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玩了一日,早就該到我睡覺的時間了。
我都走不動路了,等著長廣王策馬帶我回去。誰料想,他兩手空空,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憤憤不平:
「我的馬被大理寺少卿收走了,他說我的馬和長公主在西山的花圃名花失竊一案有關,還說過兩天找我麻煩。真笑死人了,誰不知道他就是記恨我前日在酒樓和他吵架的事啊。」
我打了個哈欠:「那阿蠻怎麼回去呢?阿蠻好困。」
他在我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我走得比馬還快。」
我聽話地上了他的背,摟緊了他的脖頸。
天上的月色那麼亮,我們逐漸離開坊市了,周遭的喧鬧都離我們遠去。
我輕聲道:「謝謝你呀。」
阿蠻有時候也不是不懂,那天我捂住他的耳朵不讓他聽我的傳聞時,他肯定就明白了,我很介意這些話的,所以才做好安排,讓我今晚彈琴。
他的背脊寬闊,我把額頭靠在他的頸窩裡:「我們是不是認識了很多次了?」
我用來每日紀事的冊子已經寫了厚厚一量,但我並不翻看,一是寫得太多,看得我頭疼,稀裡糊塗過日子也挺好的。
二是,哪怕是我當日寫下來的事,也很多是記錯寫錯的,看了不如不看。
但我今日無意翻動的時候,看見好多頁上都有紫衣字。
我想,應該就是長廣王了。
長廣王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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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帶笑:「燕州不忙的時候,我會偷偷溜進洛陽找你玩。有時候你和皇太孫在一起,更多時候,你在一個人發呆。大概相遇短暫,每次見到我,你都不記得我。有一次,侍女替你在排城東的油酥餅,你站在石橋旁邊發呆,我就走過去,送了你一支花。你以為我是賣花郎,還追著問我,能不能每日送花到你那。」
「可是阿蠻,你知道嗎?我沒覺得你這樣有什麼不好。世事易變、人心難測,唯獨你,人生次次相逢如同初見。你和我剛開始認識的,是一樣的。洛陽的人待你不好,沒關系,我們去燕州。我們不和他們玩。」
有溫熱的淚淌進他的脖頸。
我用力地點點頭:「嗯!我們去燕州。」
13
阿蠻郡主要走了。
聖上特下詔令,請禁軍護送,以示皇恩浩蕩。
我殿中的侍女忙碌了三日,才把我的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已經到要出發的時候了,皇太孫殿下才姍姍來遲。
他位立廊邊,久久未能開口。
有什麼理由能夠阻攔分離、阻擋一個人奔向更好的生活?
我抱著包裏,正急忙往外跑趕時間,根本沒看到皇太孫殿下,倒是差點被門檻絆倒,人沒摔著,懷中的包裏倒是散了一地,都是些零碎的東西。
皇太孫俯身幫我收拾,叮囑我:「到了燕州,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嬤嬤都讓你帶去了。
高不高興都要寫信告訴我不喜歡那裡了,我就帶你回來。」
聲音平穩,卻到底泄露了一絲顫音。
他撿起來的是一本冊子,正是我從小寫到大的記事冊。
被風吹開的那一頁,筆跡稚嫩,邊緣發黃,年歲已久,上面寫著什麼呢——
[阿爹阿娘要去燕州了,我本來在收拾行李,皇太孫殿下卻突然走過來,問我能不能多留幾日,讓我陪他看十五春夜遊。我其實知道,他不喜歡這些熱鬧,他隻是不想我走。他一個人在宮中,總是很害怕。我想了想,娘親有爹爹陪,她不會害怕,那我就不去燕州,留下來陪殿下好了。」
殿下父親早亡,幼年得封皇太孫,然而體弱性怯,不善交友。
唯有阿蠻郡主,如她的名字一般,活潑驕蠻,時常陪著殿下。
這兩年來,洛陽的人都笑我,隻會跟著殿下,成日裡有事沒事,都愛跟著他。
沒人知道,那年春夜同遊,花市燈如晝,我曾許諾擔憂被丟下的殿下。
——「殿下別怕,阿蠻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是多久呢?]
——「一直就是,很久很久。久到殿下不再需要阿蠻陪的時候。」
彼時年少輕狂、童心一片,以為一直一詞地久天長,誰知道七八年就到了頭。
殿下驟然抬頭,渾身顫抖。
我卻已經收攏好東西,向外走去,我要去燕州了。
車馬已經停在門口,鬃毛雪白的馬拉的車,紫衣青年握著的繼繩。
我即將掀簾上車。
卻聽見一聲:「阿蠻。」
我騫然回頭,殿下就站在原地,風吹影動,滿臉是淚:「我沒照顧好你。」
我不知因何,也突然潸然淚下。
倏忽一瞬,卻眨了眨眼睛,迷茫道:「殿下,你在說什麼呀。
快回去吧,快到皇爺爺抽查你功課的時候了,阿蠻會回來看你的。]
我朝拉馬車的人,笑了一下:「你好像我之前遇到過的個賣花郎,他也愛穿紫色的衣服。」
過了一會。
我說:「他的名字叫殷澈」
不知為何,他開始笑,笑得很好看。
也許是他倆名字也一樣呢。
馬車開始啟動了,我回望身後,皇太孫殿下一人站在那。
突然想到了年幼時,母親教我寫的那句詩是什麼來著。
好像是,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原來,鳳去臺空、物是人非了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