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煙環繞一周,目光終是落在對面那人身上。
沈鸫言骨骼清落,坐下時襯衣撐起挺括弧度,頸部被襯得修長冷白。
他指骨略弓起,稍稍翻動著文件式樣的書夾。
骨節分明的手筋骨利落,微微凸起的虎口盤踞在上,隻微微輕動,便稍顯冷感,莫名中帶了點……欲。
仿佛下一秒便要射出去的利箭,力量亟待釋放。
葛煙看得不禁有些愣神,垂下眼睫又想,這樣一位長手長腳的人非要帶著她坐在這裡。
她抬頭望向他,輕聲緩道,“……這邊會不會施展不開。”
沈鸫言聞言,視線將欲從文件上斂起,“施展不開?”
不等她回答,他抬眼便看過來,“我隻是怕你再想什麼回不回得去,幹脆選個沒人看得見的地方。”
“………”
葛煙倏而一噎。
那她還想說人都走了呢,就是選在有人看得見的地方,也無甚大礙啊。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耿秘書。
外面的耿秘書也是人。
莫名覺得有些對不起對她向來不錯的耿秘書,葛煙心裡默念了幾遍感謝之語,面上倒是強裝著不顯。
她清了清嗓,對著他道,“不說這個,你處理的速度倒是挺快,是已經有點眉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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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那麼快,隻是剛才順便讓耿秘書做了點微處理。”沈鸫言將那份還算厚的文件推過來,遞到她面前,“這裡是大致篩選過的方向標籤,你先看一遍,回去再勾選。”
葛煙從他手裡接了過來,再斂眸一看。
心嘆沈鸫言記性也真是好。
她剛剛也就大致和他描述了下自己想要的有關畫手的信息,他已經把最有用且相關的那部分給篩選出來了。
還分好了類,一目了然。
再往下的那些靠她自己暫且不提,沈鸫言這一道鋒向標,著實給她助了不少力。
等到真迎來了這一步,先前所想的似乎也撥開了第一層迷霧,她反而沒有那種迸發的喜悅和興奮。
或許是被這樣的環境所影響。
她這會兒竟是莫名得平靜。
窗外的雨在迎來潑盆的傾泄後,似是被擊退,復又變得淅淅瀝瀝。
漸消的霧簾摻和著稠然的夜色,更襯得她坐於此的安然靜謐。
或許也有先前小憩飽眠的緣由,葛煙心髒倏而被撐得鼓鼓,復又輕輕舒張開來。
再撂眼望去對面的人,正正好迎來他睇過來的眼神。
葛煙被看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後在這樣下意識的動作裡想起今晚所發生的一切。
晚飯,酣睡,夜聊。
她這算不算是一套三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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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打道回府的時候,葛煙起身時腿都稍稍有些麻。
她下了榻榻米,再往相隔著內外的簾幕走去,沈鸫言已經先她一步立在了那處。
“記得放好。”他提醒了一聲。
葛煙嗯嗯兩聲應下,又因為心情不錯,應完後竟是順勢揚起手裡攥著的那沓文件,朝著沈鸫言便揮了又揮,“到時候勾好了是直接去找耿秘書對吧?”
然而意向之中的回應沒傳來,等來的卻是沈鸫言立在原地的颀然身形。
他視線探過來,半揚起眉,“你剛剛說找誰?”
什麼找不找誰……
葛煙壓根沒惦念著這事,隻在腦海裡一晃而過。
她手裡還拿著文件,快要路過沈鸫言的時候怕劃到他,將文件卷好放進了包裡。
再抬腿一路順著簾幕準備往外走時,唯一的道路被緩緩封住。
不過一瞬。
往後是無可遁通的閣間,往前則是……正杵在那裡的沈鸫言。
他視線撂過來,不緊不慢鎖定住她。
這人擋路的意圖太明顯,葛煙就這麼停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抬起眸想要說些什麼,隨後便聽到沈鸫言將原話重訴,又一模一樣地反問了一遍。
“我………”
葛煙想起自己之前所說的話,輾轉碾磨了幾回,隨後總算弄明白他這句話的主體是誰。
她不該去找耿秘書嗎?
葛煙心和臉熱像是迎風而生的火種,融成了一個溫度。
她到底還是想著蒙混過關要走,復又被沈鸫言抬手擋住。
他逆著光,微微俯身看過來時視線漆深。
“幫了你的是我,本人半點酬勞沒有?”
沈鸫言拂過來的氣息微熱,稍稍籠罩住她時,讓人耳根生起燙意。
………葛煙到這時才有些後悔自己說錯話了。
她也沒想到的是,沈鸫言對於她之後去找誰居然能有這麼大的意見。
可先前說不要筆筆算賬的那位,分明也是他啊。
她長睫翕合顫了又顫,徑自下了定論,“………沈總應該不會和我計較這個。”
沈鸫言沒反駁,盯了她好半晌,隨後徑自直起身,率先往後邁了兩步。
他神態落於陰影中看不分明,語氣疏散,“如果我說,我非要計較呢?”
