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很不開心,她認為,一個食物,就要有食物的本分。
於是阿迦的鮫尾繃直了,在鮫人的習性裡,鮫尾繃直,就代表著獵殺時刻前的沖刺。
在無妄海,鮫人是最優秀的獵手,隱匿自己的殺意實在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阿迦也不例外,她可以不知不覺地潛到劍齒鯊的身邊,尖利的鉤爪輕輕一劃——滿域的海水被染成渾濁,兇惡的劍齒鯊腸腹內臟流得到處都是,她則挑著它身上最柔嫩肥美的部位大快朵頤。
鮫人都是這樣長大的,殺戮就是他們最好的玩耍方式,就像扯水草,找海螺,挖珍珠一樣。
最平常不過了。
世人竟還以為鮫人柔弱善良,真是荒謬至極。
他們生殖能力強悍,卻仍舊數量稀少,不是因為什麼天道懲罰,全拜同類之間的互相殘殺。
不過溫致說要帶她出去看看人間,卻讓阿迦停住了動作,倒不是她真的相信溫致。
阿迦隻是不屑,即便溫致是個修仙者,但她自信自己可以隨時隨地撕破鎖妖囊擊殺他。
修仙者……不也是人類麼?
鮫人這般強大的生物,渺小的人類,又怎與之匹敵?
阿迦好奇外面的世界,她沒有溫致故事裡的錢,隨著溫致出去,隻是把他當做一個付錢的工具,痛痛快快地玩兒了一轉。
早在在答應同他回師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做好了殺他的準備。
要麼殺他一個,要麼殺昆侖墟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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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飽餐一頓,阿迦便可催動秘術提前成鮫,生出了雙腿,自然能全身而退。
她沒什麼好顧忌的,反正那勞什子天道管天管地,管修仙者殺人奪命,但,它可管不到鮫人頭上。
不過現在看來,昆侖墟逃過一劫,今天死的隻有他們兩個了。
更讓阿迦覺得可笑的是,溫致竟然還會覺得自己依賴他,阿迦看見了他眼中閃過的不忍,隻覺得他蠢笨。
鮫人鮫人,它們是鮫不是人。
鮫血冷涼,除了自己的伴侶,即便是多年好友,在威脅自身的時候,仍舊會選擇即刻擊殺,甚至對自己的父母孩子都是冷情涼薄。
阿迦的身世,根本不是她之前說的那樣,母親早亡,父親不知所蹤,而是一出生便被父母扔掉了。
之所以那般說,不過是為了誆騙溫致的憐惜而已。
父母子女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人類呢?
真是癡心妄想。
阿迦看著眼前溫致下的禁制,確實牢靠,可撕破它也不是難事,無非是多使些力氣罷了。
舔溫致形狀的糖人兒解不了饞,還是喝點人血補一補,很快就有勁兒了。
阿迦隱隱有些興奮,她藏在背後的雙手已經慢慢伸出了尖銳的鉤爪,時刻準備暴起。
鮫人雖不能修煉,但他們本體的強悍,足以輕松撕碎修煉者的身體,阿迦是幼鮫,但對付面前這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千鈞一發時,那白裙女子卻突然開口。
「二師兄,卿菱多謝你的好意。」
她聲音空靈,眉間籠著輕愁,整個人都透著嬌弱二字,水潤的眼睛顯得她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阿迦看向她。
——這個人,一定很好吃。
溫致緊皺眉頭,不解:「菱兒?」
白卿菱眼角泛起微紅,她看向阿迦,柔柔說道:「我心裡總是不忍……再者,她還未成年,做不了扶明燈的燈油。」
阿迦隱去殺意,睜著一雙藍眼睛,漂亮的臉上全是無辜。
溫致有些不認同,但也沒有什麼辦法,他是運氣好才騙回這隻幼鮫的,若浪費了,他再帶不回第二隻。
「師兄,卿菱先把她帶回我的院子養著,還是拜託你,不要告訴師父和長老他們。」
白卿菱垂眸,語氣憂鬱:「總不好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溫致本想勸阻她,但一想起阿迦的無害,還是什麼都沒說,心裡說不清道不明地松了一口氣。
他走近阿迦,隔著禁制把她收進了鎖妖囊,一路護送到白卿菱的院子,才把鎖妖囊交給她。
「菱兒——」溫致欲言又止。
白卿菱柔柔看他一眼,低下頭:「二師兄為我做的事情,卿菱都記得。」
溫致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話,這才舍得離開。
他心裡有白卿菱,自然也希望白卿菱心裡有他,而不是每日隻看著大師兄,卻忘記了他這個二師兄。
溫致剛一離開,白卿菱便鎖了自己的院門,進了內室,她把阿迦放進了自己的浴池裡。
她住的地方,是昆侖墟最好的山頭,最豪華的院子,這內室還特意為她修了一方寬大的浴池。
浴池的水能流通,日日都是幹凈新鮮的。
倒是方便了阿迦。
阿迦現在很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馬上就吃掉面前這個女人。
她又嫌白卿菱太瘦沒肉,又覺得養肥夜長夢多。
等白卿菱把她放出來,離得近了,阿迦聞到了她的味道。
唰——
阿迦涎液滋生,口水霎時流出了一大包。
白卿菱瞧著她吐水了,表情一下慌張起來,疊聲問著:「怎麼了怎麼了?」
「可是剛剛把你顛簸著了?」
阿迦不說話,默默地把口鼻藏進水裡,掩飾自己的饞意。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面,看著白卿菱目不轉睛。
香,實在是太香了。
阿迦聞著白卿菱的味道,隻覺得溫致索然無味,甚至帶著一股汙濁之氣。
溫致這等俗物,哪裡有面前的白卿菱來得香甜?
