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雲姑娘的技藝,我和小桃發了筆財。
每日東宮外,都能聚集一大批太監宮女聽琵琶。
一兩銀子一個座,賺得盆滿缽滿。
這日我翻墻時,突然瞧見墻外站在一藍衣公子,打著折扇,仰頭看我,「你這是……」
「你也是來聽琵琶的?」
他點頭,「自然。」
我指指下頭,「一兩銀子一個座,先交錢。」
他愣住了,似乎頭一次聽見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說:「人是東宮的,你來聽,就得給錢。」
當日,就聽說六殿下在東宮外面被攔住了,沒進去,蹲在墻根下掏錢聽琵琶。
為了保住這位忠實客戶,我日日上門拜訪雲姑娘,確保她能心甘情願地彈琵琶,
許是雲姑娘誤會了,覺得我總來挑釁。
這日下午,東宮就傳開了。
說雲姑娘受寵,我氣不過,與她大吵一架,雲姑娘受了委屈,正在哭呢,琵琶都不彈了。
我低聲下氣地給外面的看客賠了票錢,剛踏進小院,就見消失多日的蕭堂毅站在眼前。
「你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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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我剛賠了一筆錢,心情正低落,「殿下要打要罰,我都受著。」
蕭堂毅沉默了。
我見他沒有罰我的意思,小心地繞過他,向屋裡走。
途徑他身邊,蕭堂毅突然把我拽進他懷裡,扣住我的後腰,帶著酒氣的聲音便鉆進了我耳朵:「你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渾身一僵,「殿下知道了?」
蕭堂毅抱得我更緊,「知道,所以別再推開我了。」
本來就賺得不多,這下還得多個人分。
我不情不願嘟噥著:「隻能分您四成,不能再多了。」
「好,隻要你願意給,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有點後悔給多了。
給他四成,總得在其他地方找補回來吧。
我想了想,「殿下,如今咱們在一條船上,一定要想辦法安撫好雲姑娘。」
「你放心,她若敢動你,自己也活不了。」
「別……別……畢竟咱有求於人。」
靠人家賺錢怎麼還理直氣壯的。
蕭堂毅眸光溫潤又深情,「都聽你的。」
說完,挑起我的下巴就要吻上來。
我眼皮一跳。
「殿下!」我撐住他,「我是真心實意要分你四成,你大可不必!」
蕭堂毅蹙眉,「四成如何算得上真心實意?」
我臉色也有點難看了,
「做人不能太貪,四成不少了!你既然不是真心的,幹脆把我殺了,何必虛情假意!」
蕭堂毅臉色一僵,「你便是這樣想我?」
「不然要我如何想你?」
他深吸一口氣,「我的一顆真心,你當真看不見嗎?」
風靜了。
我腦子一時間沒轉過來,「什麼?」
蕭堂毅退開一些,眸光涼似水,
「原以為你不願意認我,是有苦難言,現如今才明白了,我不過是你的玩物。」
我張了張嘴,「你……你……做生意就做生意,和氣生財,別動輒就愛來愛去的,我不吃那套。」
蕭堂毅失望至極地冷笑一聲,「原來我在你那裡,是樁生意。」
小桃急急忙忙地跑來,
「又鬧起來了,人家今天非得聽琵琶,聽不到就要砸了咱們的攤子。錢都收了,可怎麼辦啊?」
我看向蕭堂毅,為今之計,隻能靠他了。
然而,蕭堂毅的表情一空,語氣僵硬,「你剛才說的什麼四成?」
「票錢啊。」我擦了把頭上的汗,語氣急速,「四成,真的不能再多了。」
蕭堂毅眼底蓄積的深情與哀痛一寸寸沒入眼底,隻剩下平靜無波的墨色,山雨欲來。
「雲華。」他靜靜喚了我一聲。
「哎?」
蕭堂毅猛地扛起我,一掌落在我屁股上,咬牙道,「你真是好得很!」
不等小桃回過神來,我就被他扛進了屋裡。
5
蕭堂毅的胳膊像烙鐵般,緊箍著我。
我挨了他一巴掌,屁股上火辣辣的,臉都紅了,剛一落在床上,便緊著往前爬。
「你打我幹嘛——」
啪。
我被他拖回去,又挨了一下,人都傻了。
蕭堂毅顯然被氣昏了頭,「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驚恐地蹬開他的手,瞧見他布滿醉意的黑眸,終於不裝了,「我不是雲華!」
誰知他喝多了,也不聽我辯駁,挑起我的下巴就吻上來。
另一隻手緩緩掐住我的脖子,冰涼的虎口凍得我瑟瑟發抖。
「你是。」
「……」
我憋得喘不過氣來,無力地扒住他的肩膀,渾身酥麻,軟成了一攤水。
真是要命。
他箍著我,不容逃脫,仿佛要將我吃拆入腹。
我心裡沒由來地生出一股酸澀,猛地推開他。
跳出數丈遠,拉好領子。
蕭堂毅靠在床欄上,瞇眼盯著我,輕輕喚著,「雲華……」
「殿下醉了,我去給你端醒酒湯來。」
說完慌裡慌張地逃出了此地。
夜晚的風吹散了我臉頰的熱度,我蹲在門口,很久沒動。
小桃悄悄走過來,看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忍了半日,
「當人替身,很辛苦的,你真的喜歡殿下?」
喜歡嗎?
