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棠》, 本章共5551字, 更新于: 2024-10-22 22:28:54

6

系統是在有次我哭著給謝茵燒紙的時候告訴我的。

因為謝茵留下的遺書,說既然爹娘找到了真千金,她這個假千金,便不要鳩佔鵲巢了。

一度我也很愧疚。

很惶然。

是不是因為我回來,損了一條人命。

然後系統告訴我:

【謝茵沒死。】

【她跟她的情郎私奔了。】

它說謝茵愛上了一個窮書生,料定了家中不同意。

可直接私奔,又擔心父親和衛洵會窮追不舍。

幹脆趁著母親去接我,父親出公差時,以我為借口,假死脫身。

為了做得真切,特地選在了我生辰那日,說:

「十五年前的今日欠了姐姐的,十五年後的今日還給姐姐!」

我真想看看啊。

癡情如斯的衛洵,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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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棠。」

大抵是我面上的譏誚太過明顯。

衛洵沉下臉,又不高興了:

「你不配提阿茵。」

扣著我的下巴就要來親我。

我掙扎,他摁住我的肩膀壓住我的腿。

我抽出手,不遺餘力地將謝允那一耳光,還到了他臉上。

7

衛洵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和謝允一樣,第一次在我身上見到反骨。

他撤走我身邊的下人,將我關了起來。

「夫人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我的確身體不適。

那日天還未亮,心絞痛卷土重來。

到傍晚時,嘔出一口血。

我問系統我還有多久可活。

我這系統慣來心軟,回我時都快哭了:

【我也不知道。】

【棠棠,別難過。】

我不難過的。

如果說回相府前,我還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憧憬,充滿了期待。

這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早將那些期待消磨殆盡。

我甚至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接什麼攻略任務呢?

不如死在十五歲那年。

衛洵關了我七日。

大抵覺得我該學乖了,紆尊降貴,親自來給我開的門。

我直接將和離書遞給他。

死後我不想進謝家祖墳,更不想進衛家的墓地。

衛洵的唇抿得發白,涼涼盯著我。

最後一言不發地拽過和離書,甩袖離去。

遞完和離書,我讓人將早就收拾好的嫁妝,送回謝府。

母親以為我同衛洵吵架,譴人來過幾次,喊我回去用膳。

我拒了。

謝允也來過兩次,我照舊不理。

他咬著牙嗤笑:「我看你能鬧到幾時!」

又一個七日後,隔壁傳來消息。

謝夫人精神不虞,噩夢纏身。

謝允親自帶的家僕來「請」我。

離開衛府時,他高高在上地睨著我。

冷然的眼底,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8

謝允會幸災樂禍,是有理由的。

母親年輕時被劇毒的滇蛇咬過一次,雖清了毒,卻留下了體弱的毛病。

每每噩夢,便會生病,高燒不退。

可大夫說這病,是心病。

隻能心藥醫。

母親的心結,自然是謝茵。

每次噩夢,都是夢見謝茵,哭她的不甘,哭她的委屈。

哭她在地底下,過得不好。

父親請了法師來超度。

法師卻說,需由我這個「罪魁禍首」,磕頭念經,以慰亡靈。

所以每次母親的噩夢,其實是我的噩夢。

我要在那個被燒得焦黑的法場裡,跪上三日三夜。

三日三夜。

我都不知這次我能不能活著熬過這三個日夜。

況且,我不要再討好他們了。

我站在蒲團前,垂著眼,不肯下跪。

父親摔了茶盞:

「反了你!」

「你母親生你養你,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

我沉默。

父親更怒,喊著管家要上家法。

衛洵捏了捏我的手:「跟我道歉。」

我側目望他。

他黑色的眸底盛著勢在必得:「跟我道個歉,我替你說話。」

我咬牙,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徑直跪在了蒲團上。

跪吧。

早死早超生。

我再也不想多看這群人哪怕一眼了!

衛洵從牙齒縫裡漏出來一句和謝允一模一樣的話:

「我看你能鬧到幾時!」

9

謝允和衛洵,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逼我讓步。

從前跪歸跪,一日三餐不會短我的。

這次大抵是謝允吩咐過了,三餐都隻有白粥。

從前到了夜晚,衛洵總會支走下人,讓我歇息幾個時辰。

這次他同謝允一左一右,整夜地盯著我。

他們都在等。

等我服軟。

等我求他們。

我偏不。

我一絲不茍地念著經,隻當是提前替我自己超度。

我腰都不彎地跪著,反正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努力讓自己去想一些開心的事。

卻發現,我這短短的一生,實在貧瘠。

出生就被乳母換走,沒幾年,她生了重病,將我賣給養父母。

養父母隻拿我當騾子使。

唯一的快樂是偶爾去隔壁碧桃家幫做農活兒。

她有爹娘疼,有阿兄寵。

每日的甜湯,會分我一碗。

後來母親找來了。

原來乳母走投無路,去找謝茵要銀子,揭露了當年的事情。

我以為苦盡甘來。

我小心翼翼地討好每一個人。

想要的不多,一絲絲甜即可。

卻也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早與你說過不可縱著她,瞧瞧都慣成什麼模樣了?!」

謝允的聲音隔著一層迷霧傳來。

「別告訴我你真把她當成阿茵妹妹了。」

衛洵輕笑:「她怎能與阿茵比?」

生怕我聽不見似的,謝允冷笑著抬高了音量:

