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記著,公主待你不薄,今日何以行如此不知廉恥之事?”陳鸞皺眉,直言發問。
巧巧恭恭敬敬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才一開口,便嘗到了嘴裡苦澀的味道,她以頭搶地,倒是幹脆:“奴婢犯下死罪,無話可說,請皇後娘娘責罰。”
說罷,她又挪動身子衝著紀嬋磕了個響頭,泣不成聲:“公主對巧巧極好,是巧巧心存妄想,鬼迷心竅,對不住公主的好。”
紀嬋鳳眸微眯,瞧著她涕淚橫流的懺悔模樣,心中毫無波動,甚至連話都不想開口說一句。
她生平最恨白眼狼,有些事明知是錯的還要做,便該預料到種種後果,她不是賢明聖人,沒有那容人的肚量。
做了就是做了,錯了就是錯了,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巧巧伺候她那麼多年,也知道她的脾氣,當下也沒說什麼求饒的話,隻是哽咽著道:“太子對公主一往情深,世人皆瞧在眼裡,可公主卻對這份深情嗤之以鼻,多次避而不見,甚至為了不嫁而想著遠上佛山,奴婢實在是瞧不過去。”
她苦笑連連:“太子心悅公主多年,而奴婢在第一眼見到太子的時候就驚為天人,隻是奴婢身份卑微,連讓太子多看兩眼都不配。”
紀嬋飲了一口茶水,而後眼皮子一掀,慢條斯理出聲:“既知道配不上,怎敢做出這樣的事?”
“奴婢自然知道,做出這等事情,不論成與不成,這條命是怎麼也保不住了,可公主也常說過,若這一生都沒做上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隻是在世上白走一遭,行屍走肉而已。”
巧巧面色一苦,看著自己的手掌,眼神黯淡下來:“這些日子,公主身染怪病,太子依舊不棄,不顧身份夜夜前來,不是輕言細語的開解就是如流水一樣的藥材藥丸,您卻仍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奴婢想著,或許奴婢的機會來了。”
“這是奴婢這輩子做得最大膽的事,也是最想做的事。”
“隻是奴婢萬萬沒想到,都到那種份上了,太子明明都已經忍到那種份上了,他竟情願用匕首,用劇痛讓自己恢復清明。”
巧巧最後朝著紀嬋磕了個響頭,清淚兩行:“是奴婢輸了,任憑公主處置。”
紀嬋沒有再說話,眸光流轉間瞥了袁遠一眼,那男人面色沉如水,見她看過來,混天混地的太子爺人生頭一次紅了小半截耳根子。
這樣的事被當眾揭發,當真丟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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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巧巧倒也乖覺,跪在地上自己什麼都招了。
“拉下去,按宮規處置。”陳鸞淡聲吩咐,很快就有力大的嬤嬤將人拖了下去,偌大空曠的宮殿裡,連聲求饒的呼嚎也沒有。
事情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突然。
紀煥劍眉微挑,漠然開口,聲音極嚴肅,又分明蘊了調侃的意味在裡頭,“我大燕皇城的奇珍異寶,但凡你看得上眼的,朕都允你帶回晉國。”
袁遠心頭一哽,這樣就想打發了他?
他可是差點就栽到了一個瘋癲的宮女身上。
紀嬋也接著出聲:“我妙嬋宮的私庫也可對太子而開。”
袁遠深吸一口氣,手臂微抬,也不跟這幾個人賣關子,這大燕有的珠寶他晉國也有,唯有一樣叫他魂牽夢縈的,紀煥這廝又推三阻四的不肯許配給他。
“孤之所向,唯三公主一人,不知皇帝能否割愛?”
男人擲地有聲,眸光略妖異,沉寂已久的心不受控制地輕跳,他求婚多次,卻是頭一回當著紀嬋的面說出口。
但這回出來的時間有限,他不日即將回晉,婚事也是一拖再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孩子都會跑了,他這八字還沒一撇。
紀煥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轉向了紀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紀嬋目光閃爍幾下,理了理衣裳上的輕褶,施施然起了身,既沒有一口回絕,也沒有答應下來,隻是平靜地開口:“能否問太子幾個問題?”
袁遠面色一凜,自然應下。
隻要不是一味的逃避和回絕,她願意正面談這件事情,他自然求之不得。
“本宮身為公主,手有遺詔,隨意在朝中擇一青年俊才為驸馬,往後的日子不說滔天富貴,至少日子無憂,悠闲自在。”
“就是前往佛山靜養,也依舊為千金之軀,無人敢怠慢分毫,觀山賞水,修身養性,樂在山水間,餘生亦是快哉。”
說到後來,袁遠的臉色已漸漸變得凝重,她鳳眸微眯,話鋒陡轉:“我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後世留名,既然如此,我嫁給太子,與姬妾爭寵,勾心鬥角,為難自個,又是何必?”
