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崔玉庭成婚那日,一直愛慕他的長寧公主墜馬重傷。
他脫下喜袍,匆匆讓人傳了口信過來:
「日子改一改吧,成婚事小,公主安危為重。」
這並不是他頭一次棄我而選公主。
可我沒有像從前一樣去哭、去鬧、去遷就他。
伺候我的丫鬟問我:「姑娘,這婚還成麼?」
我照常描眉梳妝,換上嫁衣。
然後給素來跟崔玉庭不對付的信安侯送了一封信。
「要成的。」
1
崔玉庭悔婚一事傳到陸府時,我正在梳妝。
或許是已經被拋棄了太多次,我並沒有很難過。
我爹卻氣得差點要殺人。
他在朝多年,官至一品,有著數不清的門生。
已許久不曾動過怒。
「改期?說得好聽。這事傳了出去,他有沒有想過你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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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了口氣,看我一眼。
似乎想起了我一直以來的執迷不悟。
最終隻是擺了擺手。
「罷了,你愛慕他多年,鐵了心要嫁他。除了聽他的,還能如何?」
這些年,我為崔玉庭做過不少蠢事。
他喜愛古籍,我就花重金到處搜尋,然後殷勤地捧到他面前。
隻是,他喜歡,長寧公主也喜歡。
她向他討要,他就給了。
我知道以後,偷偷哭了兩日。
再見面時,他不過說了一句:「公主是君,我對她並無旁的心思。」
我就被哄好了。
他是一等一的君子,忠君守禮。
所以,哪怕我才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他也要以公主為先。
去年狩獵,公主以射鹿為由,故意射中了我的胳膊。
我氣不過,忍著痛跟她打了一架。
打到最後,崔玉庭突然出現。
公主慢慢地笑了,在我耳畔道:「你說,你跟我打架,崔玉庭會幫誰?他會選你還是選我?」
崔玉庭選了她。
直到今日,也是如此。
那時,我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崔玉庭抱著公主上了馬。
他嘆著氣,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眼,「阿宛,你太放肆了。」
是。
我不ṱų₉該放肆。
可我最不該的,其實是喜歡他。
2
很快,外頭的賓客也都知道了此事。
我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長寧公主愛慕崔玉庭。這回鬧成這樣,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們順利成婚。說是改日子,依我看,分明就是想要退婚。」
「這陸三姑娘名揚京城,竟也會有這一日,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她底下還有好幾個妹妹未曾出嫁,隻怕也不好說親了。」
崔玉庭才不會關心這些。
他不會知道,今日的我究竟有多難堪。
我怔愣半晌,入目所見,是滿屋的喜字窗花。
崔玉庭很重視這門婚事,所有事親力親為,樣樣都要最好的。
從我身上的嫁衣,到大婚用的團扇,繡鞋上嵌的珍珠,每一樣都是他定下來的。
他那樣用心,臨到頭,卻棄了我。
下一瞬,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我不嫁他了。」
往後,我不會再追在他身後,為他哭,為他鬧了。
我的話音落下。
我爹怔了怔,臉上帶了喜色,「你……你想通了?」
我點頭。
然後屏退左右,跟我爹說:「您能不能幫我寄一封信?」
他聽完,猶豫地看了我一會,「你想好了?」
我點頭:「嗯。」
我爹這才離開。
我的貼身丫鬟從外頭進來,不忍地看了我一眼,眸中有淚。
「姑娘,奴婢替Ťũ̂ₕ您把釵環卸下來吧?」
成不了婚,自然要卸。
可我隻是搖了搖頭:「繼續梳妝吧。」
她怔了怔,「這婚還成麼?」
我點頭。
自然是要成的。
陸家百年聲譽,不能毀在我手裡。
