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如此情況下,隻能被六皇子的人抓住,各個擊破。
一時間,眾人將目光投向蕭堂毅,指望他帶大家尋得一線生機。
雲姑娘的琵琶聲聲入耳,暗含幽怨。
直到某日,她的琵琶再沒響起過。
六皇子派人手書一封,送到蕭堂毅的案頭。
要拿雲姑娘的命,換大軍入皇城。
我站在書房外,肩頭落了幾片葉子。
聽得裡面人散,才走進去。
蕭堂毅倚在椅子裡,捏了捏鼻梁,壓下眉間的疲色,「外面冷,怎麼不進來?」
我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那個雲姑娘……」
「你安心待著,無事。」
我哪裡不知道,那個雲姑娘,是我的替死鬼。
自從蕭堂毅確定了我的身份,便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一個雲姑娘,替我擋槍。
「所以大火的事……」
「六弟做的。」他抱緊我,「這次,我不能讓你涉險。」
我總覺得他話裡還有什麼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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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堂毅便抱著我上了床,勾得我無暇思考這些。
快到天明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覺得蕭堂毅起來了。伸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兒啊?」
蕭堂毅頓了頓,回頭親親我的額頭,「我去上朝。」
自六皇子造反,朝中已接連歇息了數日,皇上稱病,百官惶惶。
他上哪門子朝。
我一下子嚇清醒了,頓時坐起來。
「到底要去哪兒?」
蕭堂毅見瞞不過我,才肯吐露實情。
皇城兵力耗竭,援軍在百裡之外,隻有率軍突圍,才有一線生機。
大兇之掛就在眼前,我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蕭堂毅去送死。
「徐先生,可是六皇子的人?」
「是。」蕭堂毅穿戴好鎧甲,摸了摸我的臉,「徐先生已收押入獄,世上無人知曉你的身份,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怕,他們會帶著你,另謀生路。」
他沒給我說話的機會,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命令手下看好我,轉身離去。
我渾身涼透了。
一炷香後,我穿戴整齊,在門口被東宮的侍衛攔住。
「姑娘哪也不許去,殿下命我們拼死守護姑娘。」
「他要如何殺出重圍?」我語氣激動,氣得直哆嗦。
侍衛面面相覷,最後悶聲道:「硬闖。」
怪不得,十死無生。
我攥緊了手,「把徐先生放出來。」
他們都用我瘋了的眼神看著我。
侍衛還在猶豫,我急了,「若要他活,就聽我的話!」
這次,我挖也要給蕭堂毅挖個生門出來。
當夜,徐先生趁夜越獄。
如我所料,第一件事,就是綁我。
他帶著我出了城,行至十裡開外,黑壓壓的軍營隻點了零星幾個篝火。
徐先生勒停馬,「告訴六殿下,這個是真的,有了她,不愁太子不來!」
不大一會兒,便有人將我捆了進去。
六皇子已經等了很久了,低頭瞅著我,「徐先生,你晚了些。」
「殿下恕罪,出來的時候,出了一些岔子。」
六皇子蹲下來,「瞧著不像易容,雲華,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今日來,是要跟殿下談條件的。」
六皇子撓了撓我的下巴,「你喜歡誰不好,偏喜歡他。如今又肯為他舍生赴死,我不好?」
他以前曾親自去汴州拜訪過我爹,提出想娶我為妻。
然而我對他無意,我爹不願意勉強我,隻好作罷。
雲先生立在一旁,語氣淡漠。
「雲家對殿下不仁,殺了便殺了。」
我仔仔細細盯著他的臉,心底的恨意滔天。
帳外,有人來報,「太子的人正從東面突圍,殿下可要派兵合力圍剿?」
六皇子好整以暇道:「不急,待磨光了他的耐性,捉活的。」
「殿下,我所求的,不過皇後之位。誰是太子,我便跟誰。」
六皇子啞然,「你以為本殿如今,還稀罕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嗎?」
