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沒什麼可看的,細細長長一條,黎枝枝擔心這會兒功夫傷口都痊愈了,黎行知看了說不定還覺得她小題大做。
見她這般堅決,黎行知隻好作罷,隻是喝甜湯的時候,頻頻去看黎枝枝的手,心裡不確定地想,真的會是晚兒推的嗎?可王婆子似乎也沒必要撒謊,這種事隻要一問晚兒就清楚了……
在他沉思的時候,黎枝枝正站在書架前,仰頭看那塞得滿滿當當的一架書,驚嘆道:“好多書啊!都是大公子的嗎?”
黎行知解釋道:“這些有許多都是□□父那一輩留下來的,祖父和爹從前也收集了不少,還有很多古籍和孤本,世上隻有我們黎府有了,別人想看都看不到。”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隱隱自豪,對黎枝枝道:“你若是有興趣,也可以取來看。”
黎枝枝搖搖頭,羞赧道:“我還看不懂,很多字都不認識呢。”
黎行知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她的情況,安慰道:“以後總能看懂的。”
黎枝枝笑起來,眸光晶亮:“大公子也讀了很久的書吧?一定認識很多字,讀書是不是很難?”
黎行知到底是個少年人,被她這般奉承,用崇敬的目光望著,不免有些飄飄然,輕咳一聲,道:“識字不難,讀書才難,我七歲開蒙,到現在也有十年了,隻學了皮毛而已。”
黎枝枝輕呼一聲,苦惱道:“我今天去學堂,先生講得課有好多都聽不懂,明天還要考較呢。”
黎行知猶豫了一下,道:“你如果有什麼不懂,也可以來問我。”
黎枝枝驚喜道:“真的嗎?”
少女的眼眸彎彎如新月,盛滿了親近和信賴,令黎行知莫名生出幾分為人兄長的責任感來,他又問:“有哪裡不懂?”
黎枝枝想了想,道:“進賢興功,以作邦國,是什麼意思?”
黎行知唔了一聲,答道:“此句出自周禮大司馬,其原句為……”
他詳盡地解釋一番,又問:“現在可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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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枝枝用力點頭,眸彎彎如新月:“嗯,謝謝大公子。”
要是說謝謝哥哥就好了,黎行知腦子裡莫名冒出這一句,不禁有些懊惱和自責,他之前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衝黎枝枝發脾氣,還說出那種話?晚兒是很好,可枝枝也很乖,多一個乖巧聽話的妹妹有什麼不好?
思及此處,他猶豫再三,還是放下面子,道:“上次是我不對,晚兒搬院子的事情,我誤會你了,你……就當我沒說過那些混賬話。”
黎枝枝略微吃驚地看著他,黎行知摸了摸鼻子,沒等他再說什麼,黎枝枝便笑起來:“原來是那件事啊,沒關系,我都快不記得啦!”
她面上浮現坦然的神色,像是完全不介意他曾經的所作所為,令黎行知心中又生出些許愧疚。
這一碗甜湯的效果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好,黎枝枝的目的已達到,也懶得再費什麼力氣,她準備離去時,欲言又止,看了黎行知一眼,黎行知奇怪道:“怎麼了?”
黎枝枝面露猶豫,輕聲問道:“晚兒姐姐她……我之前路過後花園亭臺的時候,看見她在哭,不會有事吧?”
黎行知沒想到她會說起這個,大概是他走後黎素晚又哭了一陣,正好叫黎枝枝撞見,黎行知心裡升起幾分後悔,他當時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晚兒的脾氣一向嬌,從小到大他都是哄著捧著的,何曾說過她半句不是?
“她沒什麼事,”黎行知心裡嘆了一口氣,對黎枝枝道:“你倒是很關心晚兒,我還以為你會討厭她。”
黎枝枝有些吃驚,微微張大眼睛,十分懇切地道:“我怎麼會討厭晚兒姐姐呢?她長得好漂亮,聽爹爹說她很厲害,會讀書識字,還會畫畫彈琴,不像我,什麼都不懂……”
聽她這樣說,黎行知又想起她自小就流落在外,那偷換孩子的父母將她帶走,肯定對她不好,哪裡還會教她讀書識字?便又覺得她可憐兮兮了,安慰道:“晚兒學得早,所以才懂這些,你……”
他頓了頓,道:“你以後肯定也能學會的。”
黎枝枝也沒有氣餒,隻欣喜地看著他:“有大公子幫我,我一定能學會的,對嗎?”
黎行知不禁微笑,頷首:“對。”
她確實和晚兒很不一樣,遇事不會一味抱怨啼哭,反而很有韌性,又能聽得進勸言,真是再聽話不過了。
看著少女提燈遠去,沒入黑夜之中,黎行知心中升起許多遺憾來,這一刻,他十分痛恨那個周姓穩婆,為了一點私欲,就把他的妹妹換給別人,讓他們失散了這麼多年,倘若他們一起長大……
……
黎行知的所思所想,黎枝枝自然是不知道的,哪怕知道了,她也隻會嗤之以鼻,因為曾經見識過對方的冷言冷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風刀霜劍,刺得她遍體鱗傷。
上輩子她不想做黎行知的妹妹嗎?她想,可黎行知眼裡隻有黎素晚一個人,無論她怎麼討好,在對方看來都拙劣得可笑,黎枝枝不是沒有脾氣的人,所以一直到她死的時候,也都隻稱呼黎行知為大公子。
方才黎行知的猶豫她都看在眼裡,對方想讓她改口叫哥哥。
哥哥,她漫不經心地默念,這兩個字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啊,但若是能給黎素晚添堵,那就另當別論了。
當黎素晚發現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失去,直至一無所有,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見那一幕了。
作者有話說:
黎行知猛猛喝茶!