這邊阿迦的鮫尾又繃直了,縮回去的指甲慢慢長出來,牙齒也悄悄尖利起來,白卿菱卻絲毫不覺。
鮫人血做扶明燈油不過是她隨口一提,沒想到溫致真的帶了一隻回來,幸好溫致沒有提前下手,不然這麼可愛的小鮫人,肯定是沒機會養了。
她看見阿迦的第一眼,就被那雙淡藍色的眼睛,以及阿迦身下的銀白色鮫尾給俘獲了。這樣美麗的生物,哪個女人不喜歡?
白卿菱也不例外。
此刻她看著躲在水中吐泡泡的小鮫人,滿心的憐愛,不由得猜想:難道是害羞了?
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尖叫。
「你叫阿迦,對嗎?」白卿菱小心翼翼地詢問面前的小鮫人,揮了揮手,「我叫白卿菱。」
說罷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跑了出去。
阿迦剛準備暴起,獵物卻逃了。她有些懵,難道白卿菱發現了自己的殺意?
轉眼又馬上否定,不可能。
鮫人是無妄海最優秀的獵手,即便是到了陸地,也仍是陸地上最優秀的獵手。
一定是因為其它的原因。
果不其然,白卿菱不過幾息,又折返了回來,手裡端著一個盤子。
她蹲回阿迦身邊,拿起一塊糕點,伸手遞到阿迦面前。
「這是我自己做的糕點。」
她笑盈盈地看著阿迦,滿眼的喜愛。「要試試嗎?」
阿迦猶豫了一瞬,身體很誠實地靠近糕點,張開嘴咬了一口。
要不,等養肥了在吃吧?
阿迦咽下糕點,白卿菱太瘦了,她不愛吃瘦肉,她要吃肥肉。
等她胖些,再吃她好了。
阿迦忍住饞意,繼續吃糕點,甜甜軟軟的,還有一股香味兒。
不知不覺阿迦把一盤糕點吃得幹幹凈凈。
她決定,等她把白卿菱會做的東西都吃完後,就對她下手。
垂了垂眼,阿迦再抬起時,已經變成了可憐無害的鮫人阿迦。
「餓……」她軟著聲音,委屈嗒嗒地看著白卿菱。
白卿菱果然心疼了,她甚至恨不得跳下浴池把阿迦抱在懷裡安慰。
「溫致都沒有給阿迦吃東西麼?」
白卿菱臉上全是對溫致的厭煩,聽到小幼鮫喊餓,更是多了一分怒氣。
阿迦想著之前吃的那半頭烤羊,毫不愧疚地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抻著脖子繼續看著她。
末了又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姐姐,阿迦餓。」
白卿菱聽著這一聲姐姐,隻覺得渾身都是軟的,幸福地不得了。
她試探著用手摸了摸阿迦的頭發,又細又軟,手感極好。
纖細的鎖骨,優美的蝴蝶背,銀白的鱗片包裹著小幼鮫,白卿菱隻覺得阿迦整個身體都漂亮得叫她心顫,惹得她心裡湧起一陣陣憐惜。
「姐姐馬上給阿迦做好吃的!」她起身,心甘情願地跑去給阿迦做飯吃。
阿迦沉入水裡,搓了搓頭發,又泡了好久。
等到白卿菱端著吃食回來,她才鉆出水裡,甩了甩頭,水珠濺得到處都是。
白卿菱看著,覺得阿迦又可愛又傻氣,像隻小狗似的。
「阿迦乖,可以吃飯啦。」
阿迦對吃飯還是很有熱情的,但她指間有蹼,之前跟著溫致,也是吃的不用筷子的食物,是以她此刻抓著筷子,不知道如何下手,整隻鮫都愣住了。
這幅模樣落在白卿菱眼裡,便是溫致虐待了小幼鮫,所以她才連筷子都不會使。
果然,昆侖墟沒一個好東西!
