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死了個男人,是我的愛人。
我把他的屍體從井裡撈出來時,村長在旁邊勸道:
「大壯啊,你也別怪我們這些叔伯們狠心,兩個男人多惡心啊,傳出去對我們村的影響也不好。
「原本按照村規,你們兩個都得死,可你畢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下不了手啊,你自己清醒一下吧。」
我一言不發,埋葬了我的愛人。
三天後,我按他們所想「清醒了」,擺了桌宴席,「感謝」那天動手的所有人。
菜裡我放了好幾包老鼠藥。
我看著他們痛苦掙扎,口吐白沫,漠然地闔上眼。
再醒來時,我回到許安俞給我表白的那天。
1
許安俞拿著情書,臉上染上抹緋紅,真誠且無畏地看向我:
「徐壯,我喜歡你,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看見許安俞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我既想哭又想笑。
他還活著。
真好。
不是冷冰冰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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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井裡把他撈上來時,他面色慘白,滿臉驚恐,眼睛怎麼也合不上。
那時候,他多害怕啊。
但那時我不在,我去城裡給他買過冬的羽絨服,攢了很久的錢。
可他還沒穿上就死了。
死後,鞋子都找不到。
光著腳。
很冷。
許安俞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有些慌張地用手擦我臉上的淚水,輕聲問:
「你……怎麼哭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搖搖頭,拉著他的手不舍地摩挲兩下後,按了回去。
「沒事。」
垂著眼盯著地上的黃土,昧著良心說:
「許老師,我不是……同性戀,對不起。」
說完,我沒敢再待下去,狠心地轉身離開。
我不能再把許安俞留在這裡。
許安俞是志願來村裡支教的,上輩子,我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
他沒有過分打扮,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休闲褲,看起來格外幹淨清爽。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就是喜歡,我隻是想和許安俞待在一起。
我給他送被子,送雞蛋,邀請他來家裡吃飯,把我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
我其實知道他們城裡來的人可能看不上我那點東西,但我就是想對他好。
意外的是,許安俞從未拒絕,後來我才知道他對我也是一見鍾情。
再後來,支教結束,他要回去了,回去的前一天晚上,他單獨把我叫出來跟我表白。
我那時哪裡知道兩個男生可以在一起啊,手足無措地連連拒絕。
許安俞當場就哭了,可憐兮兮的,眼圈通紅,我看得心肝疼,什麼都不想了,一把將他摟在懷裡。
管他娘的,兩個男人怎麼了,隻要許安俞開心就好。
我那時千不該萬不該答應的。
如果我不答應,許安俞就不會死了。
2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等到天光大亮,我才起床。
走到村口,不出意外,許安俞走了。
我沒去送他,我怕我舍不得。
在村口站了好一會兒,我才回家收拾行李。
村裡有我慘痛的記憶,我不想留在這裡,我要去看看許安俞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的。
他說他住在海市。
那裡燈火通明,高樓林立。
他說等過了這個冬,他帶我去見見。
隻是……這個冬天太長了。
到現在我都覺得徹骨地冷。
來海市的第一天,我拖著我的化肥袋子,四處遊蕩。
這裡真和許安俞說的一樣繁華,在這裡我顯得那麼地格格不入。
不過,我一定要留在海市,這是許安俞居住的城市,這裡有他生活的痕跡。
我隻要想到今天走過的路口,許安俞不久前可能經過,我等的這個紅綠燈,許安俞可能也在等,我就覺得心安。
許安俞啊,他好好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找了份送外賣的工作,很累,但一想到休息時能在手機上看到許安俞的消息,我就不那麼累了。
許安俞原本就是大少爺,現在這副西裝革履的矜貴模樣才是他應該有的樣子。
我把每一章他的報道打印出來,然後把它們都保存在我的保險箱裡。
想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我沒想到和許安俞重逢得這麼快。
原本隻是搶到一個高檔公寓的單子,我和平常一樣直接敲門。
門開的那一瞬,我都沒想過會見到許安俞,畢竟接電話的人聲音更加稚嫩,和他清冷的音色完全不同。
如果我事先知道會碰到許安俞,我一定狂抹防曬霜,工作風吹日曬的,我現在黢黑。
許安俞不喜歡。
我記得六月天收稻谷的時候,許觀年看著我曬紅的臉,一言不發地往下掉眼淚。
我頓時慌了,捧著他的臉,問他:
「怎麼哭了?」
他抽噎著說:「太醜了。」
我說:
「不喜歡老公曬黑的樣子?」
他摸著我的臉,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從那以後,我都會格外注意,把自己養成許安俞喜歡的白淨模樣。
3
許安俞看見我,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徐壯……你怎麼……」
他還沒說完,身後蹿出來一個白淨斯文的男生,從背後抱住他的腰,接過我手裡的外賣,笑出兩個虎牙:
「謝謝,待會兒給你個好評,哥,來吃飯了。」
我當即心口一滯。
許安俞和我講過,像我們這種同性群體在外人面前一般都以兄弟相稱。
我臉色瞬間蒼白,瘋了似的往電梯口跑,門開的一瞬間,箭一般地衝進去。
看著電梯門一點點關上,我身上的力氣也漸漸消失。
我早就知道了,許安俞很受歡迎,他能找到對象不是應該的嗎?