“今日太子覺著本宮甚合心意,改日便會有第二個紀嬋讓太子神魂顛倒,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太子也莫說什麼情意深篤,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
她這一席話,尖銳而刺耳,不光將袁遠問住了,就連陳鸞也內心震動,暗嘆一聲。
紀嬋活得肆意,她身份尊貴,處處有人護著,可這天下大多數女子如浮萍,未出閣時隨父母,順兄意,出閣後以夫君心意為依歸,有了子女後又要處處擔憂謀劃,一生都在為難自己。
紀嬋衝著袁遠福了福身,聲音竟是格外的柔和:“太子還是想清楚了再來吧。”
陳鸞側臉柔和,跟著道:“先將太醫喚過來給太子處理下傷口吧。”
陳鸞與紀煥出妙嬋宮的時候,夜風刮起兩人的衣角,幽幽宮道的深處像是潛伏了什麼猙獰巨獸一樣,一眼瞧不到盡頭。
紀煥一路把玩著小姑娘柔若無骨的手掌,腳步聲沉緩,聲音清透,逸散在風裡,“在想些什麼?”
陳鸞癟了癟嘴,道:“在想那個膽大包天的宮女。”
紀煥失笑,捏著她指骨的力氣大了點,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直接拆穿了她:“在我跟前也學會說謊了?”
前邊是一條蜿蜒小道,有一個積了水的小水窪橫亙,陳鸞提著裙角踏過去,瞳孔黑白分明,神情極為認真,黛眉擰成了一個結,“臣妾隻是在想,若是以後,後宮進了諸多姐妹,而皇上也遇到了第二個陳鸞,會是何等的情景?”
既然她的心思遮擋不住,那不如攤到明面上。
雖然也並沒有什麼用。
男人噙著笑反問:“吃味了?”
頭頂烏雲四散,露出一點點月牙兒的尖,一端散著柔和的銀光,一端沁在黑暗裡,彎彎的半輪兒,銀光與深濃的墨色交織,詭異的交相融合。
陳鸞眼睑微垂,手臂如蜿蜒向上的花枝一樣纏了上去,身後跟著伺候的都是些人精,頓時眼觀眼心觀心的落後了一大截。
紀煥停下了步子,眸光深邃,終是伸手捏了捏她一側臉頰,道:“越發會撒嬌了。”
也越發沒臉沒皮了。
這在元成帝看來,是件樂見其成的好事。
“袁遠是個聰明人,今日這樣的場合,他但凡真碰了那宮女,日後任他如何舌燦蓮花,紀嬋也不會聽一句進去。”紀煥捏了捏小姑娘的尾指,聲音如沁了水般的清潤:“若我是他,也會那樣做。”
陳鸞驀的抬眸,顯然有些震驚。
紀煥卻不再多說什麼,隻臉上的神情實在算得上是柔和,諸天月華都攏在他一人身上。
這世上,哪會有第二個陳鸞?
又哪裡會有第二段布滿沼澤泥濘寸步難行的六年?
男人的影子投在青石路上,影影綽綽朦朦朧朧的一團,陳鸞的則小了許多,兩人依偎在一起,影子也親密無間的靠在一起,陳鸞頭一歪撞到他懷裡,兩團影子便成了一團。
小姑娘臨到睡時嚷嚷著要回明蘭宮,說是小日子來了不好睡在養心殿,晦氣。鬧了一陣後又疼得哼哼,半晌後枕在他的胳膊上呼吸均勻地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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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妙嬋宮依舊點著燈,紀煥臨走前封鎖了消息,抓了不少嘴碎的人敲打警醒,導致整個妙嬋宮的宮女婆子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一句。
袁遠還沒有走,他歪在一張搖椅上,袖袍微掀,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兩條血痕觸目驚心,太醫為他撒上藥粉又纏上細布,最後少不得叮囑幾句忌口忌怒。
等太醫提著藥箱走了,這妙嬋宮便靜得能聽得見外頭的蟲鳴鴉叫聲。
紀嬋坐在書案前描字,她手抖的毛病還未好徹底,每日就用這個法子堅持控制,原本一手連昌帝也要誇贊不絕的字如今如蝌蚪一般的陳列。
最後,紀嬋啪的一聲將筆搭在砚臺上,而後蓮步稍移,行到袁遠跟前,漫不經心地擦著指尖的墨跡,聲音□□分懶散:“還不走?莫不是想在妙嬋宮睡一宿?”
袁遠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撫了撫自己胳膊上的細布,妖異的桃花眼上挑,倒比女人還來得勾人心魄:“傷口疼,迷/魂香的藥效還沒消。”
這話叫他說得,紀嬋險些笑出聲來。
“袁遠,方才在外頭,我與你說得十分清楚了,若你沒有想清楚想明白,就不要再來擾我了。”她正了神色,直言相告。
“你我身份相當,到時候真要鬧起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你就此罷手回去吧。”紀嬋難得柔和了神色,如是勸道。
“嘖。”袁遠面色變幻了一會,而後意味不明地輕嘖一聲,站起了身,一步步將紀嬋逼到了窗口,她背後抵著牆,孤立無援,隻神色仍是毫無波瀾。
“十四歲那會,誰先招的誰?你也不看看,便是惡作劇,又有誰敢惹到我頭上來?”
褪去了人前灑脫的紈绔公子樣,這人偏執起來,竟比四年前還要難纏些。
“你隻怪我當年有失偏頗,失諸理據,怎麼不說你連夜收拾行裝回了大燕,特使三百裡加急也沒能追到你?”
之後四五年,就因這一樁事,原本兩個將要定親的人徹底鬧僵,他提親三次皆被婉拒,就連個人都見不著,解釋都沒地解釋。
紀嬋聲音更冷幾分,冷笑著嗆聲:“這麼說你還認為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