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練舞完,被應以暘帶著司機親自從城南送回了梁宅。
葛煙抬眼便覷見外間那樣的陰沉。
這雨不斷往下落,砸得落於深譚之上的荷葉都凌敗,蔫蔫地趴在波面之上。
拒絕了應以暘要送她下車到門前的提議,葛煙用手作傘,幾步邁過宅院大門,踩著石板邊跨至到了梁宅的堂屋裡。
雨水將發絲浸潤了些,她半伸手去擦,眼睑半撩起,卻在樓梯臺階的旁邊,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梁易西剛畢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和那些公子哥玩至深夜。
這樣稍早的傍晚便回來的時候,很是少見。
而比起這樣驟然出現在宅裡的表現,他酒氣醺天的模樣倒也印證了先前都去過哪些場所。
梁易西應該是真的喝多了,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根本見不到面的小煙。”
她抿唇,到底隻是略點頭算是打招呼,剛想著繞過去。
梁易西眸中浸滿酒氣,長身擋住臺階,“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
不等她開口,他攜著溫和笑意便道,“哦,也不用你回答,我知道的,是應以暘。”
………既然是已然知曉了的答案,葛煙不明白他這樣問著又自顧自應下的舉措是什麼意思。
她略點了點頭,想著還要不要往裡間邁。
卻聽到不遠處的他緩聲開了口,“小煙,你能叫他師兄,為什麼不能再叫我大哥?”
是啊………
Advertisement
自從先前那天起,她便不再喚他大哥。
像是將這個稱呼埋進了風裡,散開之後從未有過。
梁易西嘴裡不住地念著為什麼,下一秒竟是略站直了身體,不緊不慢地便朝著她這個方向邁。
葛煙眼皮跳得厲害,下意識便往周遭覷,家裡的佣人不知去了何處,而此刻空闊有餘的宅內,唯獨隻有他和她。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少女慌忙之餘撤身連連往後退。
大概她動作極為突兀,期間腿彎不小心碰在檻欄上,阻力滯留在腿間,相反作用力下,她兜頭便直直往下栽。
堪堪落地時,她眼疾手快用手撐了下,卻還是擋不過那樣鑽心的疼。
就在這時有車緩緩駛入梁宅。
那樣透過雨簾的光,像是有了生命力似的揪起所有,直直穿過一切,徑自落在她面上。
眼前的方向便是鏤空的院內,餘光裡則是梁易西頓了頓後面帶焦急朝她奔來的面容。
葛煙直直抬起眸,再次望入那樣的車燈裡,稍抬了抬手。
再次清明醒來時,是在醫院。
周遭圍著了一群人,見她終於有了意識,噓寒問暖的話語不斷。
有幾個長輩知曉她摔了,連忙趕過來時,直嚷嚷著腦子疼,還抹了淚。
迎著眾人問及她怎麼就摔了的關心和問候。
葛煙的視線越過一切,徑自落在站在床尾的梁易西身上。
他略有歉意,但到底什麼也沒說,先前的酒意退散後,又是一派翩翩如玉的溫潤公子哥模樣。
葛煙稍稍閉了閉眼,想起先前國外著名劇院邀請她前往參團的建議,終究是下定了決心,朝著旁側的葛楹道,“我想出國練舞。”
就這樣一路從國外抵達芬蘭。
進入芬芭後,她潛心鑽入舞蹈的海洋裡。
無暇,也無心再去關注任何國內相關。
隻偶有和人聯系,此外也並不經常回國。
原以為這樣的不見面能切斷所有。
葛煙未曾想到的是………梁易西後來幾年在初初接觸梁氏相關業務時,竟是將歷任的地方,定在了海外部門。
時不時來芬芭觀看演出。
並以觀眾的名義源源不斷地送出花籃。
