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會自戀地以為宋榭會愛上我。
畢竟,愛上施暴者是多麼諷刺的事情。
宋榭不知為何,臉上染了一抹緋紅之色,沒在書房停留便逃也似的離開,反倒是晚上還差人請我去他房裡就寢,說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
蓮兒站在一旁替我挽發,嘴裡卻止不住地唾棄道:
「也不知道宋榭安的什麼心,總不會以為這樣便能討得殿下歡心了吧?」
我隻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貓捉老鼠的遊戲玩膩了,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21
敵國求和的隊伍進京當晚,沈言便為他們舉辦盛大的宴會。
群臣家眷皆出席宮宴,唯獨我,被沈言以戾氣太重恐影響宴會氛圍的理由被關在公主府內。
隻可惜,精明的沈言還是走錯了這步棋。
宴會進行到中途,突然發生暴亂。
有刺客偽裝成舞女,借登臺獻舞的時機,當眾刺殺沈言,所幸沈言的貼身暗衛替他擋了致命一刀。
很快,幾十位蒙面殺手將整個大殿圍了起來。
侍衛與殺手纏鬥在一起,卻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時間,殿內哀號四起,被鮮血嚇破膽的群臣女眷四處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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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幸撞到殺手刀口上,便瞬間命喪黃泉。
隻是眨眼間,金碧輝煌的大殿上血流成河。
正當有黑衣殺手瞅準時機,再次揮刀砍向沈言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瞬間射穿那黑衣殺手的胸膛。
有了禁軍的加入,場上局勢瞬間逆轉。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未留黑衣殺手一個活口。
我穿著戰袍,踩著滿地屍體和鮮血從禁軍中走出。
方才的廝殺,鮮血濺在了我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妖冶。
我微微仰首,望向高臺上被侍衛死死護住的沈言,勾了勾唇:
「臣救駕來遲,還望皇上寬恕。」
我站在原地,語氣平淡,並沒有行禮的打算:
「丞相與敵國勾結,想要借機在宴會上篡位奪權,現已經被臣控制了,等候皇上發落。」
話音落下,原本站在丞相身旁的大臣,「哗啦」一下全都往旁邊散開。
還不等沈言開口,我便示意身旁的禁軍將丞相從人群中揪了出來。
22
「皇上,臣一心為國,臣是冤枉的啊!」
禁軍一時不察,竟讓丞相掙脫了束縛。
他也顧不上狼狽,連滾帶爬地跪倒在高臺之下:
「皇上明鑑,臣真的是冤枉啊!」
「一定是長公主……」
他猛地回過頭,陰翳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定是長公主與臣有仇,借機故意構陷臣,還請皇上替臣討回公道……」
他把頭磕到「砰砰」作響,便是額頭上溢出血跡也渾然未查。
奈何,他的皇上這次救不了他了。
就算這些都是我設計、嫁禍給他的又能怎樣?
經歷方才的生死劫難,沈言看向周圍手握長劍的禁軍,神情頹廢地坐在龍椅之上。
半晌,他揉著眉心,嗓音疲憊沙啞地開口:「此事交由長公主處置吧。」
話音落下,我抬手讓人強行將丞相拖了下去,關進暗牢中等候發落。
我隨便找了個還算幹淨的桌案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四周還在發抖的群臣家眷,輕笑出聲:
「今夜不是宮宴嗎?諸位大臣還不坐下,在那站著作何?」
我把玩著掌心的酒杯,雲淡風輕地開口。
看著那群大臣臉色慘白,卻礙於四周禁軍,強撐著坐回原位。
隻是有人剛坐了下來,便因那刺鼻的血腥味嘔吐不止。
我讓侍女端上兩杯酒,我接過其中一杯,另一杯送到了沈言的手中:
「自從皇上登基,臣再未與皇上共進晚宴。」
「今夜月光正好……」
話還未曾說完,沈言嘴角勾起一個虛浮的笑,出聲打斷了我。
他說:「阿姐,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沈言顫抖著聲音含糊其詞地問了句,眼眶竟有些紅腫。
23
他已經好久沒有喚過我阿姐了。
自他登基後,從當初對我百分百信任,如今也變得忌憚、欲除之而後快。
我神情微微恍惚,下一秒粲然一笑,言簡意赅地回應:
「沈言,你殺了我的小將軍。」
我可以理解,自古帝王多忌憚位高權重之人,但我永遠無法替阿砚去原諒他。
沈言全身僵了下,半晌,他合上雙眸仰天嘆息,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終是回不去了……」
他似是自嘲,苦笑道。
恍然間,我似是又看到了年少那個纏在我身邊讓我叫他刀槍的小孩。
當初那單純正直的孩子,終是走上了不歸路。
奈何,阿砚是我的逆鱗。
倘若沈言沒有對他下手,我定會嫁於他,與他一道護佑國泰民安,保我沈家江山萬裡再無硝煙。
隻是,沒有倘若,一步錯步步錯……
沈言接過一旁酒杯高高舉起,釋懷地笑道:
「那言兒我借以此酒,祝阿姐此生順遂,我沈家江山在阿姐的治理下國富民強、海晏河清。」
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消片刻,他便七竅流血沒了聲息。
繼位的旨意下達,大殿眾臣紛紛朝我跪拜。
