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你去一趟太和殿,皇上現下在早朝,你將此事告知胡元,叫他轉告皇上。”
陳鸞眉心突突地跳動,她三步做兩步地朝妙嬋宮正殿走去,很快踏過那一小方荷池,就在即將踏過門檻的時候頓了頓,而後對著葡萄吩咐道。
這捉兇手的活,交給擅長的人來處理再好不過。
內殿的燻香已被撤下,尚未消散的檀香味混著濃烈的草藥味撲面而來,令人呼吸一窒,三名太醫跪在屏風後,臉色緊繃,互相低語交談,見到陳鸞急急起身跪拜,“皇後娘娘金安。”
陳鸞眼皮子狠狠一跳,下意識朝屏風那頭瞧了一眼,卻什麼也看不到,她竭力穩著聲音問:“公主如何了?中的是什麼毒?”
那三名太醫互相看了幾眼,最後跪在中間的老太醫回了話,嗓音沙啞,道:“回娘娘話,公主是被人喂了斷腸草,此毒發作較慢,服下後人十分遭罪,有口吐白沫,呼吸不暢,腹痛不止等症狀,恰好與公主反應一一吻合……”
言下之意紀嬋就是服了斷腸草無疑了。
陳鸞呼吸都停了一瞬,心跳如鼓,叫囂著要從胸膛口衝出來一般,她冷靜下來,啞聲問:“可有法子治?”
誰也不知道,她捏著雪白手帕的手指頭根根青白,有的還突出了幾縷細細的筋。
她是真的怕。
其中一名太醫點頭頷首,略遲疑地道:“斷腸草毒性不比鸩酒和鶴頂紅,尚有挽救的餘地,隻是法子恐衝撞了公主身子,且也隻有五成把握能解毒,這……沒有皇上首肯,臣等實在不敢貿然開方子。”
光聽他們這話,便知事情的嚴重性。
陳鸞才松了一半的心又繃了起來,她咽了咽口水,聲音發幹發澀,“什麼方子?”
“古書上言,服斷腸草下肚,將腹痛至死,若以雜血喂下,碳灰催吐,而後用綠豆,雷公藤,荔枝蒂等藥材急煎可解此毒。”
這後邊說的東西倒是簡單好找,隻那雜血叫陳鸞有些疑惑,下意識裡就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
“何為雜血?”
Advertisement
那太醫身子抖了一下,接著道:“鮮鴨血或熱羊血。”
這等髒穢的東西在平常,他們提都不敢對公主提一下,這會卻要將用這種法子來為三公主解毒,最要命的是皇帝沒來,皇後眼看著也沒有那個膽子妄下決斷。可時間過去一分是一分,到時候三公主真的出了事,也是他們的責任。
左右都不是,隻好當烏龜縮著。
陳鸞也明白這個理,她拖不起那個時間。
紀嬋的命等同於握在了她的手裡。
她閉上眼眸,如玉的脖頸露出一小截,如她人一樣纖弱,語氣卻是不容置喙:“沒別的辦法了,就用這個法子來,都別楞著了,公主若出了事,你們一個也跑不脫。”
陳鸞的目光如寒針一樣從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中掃過,面色沉如水,漠聲吩咐道:“昨日到今日所有接觸過三公主的人都關起來,等候陛下發落處置。”
連紀嬋身邊兩個大宮女也沒能幸免。
陳鸞想,有這等機會接近紀嬋且毫不被察覺的,隻有近身伺候或者後者足夠信任的人,所以相比於那些根本進不了內殿的小宮女,幾個近身伺候的才應該逐一重點審問排查。
她的話音才落,便是一地的求饒聲,自有人將他們押著帶了出去,陳鸞臉上毫無波瀾,她有些疲憊地擺擺手,道:“本宮進去瞧瞧公主,你們配合太醫,瞧瞧有什麼能做的。”
現下去內務府領十幾個宮女太監來充數,她自然不放心。
