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他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來。
可以想見,他這一路定然一直Ţŭₘ沒有歇過,日夜奔波,隻為早點,再早點回來。
可終究還是遲了。
我上了馬車。
車子離開的瞬間,有風吹動車簾。
我看到崔玉庭竟直接暈倒在地。
長寧公主應當一直在不遠處守著。
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來,將他扶起,「崔玉庭!」
我收回視線。
就看到霍紹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他問:「夫人。」
「這手你準備牽到什麼時候?」
我被問住,臉紅了又紅,最後咬牙道:「我想牽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話落,我聽到男人很溫柔,又帶了點縱容的嗓音。
他說:「好。」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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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崔玉庭病了。
他接連高燒不退,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被輪番叫到了崔府。
公主大怒,一連守在他身邊多日。
等到崔玉庭醒來,兩人卻大吵了一架。
崔玉庭就算再遲鈍,到了這會,也該知道公主從始至終都是诓他的。
這事傳到皇帝那裡,沒多久就將公主禁了足。
可閡宮皆知,公主極得聖寵,說是禁足,其實隻是不想叫公主再在崔玉庭跟前傷心。
崔玉庭大病未愈,便來了侯府。
他站在府門外,衣衫單薄,臉上十分蒼白。
「我要見陸宛。」
他好像隻會說這麼一句話了。
霍紹不在府中,管家為難地尋到我跟前。
「夫人,崔大人堅持要見您,這會已經有不少百姓在外頭圍觀了。」
我站在身,望向天邊。
烏雲籠罩,竟是要下雨了。
我拿了傘,往外頭走。
總是要見一面的。
我見到崔玉庭時,他的額上已布滿了汗,背卻仍舊挺得筆直。
周遭有百姓一邊瞧他,一邊竊竊私語。
大抵是,曾經那樣風光的崔家郎君,何故這麼狼狽地站在信安侯府門外。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大婚那日的事或多或少也傳了點出去。
「不是崔大人先悔的婚嗎?怎麼這會又像是舍不下侯夫人一樣,非要見她。」
「還能為什麼,姑娘在身邊的時候覺得不喜歡,可有可無。等到嫁作他人婦了,便又想起來曾經那些好了。」
「要我說,還是霍侯爺情深義重,若非是他在那時娶了侯夫人,這會侯夫人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這些話傳到崔玉庭耳畔,他執著地抬眼看我。
「不是這樣的。」
他想說,他沒有不喜歡我。
他並非有意拋下我。
我走到崔玉庭面前,嘆了口氣,「我記得你三歲就熟讀千字經,十二歲在朝堂上舌戰群儒,把老丞相氣了個半死,轉頭卻誇你有大才。是這樣嗎?」
崔玉庭猶疑地點了點頭。
這些事早就人盡皆知。
更別提,我喜歡崔玉庭的那些年裡,對他所有的一切都爛熟於心。
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隻是不明白,我為何會有這一問。
下一瞬,我繼續道:「那你告訴我,這樣的你,為何總是要將我置於不堪的境地?」
先不說大婚之事。
隻論今日,我是信安侯才娶進門的新婦,他是與我曾有過十來年婚約的未婚夫。
眾目睽睽之下,他以這副模樣出現在侯府門前,還說要見我。
不說明日,隻怕要不了幾個時辰,我們之間的風流韻事就會傳遍京城。
他明明那樣聰慧。
為何從來沒替我考慮過?
16
崔玉庭怔住。
他的唇有些幹澀,「抱歉。」
「我隻是想見你,跟你說說話。」
「並沒有考慮這麼多țű̂₇。是我不夠周全,是我太唐突。」
我側眸,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他是最重清譽的人,方才受了那樣多指點,心裡定然也不好受。
可這又能怪誰呢?
