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起的嫉妒終於吞沒了理智,她尋了落胎藥,可又在最後一刻反悔了,將落胎藥換成了安胎藥。
「我變得好可怕啊……」深夜,她睜著眼睡不著,看著自己的雙手,自言自語。
可那兩個孩子還是沒了。
明妃恨極了她,卻剛好讓她抓到了把柄,將其送進了冷宮。
而她也不明白,自己在這宮裡,到底還在期許什麼。
她想走了。
她不再去爭寵,慢慢地,與他的關系愈加客套疏離。
她布好了一切,隻想偷偷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卻得到了他病了的消息。
終究還是放不下,她便讓雲熙去打探消息。
「小姐,國師和御醫已經連續數日深夜出入興德宮,其他宮的妃子這些日子去了也都被擋了回來,看來陛下是真的病了。」
她又秘密喚了許羽來。
許羽一開始不肯說,她拍了桌子,第一次對他發怒,「連本宮你都騙嗎?若是陛下出了三長兩短,這天下該如何?孰輕孰重,你不懂嗎?!」
許羽默了半晌,跪下行了個大禮。
洵臻中的,是南疆蠱毒,是原先四皇子黨羽所下。
解毒的唯一辦法,是找一個以前中過蠱毒且痊愈的人,讓其飲下洵臻的血,再用該人的血做藥,連飲七日,方可痊愈。
對那個取血之人,此舉雖不致命,但會讓其經歷與中毒之人同樣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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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命運的安排吧,她幼時,家父為了她和哥哥的安全,早早便讓他們中過一次輕微蠱毒。
隻因南疆蠱毒盛行,而中過一次毒,終身都不會再中。
她主動做了那個取血之人。
飲下他的血時,她居然可笑地想,這怕是他們二人離得最近的一次。
被連取了七日血,她終於聽到了洵臻醒來的消息。
忍著身上的痛意到了興德宮門口,卻被宮人告知,陛下一醒來,便招了妘妃娘娘。
「娘娘是來看望陛下的。」許羽幫她說話。
「娘娘,陛下醒來,隻召見了妘妃娘娘,如今妘妃娘娘正與陛下在裡面……」那宮人為難道,「娘娘,要不然換個時間再來呢……」
「你去通傳……」
「不必了……」她抬手,攔下許羽,輕聲對那宮人道,「請陛下好生休養,本宮回去了。」
過了幾日,她見到了他。
「聽聞是皇後救了朕,你喜歡什麼,朕賞給你。」
她搖頭,語氣平淡,「不必,救陛下,本就是臣妾分內之事。」
他拿起一張紙。
「這秀女名冊上的人,都是你選的?」
她點頭,「是。」
「林遇瑜,」他將那名冊扔在地上,看著似有怒意,「你就這麼想給朕身邊添人?」
她依舊沒什麼反應,隻彎下腰拾起名冊,淡淡地說:「陛下不喜歡,臣妾便換一批罷。」
說罷,她規規矩矩行了禮,轉身便走了。
她的身子愈來愈差,她將吃食拿去給許羽查,許羽和她說,原來她的吃食中,一直被下了涼藥。
而她和許羽之前都沒料到,那涼藥中有一味藥,與蠱毒一起,會使毒性增大數倍,這也是她身子一直好不了的原因。
極天閣裡,許羽跪在她面前磕頭,「是微臣失察,罪該萬死。」
她搖頭,「與你無關。」
後來,她便去了行宮休養。
蠱毒和涼藥形成的後遺症超出了她的預想,餘毒清不幹淨,她便開始吐黑血,身上的痛楚令她吃不下飯,漸漸地,連她自己都生出了厭世之心。
她去極天閣祈福時,許羽拿來了幾本詩集和話本。
「小姐,你不是最喜歡讀詩看話本了嗎?」雲熙興奮道,「你看看國師大人拿來的這幾本,這是人稱京中第一才子的逍遙真君所作。」
逍遙真君,本名鄭真,字逍合,人稱的京中第一才子。
鄭真的詩,感情熾熱,豪邁奔放,她在他的詩中,尋到了自己以前的樣子。
她又一次想到了離開,開始著手布置一切。
她以「小魚仙子」的身份,開始給鄭真寫些詩評,逐漸發展到了相互書信,見面。
直到那個下雨天,她本是去與鄭真做最後的道別,誰料碰到了安盈。
洵臻將她禁足在棲梧宮,她終於再也撐不下去。
命垂一線之時,她看到了他。
他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焦急。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她「小魚」。
「真是上天垂憐,」她迷迷糊糊,卻自嘲一笑,「臨死還給個好夢。」
那次,她沒有死成,心卻已燃成了灰燼。
洵臻日日陪著她,她卻再沒覺得開心。
以前處心積慮想得到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憐惜,如今都隻給了她一人。
可她卻不想要了。
也沒有力氣再要了。
那日在極天閣頂樓,她是真的想要跳下去。