「是不是無依無靠,殿下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盯著他,「一國儲君,為何待你打上門來,才倉皇逃竄?難道真的是因為殿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嗎?」
六皇子漸漸沉了臉。
「您想拖,是因為您覺得,自己拖得起,蕭堂毅未必不是拖延時間。」
他開始認真思考我的問題,瞇眼打量我半天,「你有何見解?」
「您得答應我,事成之後,封我做皇後。」
六皇子哈哈大笑,「皇後可有點難,你不配。」
我臉上浮現屈辱之色,咬牙道:「位列四妃也可,我不求別的,隻求衣食無憂。」
六皇子認真思考後,點頭,「依你。」
他放開我,讓人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我理了理臟亂的裙擺,緩了口氣,
「援軍在百裡之外,隻要拖上幾日,殿下必然會被合圍。不如今夜速戰速決。」
見六皇子不說話,我笑了,「難道殿下也在等援兵?」
原來唱了出空城計,需要我來轉移蕭堂毅的注意力。
「我願意為殿下走一趟。」
六皇子給徐先生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我捆起來,重新放在馬上。
他說:「事成之後,朕封你為貴妃。」
「殿下一言為定!」
徐先生一路載著我,向東邊駛去。
馬兒健壯,走在高地上,有一覽眾山小之勢。
不出三刻,人已到陣前。
兵戈陣陣,我在人海中看到了突圍的蕭堂毅。
徐先生大喝:「蕭堂毅,雲華在我手中,若想她安然無恙,就束手就擒。」
遠處那個挺拔的黑色身影遠遠望過來,我看不清蕭堂毅臉上的表情,也不敢看他。
雲家的仇要報。
隻是賠了這條命,是我對不住他。
徐先生將我放下馬,割開繩子,往陣前一推。
我踉蹌站在交戰的亂軍之中,身邊鐵戢交夾,血腥氣濃重。
「若再不停手,她頃刻便會死於亂軍之中,全看殿下的選擇。」
蕭堂毅一揮手,瞬間大軍回撤。
煙塵散去,我看清了他的樣子。
身上受了傷,眼神灼灼,「你要本殿下如何?」
「下馬投降。」
「好。」
蕭堂毅依言下了馬,形單影隻地行走在伏屍之中,朝我靠近,伸出了手,「雲華,別怕,過來。」
他臉上傷痕冷冷,身上的鎧甲破了,狼狽得很。
我走了幾步,抱住了他。
趁身後的兵馬將他包圍前,輕輕說:
「我替殿下看好了糧倉,隻要燃起信號彈,火箭手便能知曉位置,燒毀他的糧倉和主帳。」
蕭堂毅臉色一變,「雲華,你要幹什麼?」
我握著他的刀,狠狠劃破了自己的胳膊,將蕭堂毅推向後方,並奪走了他腰間的信號彈。
侍衛說,原本,蕭堂毅要裝作被俘,深入敵營勘探位置的。
這次,我來替他。
「先生救命!蕭堂毅要殺我!」
我奮力朝著徐先生奔去。
徐先生有瞬間的愣神,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頃刻間,一枚箭矢刺穿了他周身士兵,剛剛停歇的戰場瞬間大亂。
滿天飛雨,蕭堂毅的兵又殺過來了,比之前更猛更烈。
徐先生自顧不暇,自然不會在意我的死活。
我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跑向敵營。
一路上,躲過了刀槍棍棒,來到軍備營前。
「你怎麼回來了?」
六皇子蹙眉。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我拉響了信號彈。
伴隨著刺耳的嗡鳴,上千支火箭自黑暗中飛起,刺破夜幕,朝著這邊飛來。
一瞬間,夜空似煙花般絢爛奪目。
我仰頭,大口喘著氣,胸腔撕裂般疼痛。
六皇子怒吼道,「殺了她!」
我一腳踢翻了火油,推倒了火把,親手抓住了六皇子搖曳的衣袍,將他拽入火海。
「滅門之仇,今日我要你拿命來還!」
「瘋女人!你放手!」
大火竄天而起,我隱在熊熊火焰中,冷眼看著六皇子氣急敗壞,面容扭曲,笑得開懷暢意。
他大概也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親手送他上黃泉路。
煙塵竄進了肺裡,烈火舔舐上我的裙擺。
我望向東方,什麼都聽不見了。
蕭堂毅,大概已經殺出去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人策馬朝我而來。
1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暮春,大火燒火了東宮的一角,我從屋中的水缸裡被人撈上來,已然溺亡。
蕭堂毅抱著我的身體,一言不發。
次日,親自去了乾雲觀。
「孤聽聞,世上有一些禁術。」
老道沉默良久,「拿殿下的壽數來換,自是可以。」