葛煙那時的名氣已然傳遍國內,因為自身金獎連年大滿貫的經歷,成了家喻戶曉的東方天鵝。
前前後後送至芬芭,點名為她而來的禮物如流水席一般,數都數不盡。
原先她屏退了那些昂貴的,隻稍稍留下帶有心意的信件,勾木,標本之類的小玩意兒,順帶著也好好地收下了那些精致的花籃。
可那之後,葛煙找到了在芬蘭的舞蹈老師sherrlly,“我將不再以任何名義接收任何禮物………以及任何花籃。”
---
日歷悄然翻轉,接連著這麼些年竟也是一晃而過。
再然後,葛煙便計劃著回國。
原以為任由時間衝刷可以忘卻一切。
但無法否認的是,她至今仍是或多或少被梁易西的那些言語影響。
並且也無法理解的是,他竟然對她持有那樣的情感。
讓她覺得匪夷所思,也無比抵觸。
眼下,距離她參團進入京芭直至現在,竟也有小半年的光景。
葛煙自開始起便斷斷續續地,她的音調不慢也不快,途中大抵還是回憶到了年少時期值得懷念的事情,東一頭西一敲地補充。
期間沈鸫言偶有動作,也隻是將水遞給她潤嗓。
不曾打斷,也不曾插話。
女孩說到後來竟隱有困意,眼睫垂著輕顫時,隻覺眼前的人有些過於安靜。
她不知道的是,沈鸫言那樣暗自捺下的沉默背後,究竟掀起了怎樣的情愫起伏。
和先前晚間見她半蹲於門口時有所不同,這樣沉沉凝在胸臆間的心愫,讓他眸色稠然得幾乎能聚起雲霧那般,降下滔天的雨。
“他回國以後有沒有繼續糾纏你?”
葛煙搖了搖頭,“上次在我們去山澗會館,是我回國後第一次見到他。”
她抬起長睫,顫顫地看向他,不知為何便再次喊他,“沈鸫言………”
沈鸫言沉下所有,再開口時音調清冷到有些寡薄,“我一直在這裡。”
他伸手將窩於懷裡的人抱緊,卻又聽到她輕聲問,“你會一直陪我的對嗎。”
這是今晚,她有關於此句的,第二次詢問了。
“答案隻能是一個字。”他輕抬起她小巧膩白的下颌,促使她抬眼望過來,低聲道,“會。”
見葛煙乖乖地迎著他的視線,眼中似有薄霧擰起水色,沈鸫言開了口,“不用多想,接下來一切都交給我。”
須臾片刻,懷中人點頭的幅度輕微卻篤然。
沈鸫言音調稍緩,“葛煙,我希望你遇到事都能依賴我,但另一方面,我並不想讓你陷入這樣的心緒。”
“無論如何。”他說著垂眼,吻落在她的長睫之上,以此撫平她往前所有的不安,“我會一直都在你身後。”
第58章 [VIP]Butterfly
沉暮的夜漸漸彌漫裹住窗面。
沙發旁側的暖燈映出兩道相攜相擁的剪影。
葛煙眨了眨眼抬頭看他,旋即,那原本洇著薄霧的雙眼更為湿朦。
在稍暗的背光處,泛起被潤過的色澤。
氤氲起的水色不斷積攢,繼而盈滿,一如她此刻鼓脹開的所有情緒。
連同那樣洇出的淚,直直往下落。
像是斷了線的水簾,她在這樣望著他時,靜靜地無聲落淚。
宛若洶湧著朝前奔去的江河,葛煙所有的啜和泣,都落於揚起後怎麼也抑不住的哽咽之中。
她發出的動靜很微弱,雖輕,但像是帶了刺的荊棘劃過,扎得人心都泛起淺淺的痛,難捱且無法忽略。
沈鸫言默默地盯著她,雙眸漆黑如浸在墨水之間。
須臾,他抬起指骨,指腹在她面頰上輕輕拂過,拭掉她不斷滾落的淚珠,“好了,不是說了都有我在,別哭。”
葛煙輕輕點頭,繼而,又垂下眼,搖了搖頭。
“我隻是覺得,之前從來沒有人能那樣堅定不移地告訴我………”她捧過他探來的腕骨,側臉輕輕貼上去,長睫顫起些微弧度,“我還能夠擁有這樣的倚靠。”
就這樣朝前走,不需要頻頻回頭。
隻因有人會一直守著,做她身後最夯實的依託。
室內再次陷入安靜,葛煙話落後便不再開口。
等懷裡的人平息好,沈鸫言將她更為摟近,“其實之前就發現了,哭包一個。”
他傾身低頭,唇在她殘留有淚痕的面頰之上碰了碰,“眼淚就有這麼多?”
