枝枝心中忐忑的時候,他忽然又看向長公主,道:“你這個義女認得還算不錯。”
還算不錯,這短短四個字,對於景明帝而言,已經是他給出的頗高贊譽了,長公主心知肚明,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便露出一個笑來,道:“臣妹的眼光一向不錯,看來皇上這次也是認同了。”
景明帝眼角的皺紋略略動了一下,看起來很像一個細微的笑意,黎枝枝都疑心自己是看錯了。
正在這時,有宮人過來,輕聲稟道:“皇上,容妃娘娘和純妃娘娘求見。”
景明帝聽了,便道:“讓她們過來吧。”
純妃娘娘,黎枝枝在心中咀嚼著這四個字,在不久前的遊春宴上,蕭嫚就是設計趙珊兒摘了純妃娘娘種的花,而在更遙遠的上一輩子,黎枝枝背了偷花的黑鍋,被這位娘娘罰跪了整整一日。
她正思量間,不遠處的長廊盡頭來了兩行人,打頭的兩位女子,一個身著姜黃宮裝,容貌生得豔麗無雙,雲鬢霧鬟,金雀釵頭,轉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
而另一位則是穿了一襲淡青色衫裙,玉顏勝雪,眉如遠山,氣質清潤,行動間翩然若有仙姿,正是黎枝枝上輩子見過的純妃娘娘。
那身著姜黃宮裝的美貌女子,想來便是容妃了,這二人看起來都隻有十八九歲的模樣,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卻各有各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