「那便換。」
「殿下不問問幾年?」
「幾年都換。」
「若她不願再踏足京城,該當如何?」
蕭堂毅想了想,「也好。」
不踏足,也好。
「我願意救她,與她無關。」
後來,才有了我一縷冤魂,求到老道面前。
那是蕭堂毅用十年壽命給我換來的。
我躺在黑暗中,四周黑漆漆的不見天日。
老道的聲音徐徐傳來,「福主,前方大路通途,往下去吧。」
前方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團,我知道一腳走進去,便是轉生。
我往前走了兩步,猶豫了,回頭,站在那裡,怔怔望著黑暗。
老道說:「我知福主心中所慮,殿下乃真龍天子,可逢兇化吉。」
我點點頭,轉身走向光明。
溫暖漸漸包圍了我。
突然,老道聲音驚恐起來,「福主止步!殿下恐有災禍!若你踏進去,便是殿下大劫!」
我一下子害怕起來,眼前的光團突然消失,我在黑暗中四處張望。
接著,便是蕭堂毅的聲音,如雷貫耳。
「雲華,你若敢走,我便自刎,隨你而去,半分不多留戀!」
我嚇壞了,惶然地尋找他的蹤跡。
他瘋了不成。
黑暗突然間天翻地湧,無數道裂光刺破了縫隙,匯聚成大手,將我狠狠拽回人世。
窗外,在下雪。
雪落無聲。
我躺在蕭堂毅的懷中,他捏著我的臉,雙目通紅。
我用了很久,才緩過來,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殿下。」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粗糙難聽。
蕭堂毅愣了片刻,猛地將頭埋進我的懷裡,語氣顫抖,「你若敢走……」
淚水湧入我的脖頸,蕭堂毅抱著我,仿佛將我揉入骨血。
屋中跪了一地的人,大臣哀嚎,「先皇駕崩,國不可一日無主啊,請殿下登基!」
我動了動身子,胳膊纏了一圈厚厚的繃帶,動作遲緩地抱住蕭堂毅,拍拍他的後背,「你要早死十年,知道嗎?」
「知道。」
我嘆了口氣,「這是何必……」
14
後來我做了皇後。
蕭堂毅後宮空懸,日日勤勉政務。
眨眼四載,孩子也有了。
立了太子。
但對於那件事,我始終心存愧疚。
蕭堂毅瞧著身體康健,但我總怕他因為少了壽命,落下什麼隱疾。
每當我提出來時,蕭堂毅便卯這勁兒證明他身子無虞,於是這一年年關將至,我又懷了。
蕭堂毅陪著我去了趟乾雲觀,請卦。
來時,小道士對我道:「道長前幾日病了,正在屋中等福主呢。」
蕭堂毅留在外面陪孩子玩,我推門而入。
還是當年的陳設,隻是老道已經很老了,眼睛都睜不開了。
我拱手施禮,隻見他躺在床上,輕聲道:「貧道那年,窺見了天命。」
「天命?」
「是,那一年福主殞命時,貧道曾勸您繼續走下去,話落,貧道便依稀看見了來日,匆忙阻止福主的腳步。」
「來日是何光景?」
當日蕭堂毅一柄匕首已然抵在胸口,我若真的香消玉殞,他也絕不會獨活。
所以至今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老道輕吐了口氣,聲音已經漸漸低弱下去,「福主死後,陛下登頂帝位。」
我松了口氣,笑出聲,「那便好,道長當日說他有大劫,我以為,他會隨我而去。」
他目光漸漸變得渾濁。
「……然繼位三年後,陛下暴戾恣睢,嗜殺成性,以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六年亡國,千載之後,史冊之上,被人唾罵為暴君。」
他側頭看向我,「福主陪在他身邊,乃天下百姓之福,福主不怪老道就好。」
許是這句話過於震撼,我聲音有些發澀。
「道長安心,我一直陪著他,現如今陛下勤於政務,天下海晏河清。」
他聽聞此語,連點幾下頭後,便沒了聲息。
我走出乾雲觀的時候,外面大雪重重。
蕭堂毅正蹲在臺階下,與一孩童嬉戲,小孩吊在蕭堂毅脖子上,要上樹。
蕭堂毅架著他站起來,「成,上樹,你可抓緊了。」
老樹唯一一朵枯葉,被他倆給薅下來了。
我彎了彎唇,「你們父子倆倒是玩得痛快。」
蕭堂毅聞言,回過頭來,將太子架在脖子上,「你母後出來了,回家吃飯。
」
「沒玩夠。」
「回去再玩。」
風又大了些。
我走過去,牽起蕭堂毅的手,嗔他一眼,「凍死了。」
蕭堂毅也不說話,將我揣著更緊。
宮人停在山下,我和他步行,一家三口慢慢走在皚皚雪山中。
「陛下繼位,已經四年了吧。」
「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仰起頭,盯著他看了半晌,「沒什麼,就是覺得殿下脾氣好得很,不像暴君。」
蕭堂毅眼眸含笑。
「暴君亡國,有你在,不敢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