葛煙鼻音稍顯嗡聲,她略有點不解,“哪裡就哭包了………我又沒有經常哭。”
“沒有經常哭?”沈鸫言清癯側臉隱在亮堂之下,疏散眉眼舒張開,視線自上而下睇過來,似是覺得她的話語沒有任何可信度,再開口時隻不緊不慢道,“在鄞城山莊給你塗藥那回,之前拍攝在辦公室和電梯裡,還有上周,在地毯上。”
他說著視線深深探過來,“這些,要不要我幫你再回憶一遍?”
“………”
這人就能記得那麼牢。
可她那時即便哭也多半是生理性的,亦或者是,根本就不算哭。
怎麼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有些別的意味。
而就算是,那又是因為誰才這樣呢………
葛煙又羞又赧,秀窄皙白的指骨圈起個拳頭就往他清勁的肩上錘了錘。
沈鸫言沒躲,等她錘完了攥住她的拳頭包著便裹在了掌心裡,抬眼看向她,“現在心情是不是稍微好點了?”
葛煙這下隻輕輕點點頭,“………嗯,好多了。”
“接下來還是休息幾天比較好。”沈鸫言攏了攏懷裡的她,像是上了癮似的,也不松開,在她腰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揉,“劇院那邊我讓人去幫你請假。”
葛煙任由他去,卻是道,“………在你這裡休息?”
“不行?”他清凌面容攜了點清淺笑意,那附在腰側的指骨往裡收了緊,用了勁地捏了下,“有什麼缺的和我說,我去你那裡拿。”
“………那也不用。”葛煙緊跟著他的動作附過去,發覺怎麼也掰不開,隻輕聲道,“你這邊不是什麼都準備好了。”
“我的意思是讓你安心休息。”
沈鸫言話落補充,“一切都交給我。”
葛煙這會兒完全沉浸在掰他指關節的遊戲裡,聽到隻隨意嗯了聲。
卻惹來他在她翹挺上的輕輕一捏,“聽到沒?”
怎麼就捏到那兒去了………葛煙幾乎要跳起來,卻發現怎麼也夠不著他已然伸到身後的長臂。
泄氣之餘,轉頭又錘了他一下,“聽到了。”
說著她的語氣裡竟也帶了點笑意,“沈鸫言,你都說好幾遍了………”
---
汾城的晚春隨著柳枝抽芽冒出的藤綠一起,終於落下帷幕。
近日氣溫驟升,那樣拂過面的暖融褪去,迎來的是些燥的熱風。
汾城城建新區的房地招標會前夕,也隨著這樣頻頻攀起的溫度,迎來了稍顯動蕩的幾天。
新區的城建一直是汾城主攻基礎設施計劃中的重要環節。
隨著上面主張擴建,以及初步實現區域放大經濟化的標書在去年倏而往下展開呈現,新區當即成了那近乎流油的香饽饽。
拿地,則成了最為關鍵的紐帶。
這些地塊召集來那些有資質的候選人,經由各式競爭後,在近期幾乎是鎖定了一些能夠中標的公司——隻待招標會開啟後最終敲定。
不過說歸說,事態其實很明朗,大家默認的中標方,是梁氏。
這總歸是還要再走個形式確認罷了。
比起其他公司後期得了標書才前來競爭的情況有所不同,梁氏早先便對此項目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也做足了充分的準備。
而其董事會交待此次招標為必拿項目,且派遣著出去談判的主要負責人。
是梁氏新上任的副總梁易西。
他剛歸國沒多久,前前後後花了近半年的時間在這個項目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什麼手法都不限,成功地屏退前來競爭的其他公司。
花費了不少功夫。
這樣沒放在明面上的事往常也有過不少,是行內人彼此之間早就默認了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