屏風上的白鷺三行,有兩行已隱入祥雲中,露出幾隻弧形優美的翅膀,不知為何,陳鸞突然心跳得有些快,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也沒有再多想。
床幔開一半閉一半,紀嬋雙眸緊閉,嘴唇已呈烏紫之色,整個人瘦得不像話,陳鸞甚至都感受不到這具軀體上有任何人的活力。
她心裡頓時一個咯噔。
她走過去,坐在床沿,才握上紀嬋冰涼的手,眼裡就蘊上了一層水霧,漂亮的杏眸睜得圓溜,不知是被紀嬋的模樣嚇的,還是被脖頸上突然出現的一柄尖刀嚇的。
那個從半遮的床幔下閃現出來的人戴了黑色的面紗,從頭到腳包裹在黑色長袍裡,僅露出一雙如水的眼睛,如今這雙眼眸裡,靈動溫和不再,隻剩下有若實質的偏執與瘋狂。
陳鸞苦笑一聲,認出了錦繡郡主。
架在自個脖頸上的匕首削鐵如泥,寒光畢現,死亡的氣息從沒有如此清晰過。
還是流月發現了不對,闖進來看到這樣的情形,嚇得面色驟白,出口的驚叫都破了音,其他的人趕過來一瞧,頓時驚叫四起,內殿混亂起來。
陳鸞耳邊是錦繡郡主冷靜而不屑的低笑聲:“大聲叫吧,快些把皇帝喊過來,我好同他談談條件。”
那泛著寒光的匕首壓在陳鸞修長的脖頸上,很快就壓出來一條血痕,鮮血汩汩流出,在雪白的肌膚的映襯下更顯觸目驚心。
隨身保護陳鸞的暗衛面無表情閃現出來,鐵面具下眸子如出一轍的冰寒,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些血跡。
調虎離山之計。
既然他們出現在了這兒,那麼顯而易見,派出去的人多半是死絕了,錦繡郡主勾勾唇,神情如毒蛇吐信一般陰冷,驚起陳鸞一身的細疙瘩,“我那堂弟對你還真是沒話說,皇家暗衛都派到你身邊護著了,再加上一個紀嬋,我這次的談判該是十拿九穩了吧?”
陳鸞有些費力地側首,問:“如此大費周折,為了趙謙?”
錦繡郡主目光陰沉下來,握著匕首的力氣也更大了幾分,這回陳鸞真真感受到了一陣溫熱淌過肌膚,流月用力眨下眼中的晶瑩,厲聲道:“錦繡郡主,你可知自己在幹什麼?”
難道不要命了嗎?
錦繡手裡的匕首急轉,在那雙纖細嫩白的手裡如蝴蝶般飛舞,每一下動作都牽動人心,最後又壓回了陳鸞血跡殷殷的脖頸上,冷嗤一聲道:“我再說最後一遍,讓皇帝來和我說話。”
陳鸞側首,眼角的淚欲落不落,怎麼看都是被嚇破了膽的嬌弱美人,偏生這美人聲音還算鎮定地和她講起了道理:“你若是還想見著趙謙,就該將匕首拿得離我脖子遠些,然後讓太醫來給紀嬋診治,解了毒之後再控制也不遲。”
“你該知道,我與紀嬋就是你手裡的底牌,你得靠著我們見到趙謙,也隻能靠著我們脅迫皇上將人放了,可這裡是皇宮,我死了,你們踏不出皇宮一步。”
陳鸞聲音頓了頓,目光落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紀嬋身上,心裡急得火燒火燎,面上一派波瀾不驚,“紀嬋與晉國皇太子才定了親,她若死了,為給晉國一個交代,皇上也勢必拿住你們。”
所以她們兩個,一個都不能出事。
錦繡郡主默了片刻,倒真的將那匕首拿遠了些,虛虛架在她的脖頸上,沒再用力。
她是聰明人,今日此舉實在被逼無奈,從踏進妙嬋宮的門開始,她就沒想著能活著出去,這點陳鸞猜錯了。
可有一點陳鸞是說對了的,她還想見見那個男人,人的一生那麼多年,可留給他們兩個的時間卻是那麼少,每一回他出現,都是拿命在刀尖上行走,他想復仇。