說話間,有雨簌簌落下。
我撐起傘。
伺候我的丫鬟小跑過來,「夫人,奴婢來吧。」
我搖搖頭:「你回去吧。」
崔玉庭在對面望著,衣衫、袍角全都被淋湿,看起來很是失魂落魄,他喃喃:「夫人,夫人……」
「倘若那日我們順利成了婚,你應當是我的夫人。」
我說:「大婚於我而言並非兒戲。我除了是陸宛,還是陸家女。」
「多說無益,你走吧。」
崔玉庭不肯,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咬牙,「可霍紹難道就是良配了嗎?」
「你們才認識幾天,你就要將自己託付給他?」
「我隻是來晚了幾日而已。」
「我們相識十多年,你寧願信他,也不肯信我。」
我點頭:「是。」
「因我已信了你太多次。」
「那年獵場上,你帶長寧離開之前,分明說你會回來尋我。可我左等右等,等到胳膊上浸滿了血,你卻沒有來。」
「後來我才知道,是因長寧那時正拉著你求陛下賜婚。」
崔玉庭下意識開口:「可我沒答應。」
「是,所以公主被氣哭了,你就去哄她了。」
崔玉庭啞口無言。
我笑笑,「那年冬天,我不小心摔了腿,待在府中出不了門。我給你寫信,問你可不可以來看看我。」
「你答應了。可你前腳剛入了陸府大門,公主府的人就追了過來,說長寧公主想讓你陪她一道在湖心亭賞雪。」
「我當時就想,意中人在身邊,雪花漫天,於長寧而言,應當美不勝收吧?」
「去年冬,我跟她同時看中了一套衣裙,誰都不肯讓,你從鋪子外路過,知道此事以後,你跟我說,叫我讓給公主。」
「你說,往後這樣的衣裙,你給我買百套十套。可我最想要的那一套,已經被人搶走了。」
這樣的事,太多太多,多到我已數不過來。
最後,我抿唇,很認真地告訴他:
「你回去吧。去娶公主,去相看別的世家女,怎樣都好。不要來找我了。」
17
霍紹回來後,我便主動向他坦承了此事。
說完,霍紹挑眉,「就這?」
我怔了下,「嗯。」
他站在廊下,「你的心意最重要。那日他暈倒在陸府門前,你沒有回頭望他一眼,我便知道,你已放下了。」
「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我笑了笑,抬眼看他,「當真?」
「可你不是明日才回府嗎?怎麼這會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
霍紹的身子僵硬住,不說話了。Ṱůₖ
好半晌,才不自在地轉移話題:
「今年的春天,很美。我們改日去踏青吧?」
我同他對視,「好啊。」
霍紹並沒有讓我空等,說要踏青,隔日一早便準備起來了。
我同他一道出門,到了楊柳堤岸,還未走近,便聽到一陣歡笑聲。
回想過去,我也無數次說想要跟崔玉庭一道來此遊玩。
他全都應下來。
應完,還會慢悠悠地看我,笑我玩心也太大了些。
我不管這些。
我在想,崔玉庭這人太忙,要挑一個日頭正好,他又沒有瑣事纏身的日子,真的好難。
我挑啊挑,最後往往都是一場空。
長寧公主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然而,現在就很好。
因我突然想起,那年我暈倒在林中,天色已晚,周圍也沒人了,我爹並沒有來此,無人想起我,最後是一黑衣少年將我抱起來。
他顧及男女大防,隻敢輕輕地碰我。
給我包扎完傷口,悄悄將我帶回後,又明目張膽地往校場中射了一支箭。
那支箭射到公主的腳邊。
風聲獵獵,他倦懶道:「哭什麼哭?再哭我射死你。」
那才是他惡名的開始。
而我,我醒來以後,隻知救我那人掌心有薄繭。
隻知京城出了個信安侯這般暴戾的人物,敢射公主,出言不遜,還不將崔玉庭放在眼裡。
直到幾日前,他拉住我的手。
我才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
原是為了我。
18
又過兩日,宮中傳出消息。
長寧公主絕食以示決心,誓死要嫁崔玉庭。
可崔玉庭不願。
這事將皇帝鬧得心煩,最後沒了法子,將崔玉庭召進宮中談了許久。
當晚,皇帝便為公主賜了婚。
隻是不是崔玉庭,而是另一素來與公主交好的世家子。
皇帝動了怒,態度很強硬,公主這回倒沒再鬧了。
乖乖接下了聖旨。
而崔玉庭,竟主動請旨外放。
他是前程無量的崔家子弟,又正是大好年華,竟然要在這個時候離京。