第十五章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黎枝枝便起來了,去膳廳用早膳時,經過後花園,正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對著她,立在那株朱槿樹叢前,像是在看什麼。
黎枝枝牽起唇角,笑吟吟地招呼道:“大公子!”
那人回過身來,正是黎行知,黎枝枝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一叢朱槿,明顯斷了好幾枝樹枝,她卻故作不知,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黎行知原本是路過,忽然記起王婆子說黎素晚推黎枝枝的事,他心裡將信將疑,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會碰見黎枝枝,面對她好奇的眼神,黎行知輕咳一聲,道:“沒什麼,我正要去膳廳。”
黎枝枝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我們一起走吧?”
黎行知欣然同意,兩人走了一段路,黎枝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天在學堂念書,先生說今日要抽背,我擔心記錯了,你能聽我背一遍麼?”
黎行知便道:“你背來我聽一聽。”
黎枝枝便背起書來,少女字正腔圓,聲音柔柔:“大司馬之職,掌建邦國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國……”
她背得很準確,偶有停頓處,隻需細細思索一會兒,便能自如地接下去,通篇下來,竟沒有一字錯誤,背完之後,黎枝枝才面露羞澀道:“這個比之前背過的都難,念了好多遍才勉強記住,我有背錯的地方嗎?”
黎行知有些吃驚,問道:“你從前真的沒有讀過書?”
黎枝枝迷茫地眨了眨眼,搖首道:“沒有,村裡有私塾,但是我沒去過。”
她語氣忐忑:“怎麼了?我背錯了嗎?”
“你沒有背錯,一個字都沒有,”黎行知看著她,神色有些復雜,不知怎麼,心中湧起幾分莫名的怒意,以及遺憾。
在他看來,一個幾乎沒有發蒙過的人,要完全準確地背下這樣一篇繁冗文章,少說也有七八日,就連他當時也是花大功夫才背下來的,而黎枝枝,她甚至隻學過三字經和千字文,這等資質,說是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她若是自小就在黎府長大,如今該會是何等優秀?可偏偏世事弄人,陰差陽錯……
黎行知心中無比遺憾,對黎枝枝的憐惜又多了幾分,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往膳廳的方向而去,大部分時間都是黎枝枝問,黎行知耐心作答,氣氛十分融洽,直到入了膳廳。
“哥哥!”
黎素晚已經在了,欣喜地迎上來,她面上揚起笑意,在看見黎行知身側的黎枝枝時,明顯凝滯了片刻。
黎枝枝歪了歪頭,笑盈盈地向她打招呼:“晚兒姐姐。”
黎素晚梗了一下,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因著昨晚的事,她對著黎枝枝那張看似單純無害的臉,實在是笑不出來,便頷首道:“枝妹妹。”
誰都能感覺出其中的冷淡,黎枝枝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出來,十分熱絡地道:“姐姐好早呀,不像我,路上磨磨蹭蹭的,拉著大公子問東問西,大公子一定煩了吧?”
黎行知便道:“沒有煩。”
一問一答,黎素晚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怎麼回事?他們的關系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好?這才僅僅過去了一個晚上而已。
黎素晚心裡開始慌張,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聽著他們自如地交談,而自己在旁邊就像一個局外人,半句話都插|不進去,黎素晚又氣又窩火,連桌上的早膳都沒心思看一眼了。
國子監和明園是在不同的方向,故而要分開兩輛馬車,臨出發前,黎行知想起什麼,叮囑車夫道:“往後千萬要記得,下學的時候要把二小姐和小小姐一起帶回來,聽到了麼?”
車夫連聲應是,黎素晚的臉色卻沉了下來,黎枝枝靠在窗邊,一手支著下頷,對黎行知揮手道別,笑意輕快道:“大公子一路小心!要好好聽先生的話哦!”
這孩子氣的話引得黎行知忍不住發笑,卻不知這廂黎枝枝壓低了聲音,對身側的黎素晚道:“大公子他真貼心啊,我昨天說學堂的功課很難,他不僅很耐心地教我,還讓我有不懂的多去請教他。”
黎素晚心中憤怒無比,厭惡地瞪她:“哥哥明年就要考試了,你不要總去打擾他!”
“哎,”黎枝枝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想打擾他,可是他那麼關心我,我怎麼能拒絕他的好意呢?”
看著黎素晚鐵青的臉色,黎枝枝心中暢快不已,做壞人的感覺真好啊。
……
到了明園之後,黎枝枝依舊順著昨天那條僻靜的小路走了,一路上安靜無比,沒見著那隻黑貓,那對兄妹也沒有再出現,也不知他們和明園是什麼關系。
這個疑問在黎枝枝腦中一閃而過,她便沒有繼續細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