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與幾位夫人說笑,不時轉過頭往外看,待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她笑著道了一聲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你怎麼才過來?”
黎素晚正低頭走著,一隻手忽然拉住她,她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叫出聲來,待看清楚那人是黎夫人,她才松了一口氣:“娘。”
黎夫人擰著眉看她:“怎麼還出汗了?”
她取出帕子來,道:“快擦擦。”
黎素晚接了帕子,黎夫人將她拉到角落處,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直看得黎素晚渾身不自在了,惴惴道:“娘,怎麼了?”
黎夫人疑惑問道:“你頭上怎麼少了一枝釵子?”
“這個……”黎素晚急忙忙解釋道:“我借給枝妹妹戴了,她那身打扮太素了,我擔心旁人笑話她。”
“你倒是好心,”黎夫人嗔了一句,倒也沒說別的,隻替她理了理衣裳,欣慰笑道:“我家晚兒果然漂亮,這模樣身段,放到人堆裡都是出挑的,娘打量著,這京師裡能配得上我女兒的沒幾個,方才建昌侯夫人還跟我打聽你呢。”
她說著,從鼻腔裡哼笑了一聲,道:“若是她那大兒子倒還可以,小兒子簡直草包一個,誰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黎素晚一怔,驚訝道:“裴言川?”
“他配不上你,”黎夫人面露不屑,伸手替她捋好鬢發,這才輕聲道:“娘方才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太子殿下今天也在瓊林苑。”
黎素晚遲疑,吞吞吐吐道:“您的意思是……”
黎夫人握住她的手,笑道:“太子殿下還未娶正妃,聽說連個妾室都沒有,你若是能嫁給他,往後豈不是一步登天?”
黎素晚被這番話說得很是心動,猶豫道:“殿下能看中我麼?今天有這麼多人……”
“晚兒不要妄自菲薄,再說了,太子殿下又不會來這裡,”黎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娘自有辦法。”
Advertisement
黎素晚的心怦怦跳起來,她點點頭:“女兒知道了。”
這廂母女說著話,那邊從花廳裡出來個人,正是那位建昌侯夫人,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邊問身邊的婢女:“川兒呢?不是說他已經過來了?”
婢女答道:“是,奴婢之前親眼瞧見少爺在的,他——”
她的眼睛尖,一下就定在了庭中那株巨大的曲幹流蘇樹上,低聲提醒道:“夫人,那是不是少爺?”
建昌侯夫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繁茂的樹枝間翹出來一隻腳,深青色的靴面,井天藍的袍角,不正是她兒子今天的穿戴?
侯夫人心裡的火蹭的一下就燒起來了,她氣得顧不上別的,提起裙擺就往那邊趕,一邊叫道:“裴言川,你給我滾下來!”
樹上人似乎驚了一下,急忙把腿收了回去,這動作引得樹枝搖晃起來,樹下的黎枝枝正在和蘇棠語說話,似有所覺,往上看了一眼,正好對上一雙眼睛,兩人皆是一怔。
侯夫人的聲音近乎咆哮:“你竟還敢躲!”
蹬蹬的腳步聲傳來,樹上的少年再顧不得別的,一個翻身跳了下來,花枝劇烈震顫著,數不清的流蘇花飄落,霎時間,仿佛憑空下了一場細小的雪,紛紛揚揚,美不勝收,引來幾聲低呼或驚嘆。
黎枝枝原本就站在樹底下,這會兒猝不及防,滿頭滿身都是花瓣,哪怕這流蘇花的香氣再好聞,也實在過於濃鬱了一些,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那少年轉過身來,俊美的面容上透著幾分無措,他下意識伸了一下手,又迅速收回去,道:“你沒事吧?”
沒等黎枝枝回答,他就痛呼一聲,卻是建昌侯夫人一把擰住他胳膊上的肉,咬牙切齒道:“你還知道疼?老娘以為你是金剛不壞身呢!”
裴言川疼得龇牙咧嘴,求饒道:“娘,親娘,您收著點勁!擰掉一塊肉可怎麼辦?”
侯夫人冷笑:“那就剁碎了做成包子給你吃。”
裴言川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侯夫人察覺到旁邊的視線,轉過頭去,見是黎枝枝,立即換上一副親切和藹的表情:“哎呀,是黎姑娘,真巧啊。”
黎枝枝微微一笑,向她福了福身:“見過侯夫人。”
建昌侯夫人見她這般乖巧有禮,十分喜歡,應了一聲,手上擰裴言川的力道也松開了,笑吟吟道:“我方才見著你伯母了,就在那邊,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過去?”
黎枝枝猶豫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瓣,搖首道:“我還是先收拾一下吧。”
建昌侯夫人聽了,又揪了一把始作俑者的胳膊,耳邊是兒子的痛叫,她面上仍舊是笑眯眯的,親切道:“也好,倘若沒有事情,也可以來找我說說話。”
侯夫人揪著自家兒子走了,裴言川忍不住往後又看了一眼,好奇問道:“娘,她是誰啊?我從前竟沒見過她。”
侯夫人沒好氣道:“你沒見過有什麼稀奇的麼?”
“當然稀奇,”裴言川吃驚道:“你兒子我連朱雀街頭有幾隻貓幾隻狗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可能——”
侯夫人往他腦門上抽了一記,惱火道:“你就繼續胡謅吧!”