我低聲下氣地追在崔玉庭身後那麼久,已經丟夠了臉面。
說實話,對於那封信,我並沒有把握。
畢竟那人性情莫測,又素來桀骜,誰都不放在眼裡。
可放眼整個京城,我頭一個想到的人,也隻有信安侯霍紹了。
崔家勢大,除了他,隻怕也沒人敢在這時候娶我。
我捏了捏掌心的汗。
我能做的,隻有等。
我已讓我爹允諾了霍紹足夠多的東西。
但願能打動他。
若實在不成,就再想別的法子。
總之,今日這個婚,我是一定要成的。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
是剛才替崔玉庭傳話的那個侍衛。
他站在窗外,小心翼翼地開口:「陸姑娘。」
「公主已醒,大人叫我過來給您帶句話。」
我有些不明白。
他知道公主墜馬,隻隨意給我扔了句話,便拋下大婚,急匆匆地去了公主府。
現在,公主醒了,他放了心,倒想起我來了。
我掀眸,「那他自己怎麼不來?」
「公主傷得太重,如果大人不在旁邊,她就不願讓人醫治。大人實在脫不開身。」
「他讓你跟我說什麼?」
「他說,他是真心想娶您的,隻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他讓您等一等他。」
不知為何,我竟連怨恨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知道了。」
侍衛應了聲,便連忙離開了。
與此同時,信安侯府的管家從外頭走了進來。
他遞給我一封信。
上面隻有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可。】
管家笑著彎了彎腰,「侯爺說了,您許諾的那些他都不要。」
我詫異地抬頭。
「那他要什麼?」
管家笑了笑,沒應聲,隻是說:「您安心待嫁,侯府那邊已經布置起來了,保準不會錯過吉時。」
3
外頭的賓客都被留了下來。
他們並不知道換了人,隻以為是崔玉庭回心轉意了。
等到霍紹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門外時,所有人都被嚇得不輕。
我聽到他的聲音,很冷,在人群中聽起來像擊玉般冰涼。
「從始至終,跟陸家結親的人,都是我霍紹。」
「諸位可有意見?」
自然沒人敢有。
更甚至,賓客們自發讓出一條路來,沒人敢在霍紹跟前議論。
我就這樣坐上了花轎。
四月二十三,是崔玉庭特意請欽天監算過的良辰吉日。
我本以為,我會在這一日嫁給他。
然而事與願違。
我們指腹為婚,無法終老。
崔玉庭,我要嫁給別人了。
良緣由夙遞,佳偶自天成。
這一日,我在信安侯府,跟一個隻見過寥寥幾面的人拜了天地。
禮成之時,我聽到滿堂的賀喜聲。
他牽著我走過門檻,進了洞房。
蓋頭掀開,我看到一張極為俊朗的臉,他凝眉看我,忽地笑了。
竟不似傳說中那樣嚇人。
此間門庭,榻上佳人映紅袖,他說:「陸三姑娘,好久不見。」
4.
在這之前,我跟霍紹隻見過兩面。
第一面,是他的爹娘在漠北雙雙身亡。
他千裡扶棺。
我站在茶樓上往下看,不經意間跟他對視,少年的眼神冷到驚人。
還有一次,是半年前的花燈節。
我跟崔玉庭一起在街上遊玩。
人太多,擠得厲害。
長寧公主遠遠地喊了崔玉庭一聲,命他給她買簪子。
公主有命,他便急著去挑簪子,松開了我。
他或許忘了。
片刻之前,我還指著一個燈籠,讓他去幫我贏回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被路過的人撞了一下,差點摔倒。
是霍紹扶了我一把。
隻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離開了。
崔玉庭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蹙了蹙眉,「此人性情狂肆,不好相處。以後若是遇到了,不要同他有任何接觸。」
我那時才知道,他跟霍紹一直都不對付。
兩人同是世家子中的佼佼者,一個清冷持重,一個高傲不羈。
自然誰都看不慣對方。
我點頭,應下了。
他不喜歡的人,我向來不會走得太近。
我怕惹他不高興。
再抬頭,就看到霍紹的身影從人群中隱去。
那時的燈會、今日的紅燭。