「這些年觍著臉把自己打扮成阿茵妹妹的模樣,搶她的親人,搶她的夫君。」

「如今竟還還好意思拿喬?」

原來拿我當替身這件事,到了他們眼裡,成了我刻意為之啊。

「你看看她,面黃肌瘦,這出苦情戲,可真是下了大功夫!」

「衡之,你該不會上當吧?」

我想要摸摸自己的臉,卻發現手都動不了了。

心疾復發之後,我的確瘦了很多。

又黃又瘦,很難看。

衛洵又是一聲嗤笑。

似乎到了我身前。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認錯,謝棠。」

「認了錯,我……」

「夫君……」我輕輕抬眼,「和離書,簽了嗎?」

衛洵一怔,面上湧起慍怒,想都不想地扣起我的手:

「謝棠你適可而止!」

「若不是阿茵不在了,你以為我會娶你?」

「你最好……」

他的狠話還未說完,我卻再撐不住了。

忍了三日的一口血,「哇」地吐出來。

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棠……棠棠?」

「這是……你何處來的這麼多血?」

「謝棠!你……你裝的吧!」

真好笑啊。

我竟從兩人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驚慌。

身體一輕,也不知是誰將我抱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由外到裡,傳來欣喜的聲音:

「公子!公子!」

「外頭……外頭……大小姐沒死!大小姐沒死!」

10

系統說,謝茵本就要回了。

它隻是制造一點小意外,讓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

謝茵將最後一根金釵都典當了。

回去的路上,卻碰到飛賊。

銀子沒了不說,還嚇破了膽。

冒著一身冷汗回到家中,又撞見她那說要靜心苦讀的情郎,正與隔壁的小寡婦調情。

她終於忍無可忍。

從小錦衣玉食,千嬌萬寵,以為有情飲水飽。

哪知柴米油鹽樣樣苦,連唯一所圖的真心都是假的。

當夜就收拾了包袱上京。

我醒來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前廳倒是熱鬧得很。

女子嚶嚶的哭聲隱隱傳來:

「阿娘,爹爹,女兒也想不到蓮珠那丫頭那麼忠心。」

「大火燒起來時將我推了出去。」

「女兒當時磕到了腦袋,醒來已在京郊,又忘記了前塵往事。」

「前些日子女兒做夢,夢到了爹爹的臉,夢到阿兄教我下棋,夢到阿娘說想我……」

「我的兒啊!」

母親突然一聲慟哭。

不難想象,兩人在一起抱頭痛哭了。

這就是謝茵吧?

所有人都盼著的謝茵。

我平靜地望著床頂的帷幔。

聽著她與母親哭完,與父親哭。

與父親哭完,與謝允哭。

最後是衛洵。

「洵哥哥,來京的路上我聽說了。」

「這三年……你已經……」

謝茵哽咽得不成樣子,「成親了是不是?」

衛洵似乎沒答話。

謝茵又問:

「姐姐呢?阿茵想見見姐姐。」

11

我終於見到謝茵。

其實以前也見過。

衛洵的書房裡,滿滿一櫃她的畫像。

娉婷含笑的,掩面含羞的,瞪目微怒的。

都是他親手畫的。

但畫中人,哪比得上活生生的眼前人。

一進門,謝茵就匆匆奔到我榻前:

「姐姐!姐姐,我是阿茵!阿茵回來了!」

「洵哥哥說你為我祈福太過勞累,暈倒了……」

謝茵眼圈一紅:

「姐姐,都怪阿茵不爭氣,若能早些想起來……」

哽住,眼淚簌簌往下掉。

我靜靜望著她。

望著她身後眾人。

母親在拭淚,謝允激動得手都在發抖。

衛洵直勾勾盯著她,滿臉疼惜。

連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目光沉沉,都落在她發顫的肩膀上。

「姐姐對不起,從前是阿茵想不開,險些辜負了爹娘多年的養育之恩。」

「還讓你背負了這麼些年的罵名。」

「以後阿茵再也不會這樣了。」

「姐姐原諒阿茵好不好?」

真好。

她還有以後,我沒有了。

「謝棠!阿茵都哭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謝允呵斥。

我剛張口,腥甜湧上,咳嗽了兩聲。

「別裝了!」謝允嗤笑,「剛剛衡之給你把過脈了,你好得很!」

這樣嗎。

我笑了笑。

「姐姐笑了!阿茵就知道,姐姐人美心善,定不會怪我的!」

謝茵破涕為笑,開心地握住我的手:

「姐姐,今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我是你的親妹妹。」

「你我姐妹二人,齊心協力,侍奉爹娘,盡孝膝前,好不好?」

我抽出手,笑著替她拭去掛在臉頰上的淚:

「好啊。」

下一瞬,揚手,狠狠一個耳光!

再揚手,再一個耳光。

還要揚手,被人死死攫住。

「阿娘……阿娘,姐姐,姐姐……」

「謝棠你瘋了?!」

「阿茵,阿茵,娘看看你的臉,疼不疼,啊?」

「我丞相府沒有如此蠻婦!家法呢,上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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