流蘇樹下,黎枝枝正在掸衣裳,蘇棠語踮起腳尖,替她揀去發髻上的落花,一邊抱怨道:“這人真是不幹好事兒,你說好端端的,爬到樹上去做什麼?”
“覺得好玩吧,”黎枝枝不以為意,也替蘇棠語拂去了花瓣。
正在這時,又有人過來,卻是黎行知,他上下打量黎枝枝,問道:“沒有事吧?”
黎枝枝揚起一個笑,搖搖頭,黎行知松了一口氣,道:“遊春宴要開始了,我帶你去入席吧。”
聞言,黎枝枝便與蘇棠語道過別,跟著黎行知一道離開,往黎夫人她們在的方向而去。
席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黎夫人坐在中間,一左一右分別是黎素晚和黎行知,黎枝枝的位置在黎素晚旁邊,紅椿木雲紋案幾上擺著一個鶴頸白瓷瓶,裡面插了一枝新折下來的細柳,並一枝桃花,柳芽青翠嫩綠,桃花泛著溫柔的淺粉,倒也頗有意趣。
黎枝枝打量那桃花的時候,感覺到黎素晚頻頻看過來,她回望過去,笑盈盈道:“晚兒姐姐,怎麼了?”
“沒——”黎素晚下意識否認,但很快,她又改口問道:“你把那朵花扔了?”
黎枝枝微微訝異:“怎麼會?姐姐送我的花,我喜歡還來不及,怎麼會扔呢?”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那朵深藍色的花,完好無損,隻是花瓣邊緣有些蔫了,黎素晚看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強調道:“不是我送的,是趙姐姐送給你的。”
黎枝枝看向對面,趙珊兒和蕭嫚兩人坐在一處,正在說著話,不知是說起了什麼,趙珊兒掩口輕笑起來,黎枝枝也笑了,她抬手將那朵漂亮的花放在了花瓶上。
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雖然叫了遊春宴這個名頭,但到底不是真的踏青遊玩,最主要還是為了讓各家適齡的女兒們和少年郎相看,若有中意的,回去便可以擇日請媒人上門了。
這次籌辦遊春宴的是益國公府,國公夫人坐在主位,笑吟吟地和旁邊幾位夫人說話,道:“說起來,敝府的廚子前陣兒做出個新花樣的點心,我瞧著還行,趁著今日大家都在,給你們試一試,看看要怎麼改進。”
眾人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國公夫人輕輕撫掌示意,便有一行身著碧色羅衫的婢女入了庭中,各自手捧朱漆雕花盤,步履輕盈,分花拂柳一般,送到每一張桌案上。
正在這時,黎枝枝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她下意識轉頭看去,冷不丁看見一個人蹲在自己腳邊,正彎著一雙眼睛對她笑:“姐姐!”
竟是蕭如樂!
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臉上還圍著一塊絹紗,遮去了面容,隻留出一雙圓圓的眼睛,黎枝枝嚇了一跳,吃驚道:“阿央?你怎麼在這裡?”
蕭如樂笑眯眯道:“我來找你玩呀。”
黎枝枝急忙四下環視,問道:“就你一個人?”
“對啊,”蕭如樂扯了扯面紗,道:“我偷偷溜出來找你,沒叫她們知道,還遮住了臉,這樣誰都認不出來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竟然還邀功,黎枝枝哭笑不得,道:“是是,您真厲害。”
蕭如樂的出現,已經引起了左右鄰座的注意,不時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過來,黎素晚也注意到了這邊,問道:“枝妹妹,你在和誰說話?”
蕭如樂卻絲毫不覺,隻把目光盯著桌案上的點心瞧,眼巴巴地道:“姐姐,這個好吃嗎?”
現在再做什麼都來不及了,黎枝枝索性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又拿了帕子替她擦手,才道:“你試試。”
那碟子裡擺了幾塊糕點,狀若桃花,色澤微粉,上面綴著一點緋紅,蕭如樂顯然是饞了,拿了一塊糕點,想了想,還掰成兩半,仔細比較過一番,才把大的那塊遞給黎枝枝,道:“姐姐吃。”
黎枝枝失笑,道:“我不喜歡這個,你吃吧。”
蕭如樂頓時眉開眼笑,道:“那阿央幫你都吃了。”
哪怕是吃東西,她也堅持不肯摘面紗,一邊小心翼翼地捏著絹紗邊緣,一邊吃糕點,不時有細碎的渣滓掉下來,落在衣服上。
黎枝枝隻好替她掸幹淨,旁邊傳來黎素晚狐疑的聲音:“枝妹妹,這是誰啊?有帖子沒有?這裡可是御園,不是誰都能混進來的。”
黎枝枝心裡諷道,你坐在別人家的後花園裡,倒說起正主來了,面上卻依舊微笑道:“她有帖子的。”
蕭如樂一邊咀嚼糕點,一邊用力點頭附和:“對!我有帖子!”
附和完,又小聲問黎枝枝:“姐姐,我的帖子在哪裡啊?”
黎枝枝悄悄向她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蕭如樂立即閉了嘴,乖乖地吃起糕點來,黎枝枝這才轉頭對黎素晚笑道:“倘若晚兒姐姐要驗她的帖子,就得去找她家的下人了。”
這遊春宴並非黎府所設,黎素晚自是沒資格驗別人的帖子,她又不蠢,心中悻悻然,看了蕭如樂一眼,這才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