我搓了搓臉,咧嘴一笑,「我腦子又沒壞,沒事,你快去睡吧。」
說完,去廚房端了醒酒湯。
等推門進去的時候,蕭堂毅已經睡著了。
人半靠在床沿,合著眼,手中攥著一枚玉佩,囈語:「雲華,別走……」
燭光落在他半張臉上,眉宇間蓄著一抹憂色。
我端著醒酒湯,也沒了用武之地,隻好彎腰放在一旁。
蕭堂毅抓住了我的手,死死不放。
我抽不出來,隻能縮到旁邊的小床上,望著外面的月亮。
還是賺錢吧。
等賺夠了,就離開。
盤個小鋪子,爹娘找不到我,誰都找不到我。
雲姑娘的琵琶照舊彈,蕭堂毅也總去,坐上一會兒就走。
等入伏的時候,我已經靠著雲姑娘賺了很大一筆。
這一日,我把蕭堂毅的錢送過去,靠在他耳邊,悄悄說,「我想出宮看看。」
我在東宮無聊度日,想出去看鋪子,給自己留個後路。
蕭堂毅擱下筆,「我叫人送你。」
「不必,我換上便服去就好。」
他沒再拒絕,讓我領著小桃。
小桃一路上悶悶不樂,「姑娘,我想看看主子。」
自從雲華下葬,她是沒去看過的,連紙錢都沒燒過。
機會難得,我買了些香燭,陪著她去了。
萬萬沒想到,雲華被安葬在荒郊野嶺。
小桃看著不遠處剛被翻開的墓,哭出聲來,不要命地撲過去。
「到底是誰如此缺德!讓您死後都不得安生!」
土剛被翻開過,棺蓋開了一條縫。
我緊跟著過去,「你別急,我替你把棺材蓋子合上。」
蓋子已經裂了一口縫,合棺的勁兒稍微大了些,咔嚓一聲,棺材板斷了,栽進棺材裡。
裡面女子的臉也露出來。
我瞥了一眼,胃裡翻江倒海。
雖然屍身已經幾近腐爛,但樣子還是勉強能認出來的。
跟東宮裡的畫像,如出一轍。
我雙手合十,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使出吃奶的勁兒,給她把棺材板蓋好,又把土重新埋回去。
小桃悼念完主子,又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謝姑娘讓主子入土為安,以後,姑娘就是小桃的新主子。」
我瞧她也怪可憐的,拍拍她的肩膀,「走,回去吧。」
由於身上散發著一股臭味兒,過往的牛車都不願意載我。
我和小桃隻好徒步回去。
半路上,突然傳來一聲吆喝,有個臟兮兮的男人一把抓住我,「你個賤皮子!跑哪去了!」
我定睛一瞧,是我那個便宜爹,臉色一冷,「你認錯人了!」
他扭頭朝那邊大喊,「老婆子,人抓住了,咱們小寶有救了。」
小桃被這個場面嚇呆了。
我示意她回去叫人。
隨後便被強硬地拽進了家門。
小寶是我弟弟,到了上學堂的年級,家裡沒錢,爹娘商量把我賣給七十的老財主做妾。
那日我本想借買菜的名義逃跑,結果被抓進了東宮。
財主家很快就來人了,管家肥頭大耳地,笑嘻嘻地搓著手,
「人我們就帶回去了,你們在家等著收聘禮吧。」
我被摁著頭壓進喜轎裡。
雙手被捆,為防止我大喊大叫,還拿塊臭抹布塞了嘴。
窗外,爹娘陰陽怪氣地跟鄰居說:
「越大越難管。真是失心瘋了,平日裡裝模作樣乖乖巧巧,誰知道還敢偷著跑!」
我坐著轎子,搖搖晃晃被抬進了一處後院。
一隻鹹豬手當先伸進來,皮膚布滿褶皺。
我那股惡心勁兒還沒下去,手就貼在我臉上。
「老爺,還是個雛呢,您現在就用?」
「老爺要進去玩。」
蒼老的聲音粗嘎刺耳,他一個猛子扎進來,肥碩的身軀貼著我,手在我腰上摸來摸去。
他的褲腰帶早就松了,松松垮垮地垂在腳踝上。
我閉著眼,以免見著更惡心的東西。
「小美人兒,老爺來疼疼你,一會兒你就知道妙了。」
一陣飛揚的馬蹄聲自巷陌中傳來,得得數響,伴隨著大門轟然倒塌,蕭堂毅的冷喝宛若天籟。
「圍好了,一個蒼蠅都別飛出去。」
財主傻了眼,一把掀開簾子,咆哮:「哪來的混賬東西!」
下一刻,劍光閃過,財主老爺突然捂著胯下,哀嚎地倒在地上。
蕭堂毅一腳踹開人,伸進來拉住我的手拖出去,還不忘抄起紅蓋頭給我蓋上。
我躲在一片通紅裡,驟然被他打橫抱起,腕間的繩索一解,落入溫暖的懷抱。
「根沒了,送宮裡吧。」
我緊緊摟著蕭堂毅的脖子,被他側著抱上馬。
緊接著,他寬闊的胸膛貼過來,牽起馬繩,「此地汙穢,待上了大路,我再給你掀蓋頭。」