可比起復仇,他更想的卻是能還左將軍府一個清白。
哪怕左將軍府隻剩下了他這麼一根獨苗。
縱然罵名無數,她還是想讓他好好活著出去。
將軍府留下的那些挑唆趙謙復仇的附庸全被她坑死了,趙謙若能一洗心中仇恨,重又變回當年那個風流倜儻的趙四公子,她黃泉之下也是無限歡喜。
錦繡手裡有進出宮的令牌,這皇宮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養心殿她不敢下手,妙嬋宮卻沒有什麼不敢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斷腸草解毒方法出自百度。
第73章
胡元前腳才得到葡萄的傳信, 後腳又來了個跌跌撞撞神色慌張至極的小宮女,那架勢看得他下意識的呼吸一停,生怕下一秒就聽到三公主去了的消息。
萬歲爺會有何反應他猜不準, 但是才動身回晉國的那位太子爺發瘋是一定的。
那位真要沒了理智,萬歲爺都不一定能壓下來。
來報信的宮女是在陳鸞身邊伺候的, 頭一回碰到這樣的事, 她腳底生煙一樣來了太和殿,話都說不利索, 先是喘了一口氣, 嘴皮子動了幾下,而後道:“胡總管,不好了,娘娘出事了。”
整個後宮隻有一位娘娘,她說的是誰,大家心裡都有數。
胡元聽著這聲急促的胡總管,心裡跟著狠狠咯噔了一下, 忙問:“娘娘也中毒了?”
那宮女搖頭, 想著來時錦繡郡主那架勢, 眼淚都要掉下來,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娘娘去妙嬋宮看三公主,誰知錦繡郡主早早的就守在內殿了,娘娘才一進去就被郡主截了。”
胡元腦子都停止了轉動,下意識地問了句:“被截了是何意思?”
才問完他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心裡暗罵了一聲,錦繡郡主這時候現身皇宮,分明就是不要命的架勢,她不要命沒事,可若是拖上明蘭宮的那位和三公主……
天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兒。
那宮女這時候終於不抖了,她定了定神,臉上露出惶恐之色:“錦繡郡主手裡拿著刀架在娘娘的脖子上,奴婢出來報信的時候,娘娘的脖頸已經被劃破了,出了好多的血。”
葡萄聽了這話,嚇得向後踉跄幾步,她這個人藏不住情緒,聲音跟著尖了些:“你們是怎麼照顧的?那麼多人跟著都是當擺設的嗎?娘娘還懷著身子,正是最經不得嚇的時候……”
胡元瞪大了眼,問:“你放才說什麼?娘娘有了身子?”
葡萄身子半彎,掩著面帶了點崩潰的哽咽:“今早蘇嬤嬤才發現的。”
蘇嬤嬤是宮裡的老嬤嬤了,伺候過好幾位貴人,在宮裡的時間比胡元還長,因而也更加謹慎,若不是心底有把握的事,不會說出來白叫人空歡喜一場。
胡元登時站不穩了,他顧不得萬歲爺尚在早朝這事,隻覺得若再晚一刻說自己的項上人頭就要不保。
紀煥從金鑾殿出來的時候,面色沉得如同冬日裡遮天蔽日的陰雲,仿佛能滴出水來一般,身體卻有自己的意識般,從太和殿到妙嬋宮,他愣生生隻用了半盞茶的功夫。
從那扇朱紅大門閃身進去的時候,男人的鬢角還滴著汗,順著冷硬的臉頰一路下滑,黑眸裡醞釀深藏著驚人的暴風雨,深邃晦暗到了極致,也隱忍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