我們如今什麼關系都沒有,他喜歡誰,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
徐壯,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他跟著你才是真的受苦。
那男生也挺好看的,和許安俞很般配,況且你原本來海市不也隻是想偷偷窺視他兩眼嗎?
我正傷感著,電梯門突然被一隻白淨的手擋住,我下意識按了開門鍵。
門緩緩打開,許安俞急切地踏進電梯裡,在我面前站定,抿了下唇,有些拘謹地問我:
「吃飯了嗎?」
我握了握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還沒有,等會就去。」
「要不要去我家吃點?」
我想起那個男生,推諉道:「不了,我還有幾單沒送呢。」
許安俞意味不明地盯著我,半晌,他才道:「你剛剛不是說等會就去嗎?」
我急急忙忙找補:
「對啊,送完那幾單就去嘛,很快的,離得不遠。」
許安俞不說話了。
他生氣了,他看出我在撒謊。
我沒敢看他,一直盯著腳尖。
一抹白色映入眼簾,許安俞抓住我的手腕,態度有些強硬:
「去我家吃飯。」
我下意識掙扎了一下,許安俞毫無徵兆地撞到電梯門上。
「嘶,好痛。」
我來不及多想,趕緊把他抱在懷裡:「傷哪了?我看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帶你去醫院。」
我沒想傷到許安俞,我隻是輕輕掙動一下,他就被甩出去了。
我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再輕一點。
想到這我猛然清醒,心裡泛起陣陣酸楚,苦澀蔓延至舌尖。
哪還有什麼以後啊。
許安俞躺在我懷裡,輕聲道:
「不用,我家裡有藥,你送我回去就行。」
我眉頭緊蹙:
「不行,得去醫院,看看傷沒傷到骨頭。」
4
許安俞態度強硬地不肯去醫院,我沒辦法,隻能抱他回去。
還是那個小白臉開門,他看著我抱著許安俞進來,擔憂地問:
「哥,你怎麼了?」
許安俞輕笑一聲,安撫他:「沒事,你下午不是有課嗎?現在就走吧。」
小男生一聽,想也沒想背起書包就走,速度快到,我壓根攔不住。
我心裡有些悶堵。
許安俞怎麼找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家伙,隨便關心兩句就走了,也不管他傷得重不重,這種不體貼的家伙留著幹嘛。
我輕手輕腳地把許安俞放到沙發上,聲音沉悶:
「醫藥箱在哪?」
許安俞指著電視機下面的櫃子。
我拿著醫藥箱翻出藥膏,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棉籤,抬頭瞥了眼許安俞,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猛地和我對上視線,他耳尖迅速攀上一抹紅色:「怎麼了?」
「沒有棉籤了。」
許安俞輕咳一聲:「那就不用。」
我看了眼自己的手,滿是勞作後留下的繭子。
許安俞皮膚細膩,我每一次觸碰都能將他的皮膚染紅。
我頓了頓,和他商量:「我上來時看到樓下有藥店,我下去……」
我話還沒說完,許安俞突然拉住我的手,眉毛皺成一團,眼裡隱隱有淚光閃過。
「可是我現在很痛。」
「哪裡痛,我馬上給你塗藥,很快就不疼了。」
我一把將許安俞翻過去,飛快地解開他的衣服,衣衫褪下的瞬間,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我被晃了下眼,趁著許安俞看不見,甩了甩頭,把腦子裡那些蠢蠢欲動的念頭趕走,仔細檢查許安俞後背的傷。
剛剛在電梯,許安俞死活不準我扒他衣服查傷,現在猛然一瞅,我找不出許安俞到底傷到哪了。
愣了愣,我開口:「許老師,你哪裡痛啊?」
許安俞身子一僵,半晌才慢吞吞道:「整個後背都挺疼的。」
我不疑有他,拿起藥膏給他後背塗藥。
許安俞背對著我,驟然開口:
「徐壯,你別叫我老師了唄,你又不是我的學生。」
剛見到許安俞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跟著那幫學生喊,倒也叫習慣了。
不過後來他確實也算是我的老師,我也就沒改過稱呼了。
但現在也沒必要改稱呼了,許安俞已經有新對象了,而且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不了吧,我們以後可能也不經常碰到,沒必要。」
許安俞轉過臉來,眸色幽深,他道:「徐壯,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面的。」
我心口一顫,垂下眼淡淡道:「不會的。」
我不會再出現在許安俞面前。雖然他現在的對象我不滿意,但看他的衣著至少是個有錢人,以後就算許安俞爸媽不同意他們在一起,許安俞也不會過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