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系統是在有次我哭著給謝茵燒紙的時候告訴我的。
因為謝茵留下的遺書,說既然爹娘找到了真千金,她這個假千金,便不要鳩佔鵲巢了。
一度我也很愧疚。
很惶然。
是不是因為我回來,損了一條人命。
然後系統告訴我:
【謝茵沒死。】
【她跟她的情郎私奔了。】
它說謝茵愛上了一個窮書生,料定了家中不同意。
可直接私奔,又擔心父親和衛洵會窮追不舍。
幹脆趁著母親去接我,父親出公差時,以我為借口,假死脫身。
為了做得真切,特地選在了我生辰那日,說:
「十五年前的今日欠了姐姐的,十五年後的今日還給姐姐!」
我真想看看啊。
癡情如斯的衛洵,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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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棠。」
大抵是我面上的譏誚太過明顯。
衛洵沉下臉,又不高興了:
「你不配提阿茵。」
扣著我的下巴就要來親我。
我掙扎,他摁住我的肩膀壓住我的腿。
我抽出手,不遺餘力地將謝允那一耳光,還到了他臉上。
7
衛洵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和謝允一樣,第一次在我身上見到反骨。
他撤走我身邊的下人,將我關了起來。
「夫人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我的確身體不適。
那日天還未亮,心絞痛卷土重來。
到傍晚時,嘔出一口血。
我問系統我還有多久可活。
我這系統慣來心軟,回我時都快哭了:
【我也不知道。】
【棠棠,別難過。】
我不難過的。
如果說回相府前,我還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憧憬,充滿了期待。
這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早將那些期待消磨殆盡。
我甚至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接什麼攻略任務呢?
不如死在十五歲那年。
衛洵關了我七日。
大抵覺得我該學乖了,紆尊降貴,親自來給我開的門。
我直接將和離書遞給他。
死後我不想進謝家祖墳,更不想進衛家的墓地。
衛洵的唇抿得發白,涼涼盯著我。
最後一言不發地拽過和離書,甩袖離去。
遞完和離書,我讓人將早就收拾好的嫁妝,送回謝府。
母親以為我同衛洵吵架,譴人來過幾次,喊我回去用膳。
我拒了。
謝允也來過兩次,我照舊不理。
他咬著牙嗤笑:「我看你能鬧到幾時!」
又一個七日後,隔壁傳來消息。
謝夫人精神不虞,噩夢纏身。
謝允親自帶的家僕來「請」我。
離開衛府時,他高高在上地睨著我。
冷然的眼底,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8
謝允會幸災樂禍,是有理由的。
母親年輕時被劇毒的滇蛇咬過一次,雖清了毒,卻留下了體弱的毛病。
每每噩夢,便會生病,高燒不退。
可大夫說這病,是心病。
隻能心藥醫。
母親的心結,自然是謝茵。
每次噩夢,都是夢見謝茵,哭她的不甘,哭她的委屈。
哭她在地底下,過得不好。
父親請了法師來超度。
法師卻說,需由我這個「罪魁禍首」,磕頭念經,以慰亡靈。
所以每次母親的噩夢,其實是我的噩夢。
我要在那個被燒得焦黑的法場裡,跪上三日三夜。
三日三夜。
我都不知這次我能不能活著熬過這三個日夜。
況且,我不要再討好他們了。
我站在蒲團前,垂著眼,不肯下跪。
父親摔了茶盞:
「反了你!」
「你母親生你養你,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
我沉默。
父親更怒,喊著管家要上家法。
衛洵捏了捏我的手:「跟我道歉。」
我側目望他。
他黑色的眸底盛著勢在必得:「跟我道個歉,我替你說話。」
我咬牙,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徑直跪在了蒲團上。
跪吧。
早死早超生。
我再也不想多看這群人哪怕一眼了!