“………”
今天的沈鸫言有些許奇怪。
得益於這會兒驟然又將人隔開的空間,葛煙莫名舒了口氣,隻隨意道,“你非要計較我哪還得起啊………”
這恐怕都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了。
得是滿當當的人情。
這個時間點被拖延在了這,她並沒怎麼當回事,隻是在抬腿還要往外邁時,發現哪怕是沈鸫言往後隔開兩步的距離,仍是沒有將路讓出來。
葛煙心中冥冥的瞬間,剛要說些什麼,就聽到落於她正對面的他說,“有還得起的。”
沈鸫言看向她,不緊不慢道,“剛才不是說要允諾我一件事。”
見葛煙抬眸朝著這邊望了過來,他淡笑,“不如現在兌了。”
“………”
現在就兌?
現在嗎……
葛煙轉眼,下意識開始看向周邊。
沈鸫言視線定在她身上,卻是又緩聲提醒道,“想好了再說。”
還得想好了再說。
且是這樣的一個時間點。
葛煙沒忍住——
望過去一眼,他沒甚反應。
再望過去一眼,他依舊無動於衷。
………沈鸫言這般不為所動的模樣很是少見。
雖然不懂他怎麼突然就讓她在此刻兌現,但這種事好像確實需要仔細思索。
但到底是要急著回去,葛煙隨意地過了下也沒細想,隻是誠懇道,“那還是請你吃飯?”
“葛煙,除了這個想不出別的了?”他似笑非笑睨她。
沈鸫言說著又道,“換點有新意的。”
還要有新意的?
葛煙實在是想不出除了吃飯還有什麼能稱得上是新意的了。
而真要提及直接轉賬那種直白又方便的方式,沈鸫言大概又覺得不需要。
之前她提議過直接便被他拒絕了。
沈鸫言,請沈鸫言。
那三個字在心中反反復復默念。
倏地,不知道想到什麼,葛煙腦海裡順延著某個字音。
腦海裡也隨之驀地顯現出一道圓滾滾的身影來。
咚咚的話沈鸫言之前也看過摸過的,應該還算是熟悉?
想到這兒,某個想法就這樣落地生了根。
她驟然從原有的冥想中解脫出來,“不如這樣——”
抬眼看向他,葛煙眨眨眼提議,“我想要不改天請你來看貓吧,然後順便那之後……我再請你吃頓飯?”
她自己是越想越覺得這主意還算不錯,兩廂結合,總歸是好的。
然而沈鸫言那端好半晌沒應。
等到他將視線撂過來時,卻是不緊不慢道,“你這是邀請我去你家的意思?”
………啊?
字都是認識的字,組成的句子卻跑了偏。
葛煙被他驟然而來的這句弄得直直怔忪在了原地。
她本意是想著,之後趁著哪天趕了巧,等沈鸫言有空過來劇院,她便在那時候把咚咚給帶過去……
哪兒能是他那個意思?
葛煙聽到此抬起頭,啟唇便要解釋——
沈鸫言卻是已然出了聲。
“好。”他直接應下。
第24章 [VIP]Butterfly
夜色被雨水打磨,漆沉不見底。
套房內那面三面環窗的閣間,也不知為何全滅了燈,層層陰白灰然的霧附著在窗面上。
周遭的環境好似被一層薄薄的紗糊住,透出股朦朧的質感。
靜謐和不安裹挾著聲聲可聽的心跳,就這麼自背後升騰而起,將她整個人徹徹底底籠住。
葛煙的感官都被抹平了,視野所能落腳的地方,唯有眼前的他。
奇怪的是,這樣浸潤著墨色的晚上,按理說是伸手也看不清彼此的夜深時分。
可為何他的神態不甚清晰,那雙眼卻凝如雲霧,清凌凌往她這邊探來時,漆沉得仿佛在下一秒便能滴出水。
葛煙嗓間微動,發出細微的嗡嗡聲,“這樣不行的………”
沈鸫言似是低首,斂了眉一步步邁近,聲音淳然得仿若上世紀傳來的遠鍾,“為什麼不行?”
四周的濃黑將他的動作掩蓋住。
此刻他的靠近,像是從地面貼過來那般,無形之中帶給人威脅。
空間被擠兌得更為狹窄,壓迫感撲面過來,葛煙音調仿佛被黏住,隻記得出聲說,“我要去找耿秘書……”
似是提醒自己,又似是提醒對方。
沈鸫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身前,聲音近在咫尺,就這麼攜著溫熱落在她小巧的耳側,“葛煙,為什麼不來找我?”
一字一句的質問仿佛釘子,定定地釘在了她耳後根。
連帶著他所罩過來的氣息,仿佛能將她整個人湮沒。
“允諾的事不是已經要兌了……”再往後並沒有多餘的空間,她倏而靠在牆面上,感受自脊背傳遞過來的些微涼意,被迫揚起纖長的脖頸,抬起眸看他。
“我不滿意。”他俯身靠近,單手撐在她臉側,偏過頭來近乎是耳語呢喃,“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