白卿菱憤恨地想,連幼鮫都忍心餓著。
一時間她更心疼阿迦了,舀起一勺飯菜。
「姐姐喂阿迦吃飯飯。」
阿迦心安理得含住白卿菱喂過來的飯菜,心裡頗有些把她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得意。
有誰能抵御得了鮫人的美麗呢?
那肯定是沒有的,白卿菱自然也不能幸免。
一喂一吞,日子長了,她們便漸漸熟悉起來。
阿迦並不覺得自己是被白卿菱圈養了,她認為,這是食物對自己主人的供養。
所以,偶爾她也會大發慈悲,允許白卿菱摸一摸自己的頭,碰一碰自己手上的鱗片。
僅僅是這樣,就已經叫白卿菱開心得找不著北。
阿迦便更得意了。
每日白卿菱離開時,都會千叮嚀萬囑咐,叫阿迦乖乖藏好,有人喊千萬不能答應。
阿迦都聽膩了,但總算也是沒有出什麼大事。
可白卿菱的飯菜如同溫致的故事一般,不,比溫致的故事還要過分。
溫致是待的時間太短,可一年半多過去了,阿迦都快成年了,變大了一圈,白卿菱的飯菜也不曾有過重樣。
偶爾的重樣,還是因為阿迦嘴饞喊著要吃,白卿菱一向縱容她,要什麼給什麼。
這樣下去,自己怕是永遠都吃不了她了。
阿迦苦惱極了,忍饞的滋味兒實在是不好受,可白卿菱做飯又極好吃,她還會給自己找來好多小玩意兒,陪著她玩耍。
可不等她苦惱完,溫致來了。
溫致是晚間來找白卿菱的,彼時她正給自家的幼鮫洗頭,阿迦頂著一腦門兒的皂莢泡泡,玩那木鴨子正歡快。
一年不見,他比之前更加成熟了。
阿迦卻不想再吃他了,白卿菱的味道聞慣了,再聞到溫致的味道,隱隱的竟還有些難受。
想嘔。
阿迦翻了個身,躲進水裡,頭上的泡泡四散在水面上,銀白色的小鮫人不願意看見他。
溫致眼裡翻湧起一陣復雜的情緒,但他極快穩定好心緒。
「菱兒。」
白卿菱看著阿迦藏進水裡,立刻想起了溫致曾不給她飯吃,如今他又不打招呼便闖進自己的內室,真是無禮至極。
她心裡不悅,卻並未開口表現出來。
「二師兄如何來了?」
依舊是溫婉柔弱,嬌嬌怯怯的聲音。
溫致沒多想,看著白卿菱本欲開口,又想起還有個鮫人:「借一步說話。」
「不必。」白卿菱微笑著拒絕了,「也沒什麼是阿迦不能聽的。」
溫致最擔心的情況果然發生了。
他沉聲道:「菱兒,你可知阿迦馬上就要成年了。」
「我知道。」白卿菱拿了塊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不以為意。「又如何?」
「該制扶明燈油了。」
聽見溫致的話,白卿菱一愣,想起之前自己胡謅的鮫人血做燈油。
她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誰知溫致竟然還記得。
溫致看著她的表情,以為是她不舍得了,眼裡閃過殺意,若白卿菱不忍,他必定是要下手的。
「菱兒,師兄知你良善。」
「但人鮫有別,你總不能把她當成人來看,再者——你的病也拖不得了。」
最後這句話說得語重心長,似乎在說服白卿菱,也是在說服自己。
白卿菱垂眼,臉上難過得要命,心裡卻嘲諷極了,什麼生病,竟也信掌門的鬼話。
昆侖墟沒一個好東西。
她天生純陰之體,是雙修極好的鼎爐。昆侖墟當年便是沖著這個才將她收入門下。
如今修仙界氣運衰竭,能飛升者少之又少,純陰鼎爐對修仙者的誘惑太大,連昆侖墟的掌門長老都不例外。
他們這些年便是一直等著她築基成功,打算輪流與她雙修。
白卿菱隻覺得惡心,故意練功懶怠,壓著自己修為不進,導致自己遲遲不築基,掌門有所懷疑,卻沒有證據。
於是他隻好宣稱,白卿菱生病了,並派人四處尋找讓她築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