衛洵從牙齒縫裡漏出來一句和謝允一模一樣的話:
「我看你能鬧到幾時!」
9
謝允和衛洵,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逼我讓步。
從前跪歸跪,一日三餐不會短我的。
這次大抵是謝允吩咐過了,三餐都隻有白粥。
從前到了夜晚,衛洵總會支走下人,讓我歇息幾個時辰。
這次他同謝允一左一右,整夜地盯著我。
他們都在等。
等我服軟。
等我求他們。
我偏不。
我一絲不茍地念著經,隻當是提前替我自己超度。
我腰都不彎地跪著,反正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努力讓自己去想一些開心的事。
卻發現,我這短短的一生,實在貧瘠。
出生就被乳母換走,沒幾年,她生了重病,將我賣給養父母。
養父母隻拿我當騾子使。
唯一的快樂是偶爾去隔壁碧桃家幫做農活兒。
她有爹娘疼,有阿兄寵。
每日的甜湯,會分我一碗。
後來母親找來了。
原來乳母走投無路,去找謝茵要銀子,揭露了當年的事情。
我以為苦盡甘來。
我小心翼翼地討好每一個人。
想要的不多,一絲絲甜即可。
卻也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早與你說過不可縱著她,瞧瞧都慣成什麼模樣了?!」
謝允的聲音隔著一層迷霧傳來。
「別告訴我你真把她當成阿茵妹妹了。」
衛洵輕笑:「她怎能與阿茵比?」
生怕我聽不見似的,謝允冷笑著抬高了音量:
「這些年觍著臉把自己打扮成阿茵妹妹的模樣,搶她的親人,搶她的夫君。」
「如今竟還還好意思拿喬?」
原來拿我當替身這件事,到了他們眼裡,成了我刻意為之啊。
「你看看她,面黃肌瘦,這出苦情戲,可真是下了大功夫!」
「衡之,你該不會上當吧?」
我想要摸摸自己的臉,卻發現手都動不了了。
心疾復發之後,我的確瘦了很多。
又黃又瘦,很難看。
衛洵又是一聲嗤笑。
似乎到了我身前。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認錯,謝棠。」
「認了錯,我……」
「夫君……」我輕輕抬眼,「和離書,簽了嗎?」
衛洵一怔,面上湧起慍怒,想都不想地扣起我的手:
「謝棠你適可而止!」
「若不是阿茵不在了,你以為我會娶你?」
「你最好……」
他的狠話還未說完,我卻再撐不住了。
忍了三日的一口血,「哇」地吐出來。
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棠……棠棠?」
「這是……你何處來的這麼多血?」
「謝棠!你……你裝的吧!」
真好笑啊。
我竟從兩人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驚慌。
身體一輕,也不知是誰將我抱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由外到裡,傳來欣喜的聲音:
「公子!公子!」
「外頭……外頭……大小姐沒死!大小姐沒死!」
10
系統說,謝茵本就要回了。
它隻是制造一點小意外,讓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
謝茵將最後一根金釵都典當了。
回去的路上,卻碰到飛賊。
銀子沒了不說,還嚇破了膽。
冒著一身冷汗回到家中,又撞見她那說要靜心苦讀的情郎,正與隔壁的小寡婦調情。
她終於忍無可忍。
從小錦衣玉食,千嬌萬寵,以為有情飲水飽。
哪知柴米油鹽樣樣苦,連唯一所圖的真心都是假的。
當夜就收拾了包袱上京。
我醒來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前廳倒是熱鬧得很。
女子嚶嚶的哭聲隱隱傳來:
「阿娘,爹爹,女兒也想不到蓮珠那丫頭那麼忠心。」
「大火燒起來時將我推了出去。」
「女兒當時磕到了腦袋,醒來已在京郊,又忘記了前塵往事。」
「前些日子女兒做夢,夢到了爹爹的臉,夢到阿兄教我下棋,夢到阿娘說想我……」
「我的兒啊!」
母親突然一聲慟哭。
不難想象,兩人在一起抱頭痛哭了。
這就是謝茵吧?
所有人都盼著的謝茵。
我平靜地望著床頂的帷幔。
聽著她與母親哭完,與父親哭。
與父親哭完,與謝允哭。
最後是衛洵。
「洵哥哥,來京的路上我聽說了。」
「這三年……你已經……」
謝茵哽咽得不成樣子,「成親了是不是?」
衛洵似乎沒答話。
謝茵又問:
「姐姐呢?阿茵想見見姐姐。」
11
我終於見到謝茵。
其實以前也見過。
衛洵的書房裡,滿滿一櫃她的畫像。
娉婷含笑的,掩面含羞的,瞪目微怒的。
都是他親手畫的。
但畫中人,哪比得上活生生的眼前人。
一進門,謝茵就匆匆奔到我榻前:
「姐姐!姐姐,我是阿茵!阿茵回來了!」
「洵哥哥說你為我祈福太過勞累,暈倒了……」
謝茵眼圈一紅:
「姐姐,都怪阿茵不爭氣,若能早些想起來……」
哽住,眼淚簌簌往下掉。
我靜靜望著她。
望著她身後眾人。
母親在拭淚,謝允激動得手都在發抖。
衛洵直勾勾盯著她,滿臉疼惜。
連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目光沉沉,都落在她發顫的肩膀上。
「姐姐對不起,從前是阿茵想不開,險些辜負了爹娘多年的養育之恩。」
「還讓你背負了這麼些年的罵名。」
「以後阿茵再也不會這樣了。」
「姐姐原諒阿茵好不好?」
真好。
她還有以後,我沒有了。
「謝棠!阿茵都哭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謝允呵斥。
我剛張口,腥甜湧上,咳嗽了兩聲。
「別裝了!」謝允嗤笑,「剛剛衡之給你把過脈了,你好得很!」
這樣嗎。
我笑了笑。
「姐姐笑了!阿茵就知道,姐姐人美心善,定不會怪我的!」
謝茵破涕為笑,開心地握住我的手:
「姐姐,今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我是你的親妹妹。」
「你我姐妹二人,齊心協力,侍奉爹娘,盡孝膝前,好不好?」
我抽出手,笑著替她拭去掛在臉頰上的淚:
「好啊。」
下一瞬,揚手,狠狠一個耳光!
再揚手,再一個耳光。
還要揚手,被人死死攫住。
「阿娘……阿娘,姐姐,姐姐……」
「謝棠你瘋了?!」
「阿茵,阿茵,娘看看你的臉,疼不疼,啊?」
「我丞相府沒有如此蠻婦!家法呢,上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