消息一傳出來,整個京城的人都不敢相信。
聽說崔家族老連夜去了崔府,要勸他回心轉意。
可崔玉庭一意孤行,誰勸都勸不住。
又過兩日,我出門買首飾,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長寧公主。
她衣著樸素,臉上也沒化什麼妝容,拉著我到無人處,臉上全都是淚,「你……你去勸勸崔玉庭,我不嫁他了,讓他別走。仕途一事,豈是兒戲。」
「我隻是喜歡他,並不想毀了他。」
「你去找他,他必定會聽你的。」
我看著長寧公主,搖了搖頭: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跟崔玉庭,早已沒有關系了。我又以什麼樣的身份立場去勸他?」
「況且,他未必沒有自己的考量,你怎知他就一定是為了你或者我呢?」
公主怔怔的,不說話了。
我掙開她的手,往外走。
她在後面大聲叫住我:「陸宛!」
「他給你寫過信的,你不想知道上面都說了些什麼嗎?」
我深吸一口氣,沒回答她。
這信,對那時的我來說,很重要。
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想看了。
19
又過兩日,宮中設宴。
我隨霍紹一道出席。
公主已經在待嫁,並沒有露面。
席上,我見到了崔玉庭。
他素來滴酒不沾,這會,坐在我對面,卻一杯又一杯地飲酒。
我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宴至中途,霍紹被皇帝叫走。
我身邊一瞬間空了下來。
我百無聊賴地吃了幾口糕點,便有宮女到我身邊,「夫人, 侯爺在玉華殿等您一道出宮ťû₇。」
我想起來。
霍紹走前, 確實說過他要去玉華殿看望貴妃。
我點頭:「好。」
我離了席,挑燈往玉華殿那邊走。
步入遊廊,卻又疾風傳來, 拂滅了燈芯。
我一驚, 「誰?」
來人並不說話。
我隻能聽見沉重的腳步聲, 還有他抬起衣袖,觸碰我額角時輕輕的一聲嘆息。
我抿唇, 「崔玉庭?」
他說:「嗯。」
「我隻是想在你走前再見你一面。」
「那又為何提前滅了燈?」
在這之前,我絕不會想到,這是崔玉庭能做出來的事。
崔氏子弟,從來坦坦蕩蕩。
崔玉庭的聲音有些顫抖:「倘若不滅,有些話, 我說不出口。」
我無言沉默。
他道:「我這兩日才驚覺, 自己一直錯得離譜。我以為自己情真,就算不說,你亦能懂。」
我聽著, 差點冷笑出聲。
他不說, 我如何能懂?
況且, 就算行勝於言,他所作所為,也不算情真。
他自嘲一笑,「我這次外放,並非因你,是受陛下重託,有事要做。」
我了然點頭:
「說完了嗎?」
崔玉庭的喉頭一滾, 良久, 點頭:「嗯。」
靜默許久,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我們之間, 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
他話少, 過去那些年, 都是我在想法子同他多說一些話。
他其實也不會嫌我煩。
他總是很有耐心。
而現在,我不說話, 他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天邊月色隱隱,此處人影無聲。
我聽到崔玉庭離開的聲音。
他踏著青石,走得很慢。
沒過一會, 有宮女匆匆跑過來,看到我。
遞給我一盞燈籠。
「夫人, 方才崔家小姐知道您在這邊,特意叫奴婢送來的。」
我接過來。
「多謝。」
說起來,我跟崔家的姑娘們一向交好。
我打小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給崔玉庭。
我熟悉崔府所有人的喜好。
更是挖空了心思討好她們。
若真嫁給了崔玉庭, 今時今日, 崔家姑娘,其實應該喚我一聲嫂嫂。
我繼續走我的路。
走到盡頭。
就見那邊站著霍紹。
他通身織錦繡襕,那沉斂如一簇冷火的深緋顏色,灼人眼目。
我的眼睛被晃了晃。
下一瞬, 他朝我揚眉,聲音清冷:
「陸三姑娘。」
「迷路了?」
我點點頭,笑了一下。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