兩ŧṻ₎道人影重疊,我猝然抬頭,撞進霍紹的眸中。
他說完那句話,手從我的肩膀擦過,身體也傾過來。
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變得極近。
我的身子突然緊繃起來,閉了閉眼。
下一瞬,卻聽到了一聲輕笑。
我睜開眼,看到他手中赫然抱著一個枕頭。
所以,他剛才不是想……
我有點窘迫。
霍紹卻像是方才的事並沒有發生一般,隻道:「你我大婚倉促,我知你還未做好成為霍家婦的準備。但我既娶了你,便不會反悔,此事你可以放心。」
頓了頓,他的目光微微變得凌厲ŧů¹起來。
「崔玉庭是個愚人。失去你,他將來總會後悔。」
無端地,我的喉頭一哽。
我有些想哭。
後悔嗎?我不知道。
但此刻,看著面前的紅衣青年,我隻是突然覺得。
嫁給他,或許還不錯。
5
次日一早,我醒來的時候,霍紹已經不在了。
我梳洗完,就看到他從外頭進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開。
「侯府沒有太多女眷用的東西。本想讓管事的為你添置一些,又怕你不喜歡。你可願陪我出去逛逛?」
他的目光很認真,像是真的在為一件天大的事憂心。
我有點想笑,但最後隻是點了點頭:「好。」
我跟霍紹是一對不太熟的夫妻,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其實很是尷尬。
我正想著是不是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馬車卻驟然停住。
竟是被另一輛馬車堵住了去路。
我正要掀簾,便聽到一道極為熟悉的嗓音:「在下有要事在身,兄臺可否讓一讓,讓我先走?」
我攥了攥掌心,收回了手。
霍紹看我一眼,直接出了馬車。
他嘖了一聲,語氣散漫:「若本侯鐵了心不讓呢?」
崔玉庭看到馬車中的人竟然是霍紹,語氣一時也變得生硬起來。
「霍紹!」
「我是真有急事,你如今連朝都懶得上,又無妻室,想來也不差這個工夫,何苦針對我。」
霍紹勾唇,「誰說本侯沒有?馬車裡坐著的,正是吾妻。我們急著去買衣裳首飾。」
崔玉庭詫異地挑眉,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態度竟然緩和起來,「你成親了?何時舉行的大婚,我竟半點也不知情。」
隻是一瞬間,我突然想起,許久之前,我其實問過崔玉庭。
「這位霍侯爺竟還沒有定下親事?」
他生得那樣好,又年近弱冠,按理說,早該成親了。
崔玉庭看我一眼,「他啊?眼光高得厲害,這些年已拒了不知多少門親事,若他哪日成親了,我才會覺得奇怪。」
思緒回籠,我聽到霍紹的聲音:
「昨日。」
崔玉庭恍然,嗓音中帶了點柔意:「實不相瞞,我昨日本也該成婚的,隻是突然出了些意外。」
「我正要去哄一哄我那未婚妻。她這會,隻怕惱極了我。」
6
未婚妻?
看來,崔玉庭還不知道,我已經另嫁的事。
也是,他一心撲在長寧公主身上,現在恐怕才從公主府出來。
這事他遲早是要知道的。
隻是如今大庭廣眾之下,我若露面,隻怕會徒生事端。
我端坐在馬車內,便聽得外頭傳來霍紹的聲音。
帶了幾分玩味,似嘲似諷。
「哦?那看來還是你的事更重要。」
說著,就讓車夫將馬車移到了旁邊。
這兩人不睦多年,霍紹又是那樣的性子。
這一讓,崔玉庭又驚又慚。
隔著車簾,我看到崔玉庭竟彎下了腰,俯首作揖道:「多謝。」
他笑了下,又揚聲,對著馬車開口:「改日我再攜未婚妻登門拜訪嫂夫人。」
說著,他轉身欲走。
卻有人從後頭叫住了他:
「崔大人,崔大人!」
是公主府的人。
「公主醒了,正找您呢。」
崔玉庭的身影僵住,猶疑半晌。
最後到底原路折返,回了公主府。
他因我向霍紹折腰,又口口聲聲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可再多的,也就這樣了。
7
嫁給霍紹,是我短暫半生唯一的意外。
但很奇怪,這樣的意外,並沒有讓我覺得彷徨,反倒有些隱隱的期許。
這一夜,他本想去書房休息。
我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