身體每況愈下,她知自己時日無多,也許根本就撐不到半年。
既已不戀塵世,她隻想盡快離開,即便是死,也想死在外面,自由自在。
她問雲熙,還想不想報仇。
雲熙愣了。
「下次去極天閣祈福的路上,劫持我。」她和雲熙說,「你處心積慮這麼多年,還剩這最後一個機會。」
可卻還是沒能走成。
雲熙精於謀算,心中仇恨太深,知道她時日無多,也知道此舉勝算不大。
多年主僕情意,終是不敵家仇,雲熙還是選擇了蘇妘。
誰都不知道,洵臻早就知道了她的計劃。
後來,雲熙逃了,洵臻將她帶了回來。
那場混亂的劫持大戲,洵臻既沒有松口答應雲熙的要求,也沒有對她放手。
這次,她終於放棄了。
她去極天閣,問許羽自己到底還有多少時日。
「娘娘若還是這樣消沉下去……恕微臣直言,對身子是大為不宜的……」
她知道,他說得著實委婉。
她寫了封信,託許羽寄送給兄長,希望在死前,可以再見他一面。
「許羽,你幫我最後一個忙吧。」
那天晚些時候,她又一次爬上了極天閣頂樓。
如果有機會,她想,她一定要再去山頂上放次風箏。
許羽幫她去那三年記憶之前,她對他說:「這團扇,便放在我常宿的那間屋子床頭的櫃子中吧。」
許羽搖頭,「娘娘又是何苦……」
她笑笑,「這畢竟,隻是個夢而已,是夢,總是要醒的。」
「若是我來尋你,要這三年記憶的真相,便是夢醒時刻。」她笑笑,「請你到時將團扇給我,一定不要瞞我。」
許羽默了很久,終是點了點頭。
「團扇置於枕邊,娘娘會夢到失去的記憶,但隻會是一個旁觀者。夢醒之後,夢中記憶也會漸漸淡忘。若要徹底恢復記憶,則需將血滴於團扇,再將其焚之,可若是那樣,因著反噬,這段記憶,則永遠不能忘卻了。」
她點頭,「好。」
於是,再次醒來,她變成了十七歲的林遇瑜,變成了我。
那場夢的最後,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虛無,二十歲的林遇瑜轉頭,與我四目相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伸出手,與我掌心相合。
「交給你了,」她微微笑道,「愛也好,恨也罷,幫我做個了結吧。」
思緒回籠,山頂涼風習習。
我拿出一把小刀,割斷了風箏線。
而這個長長的夢,終是到了要醒的時候。
我回頭,看了洵臻最後一眼,轉身跳下了懸崖。
17. 尾聲
天氣很熱,爬上那座山頭時,哥哥正站在那裡等我。
「拿著團扇,倒是看著活潑,頗有幾分十七歲的樣子了。」他手裡拿著一根破木棍,對著我笑。
「他到了嗎?」我問。
他指了指樹後,鄭真站在樹蔭下面,正看著頭頂的樹葉發呆。
「你倒是為他安排得周全,也難為安盈公主居然肯放人。」他頓頓,「夢淵書閣應該還有兩月即可建好,他如今動身,也是正好。」
我走上前,鄭真看到我,微微一笑。
「鄭公子。」
他愣了下,卻立馬意會,對著我作揖。
「林小姐。」
大抵,這就是知己吧。
不用說明原因,便可知對方所想。
「到了南疆, 自會有人接應,還有一些地契, 到了自然有人給你。」
「不用,」他搖頭,「你並不欠我, 無須如此。」
我笑著搖頭,「你且收著,權當我過去的學費。」
「真的不打算再回南疆?」半晌,他問。
我搖搖頭, 「爹娘都在外雲遊, 哥哥也不回去, 我回去也是一人,況且大千世界,總要到處走走。」
「其實,我能離開公主府, 除了安盈她終於想通,我想大抵還有一個原因。」他突然道。
我沒有作聲。
「我想那個人, 應是想循著我的蹤跡,找到你。」
我笑了笑, 「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無論是誰, 跟著你都不會找到我的。」
「也是。」他也笑了。
兩人並肩向前,走到山崖邊上。
「果然, 越是險處,景致越美。」他輕嘆。
「在想什麼?」半晌, 鄭真看了看我,問道。
「我在想,」我看著手中的團扇,「黍熟黃粱, 盧生所歷之事,到底是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他笑了笑,「盧生既已醒了,那所歷之事,自然隻是一場夢了。」
據國師說,我是因為失了一縷魂魄,才忘記了從十八歲到二十歲的所有事。
「「我」不過是一夜夢罷了。
手輕輕一松, 扇子隨風飄落,轉眼便落入山澗, 再也沒了蹤影。
「小魚!」不遠之處, 哥哥斜靠著樹,「早些走吧, 一會兒天色晚了,該不好下山了。」
今朝與往昔交疊,我似乎真的回到了十七歲,那時的哥哥, 也總是這樣, 天色一暗,便催促我回家。
夕陽西下,整座山都蒙上了一層金色餘暉。
而對面山峰,那裡雲霧環繞, 山尖若隱若現,總是看不真切。
我也不想看真切了。
我轉身,衝哥哥揮了揮手。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