我眼眶有些酸,悶不吭聲地點點頭。
馬蹄聲緩緩響起。
我順著蓋頭溜出的縫隙,看見蕭堂毅還在顫抖的手,喉嚨發堵。
「耽誤殿下的事了吧。」
「你的事,不算耽誤。」
他把我送回了宮,自己並未下馬,似乎還有事。
「殿下。」
我穿著一身紅艷艷的喜服,站在門口,掀開蓋頭,叫住了他。
蕭堂毅手一僵,坐在馬上,低頭與我四目相對。
天光和煦,樹漏了個窟窿,剛好有一束明晃晃的日光落在我和他之間。
有些事,我覺得不能再瞞下去了。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我方才,是被爹娘賣了,我還有個弟——」
「我知道。」蕭堂毅打斷了我,一字一頓道,「已經無事了。」
他說完,調轉馬頭,揚起鞭子,剎那間,消失在路的盡頭。
門前,隻剩下穿著嫁衣的我。
寂靜無聲。
我知道他在自欺欺人。
我不是雲華,我有父母兄弟,在救我之前,他應該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
可是他不願意承認。
我嘆了口氣,往東宮走。
一抬頭,瞧見了六皇子。
他將剛才的一切盡收眼底,「你與太子似乎很熟。」
我熱情地走過去,「殿下今日怎麼沒去聽琵琶?」
六皇子笑了笑,「今日不巧,我送姑娘進去。」
這笑總讓我覺得危險,於是搖了搖頭,「不勞殿下費心。」
不等他說完,撒腿跑個沒影。
6
蕭堂毅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
我和小桃龜縮在院子裡,照常靠著雲姑娘的琵琶過活。
「主子,您最近不太對。」
小桃低頭打量著我,已經叫了好幾聲。
我撐著腮,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怎麼不對?」
「好像是喜歡人了。」
「……」
「哈哈,說對了吧,耳朵都紅了。」
我有些懊惱,「你以前也這麼跟你主子說話?」
「啊,對啊。」小桃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你倆挺像的。怪不得殿下喜歡,我也喜歡。」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我肺管子上,我差點一口悶氣沒上來,「你哪隻眼看見他喜歡我?」
「兩隻啊,」小桃賊兮兮地湊過來,「殿下晚上總是過來呢,在窗外看看您,又走了。」
我睡得早,不知道,反正知道了,也是徒增煩惱。
「小桃,給我點酒。」
這一喝,就喝多了。
入了夜,也沒睡,開著窗吹風。
外面小桃突然說話了。
「殿下,主子醉了。」
我心頭一跳,支著頭,盯著走進來的蕭堂毅。
他退了外衣,在我對面坐下,拽住我的酒壺,「歇歇,待會我陪你喝。」
燭火照著,越看越好看。
我盯著他,徐徐道來。
「我叫穆三,京城人士。家中有爹娘,有一幼弟。
京城的大街小巷,我比你熟,從東市到西市,吹水街的菜最新鮮,李四街的豬肉最劃算,康建坊的酒,丁安坊的美嬌娘和琵琶……」
我憋得頭暈,緩了口氣,湊過去靠近蕭堂毅,醉醺醺地趴他耳朵邊開玩笑,「我都吃過見過。」
蕭堂毅抿唇,沒說話。
我把一雙手腕湊到蕭堂毅的面前,「殿下鎖了我,殺了,一了百了。」
「我為何要殺你?」
「您不知?」
「不知。」
「殿下愛我,我不是雲華,當殺。」
他淺淺笑開,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你怎知不是?」
我壓抑許久的悶氣陡然崩出來,當!
酒杯撞底,液體激蕩。
我抓住蕭堂毅的領子,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就是我,爹不疼娘不愛的穆三,我不做誰的替身!」
「先前你做得好好的。」
蕭堂毅任我抓著他的領子,眉眼浮著一層雲霧,看不清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