二十二歲那年,我終鏟除一切障礙,登基為帝。
對外宣稱丞相勾結敵國於晚宴上行刺,沈言重傷不治身亡,死前下令將皇位傳於我。
可,身邊人已不在,便是得了皇位也沒讓我有半點喜悅……
24
登基一旬後,我大刀闊斧地改革,調用了一大批有真才實幹的新官員。
國家在我的治理下,順利度過了政權更迭期。
丞相在暗牢中受盡折磨,最終被我點了天燈而死,連一具全屍也未曾留下。
正當我準備發落宋家時,宋榭卻一步一叩地跪進宮中。
登基後,按照慣例我應將他迎入宮中,但我卻將他丟在公主府中不管不問。
宋榭跪倒在殿下時,雙膝被磨得已經血肉模糊。
他小心謹慎地朝我行禮,我並未回應,淡淡地問了句:「你所為何事?」
「臣鬥膽求陛下能恕宋家死罪,臣願做牛做馬,一輩子侍奉在陛下身邊。」
我險些被他的話給氣笑了。
實在不知他到底有何底氣,才敢說出這般話。
但他卻渾然未覺,繼續說道:
「輕晚,之前是我被賤人蠱惑,忽視了你對我的好。」
「現在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能得輕晚喜愛是我此生之幸,倘若宋家被陛下處死,那群臣定會上書讓你廢掉我。」
「輕晚,我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我喜歡你……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宋家吧。」
他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便是外面的姑娘恐怕都不及他。
這話音落下,是個人都覺得荒謬無比。
我還未下令殺他,倒是被他搶先一步惡心到了。
深吸一口氣,我很是無語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是誰給了他錯覺。
許是見我沒有回應,他滿臉欣喜、耳尖通紅得起身上前討好似的替我捏肩:
「我……我就知道,輕晚心裡有我……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25
我沉下臉來,一把揮開他的手,將他推倒在地。
他有些錯愕又委屈地看著我,喚道:「輕晚……」
我示意殿內侍衛將他摁倒在地,冷聲道:「是誰同你說,朕喜歡你?」
「一個為非作歹殘害忠良的小人,你不配朕的喜歡。」我不冷不熱地嘲諷道。
「朕好心告訴你,當初在公主府刺殺你,也是朕的手筆。」
「否則,公主府戒備森嚴,怎會輕易讓那群殺手摸到府內?」
「要怪也隻能怪宋尚書聽信小妾之言,寵妾殺子罷了,而那小妾也是朕的人。」
「所有一切,都是朕設的局,隻為除掉你們這些小人,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我嗤笑道。
宋榭像是遭了雷劈一般被定在那裡,半晌他,像是丟了半條魂一般顫抖著開口:
「沈……輕晚,你是在為裴南砚報仇!」
「自始至終,你喜歡的都不是我!」
「你喜歡的是裴南砚……我不過是你取樂的玩物、他的替身!」
他像是想通了什麼,話說完,突然神情癲狂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淚又落了下來。
「是……是報應啊……可沈輕晚!他是通敵叛國的罪人……」
「是罪人!你居然喜歡一個罪人!實在是荒唐。」
那個人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我的身體下意識僵了下。
裴南砚。
我在心中將這三個字默念了一遍。
我那被冤死的小將軍……
「是!」
我從容地應了一個字,起身抬腳將他踹翻在地:
「即便他是罪人,朕也心悅於他,更何況他不是!」
「你、宋家、相府和奸臣才是真正的罪人!」
「你又怎配與他相比?」
「宋榭,這遊戲朕玩膩了,該結束了。」
我俯身取出身上短刀,在宋榭驚恐的目光中,死死捏住下巴,硬生生將他鼻翼上那枚細痣剜了下來。
鮮血飛濺而出,濺在了我的臉上,我卻隻覺得心底暢快無比:
「若不是你鼻翼上這枚細痣,你當真以為自己能活這麼久嗎?」
看著被痛昏過去的宋榭,我勾起嘲諷的微笑,隨手將沾滿血跡的短刀丟在地上:
「將這人丟進暗牢中,把當初用在裴南砚身上的酷刑,全都給朕原封不動地用到他的身上。」
我微微頓了頓,補充道:「對了,一定要讓他活夠一個月。」
「正好朕手中缺一把鳳尾琴,那便剃了他的琵琶骨做成鳳尾琴吧。」
26
宋家眾人和宋榭是被我活活折磨而死。
當他們被我一同吊在城牆暴曬時,我故意留他們一口氣,讓他們好好「享受」瀕死的感覺。
死後,又讓人將他們丟進亂墳崗,成了山間野狗野狼的盤中餐。
但這又有什麼用?
我的小將軍再也回不來了。
我令大理寺卿重查裴南砚之案,為他洗清罪名,還他清白之身並昭告天下。
封他為武安侯,修裴林,享萬世祭拜。
便是群臣上書,我也不曾再納一人進宮。
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所有事情。
又是一年忌日,我身著便服,混在祭拜裴南砚的百姓之中,親自為他插上三炷香。
看著祭堂上立著栩栩如生的裴南砚雕像,ṭù²我合上眸子在心中默念:
「阿砚,你安心去吧,我會替你守好江山,送你盛世太平之景。」
「晚晚今生無能未護住你,如有來生,願再與你結秦晉之好,許一生一世一雙人。」
出了祭堂,熾熱的陽光灑了下來,我微眯著眼睛抬手遮住太陽。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天邊站著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年,在朝我揮手告別。
今年,我二十三,他二十三。
阿砚,我追上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