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靜靜立在劇院後臺與長廊銜接的格窗邊,面頰被斜斜灑進的淡光籠著,雙眸浸著月色,正一瞬不瞬地盯向這邊。
是葛煙……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邊,就靜靜立在原先視野覷不見的後方。
也不知道在那裡聽了多久。
舒晴稍顯慌亂,身子明顯一僵。
但她畢竟能說會道,沒幾秒又很快反應過來。
“葛煙,你來得正好。”舒晴朝她喊話。
“你剛應該也都聽到了,話呢,我就放這兒了,你這個當事人也別躲在經理身後不出聲,要不要回應一下?”
葛煙沒朝前走到近處,仍是立在原地,此刻,她抬眸看過來,“舒晴,我不說話不代表我不知情。”
她沒回應先前的話,隻倏而另提起一件事,“我進劇院的時候明確表示過不再收花籃,可前幾天還是有人以個人名義送了過來。”
頓了頓,葛煙直直看過來,“我後來才知道,是你幫我代收的。”
聽到此,舒晴面色一凜,稍有些掛不住。
見群舞演員紛紛往這邊探頭看過來,她慌忙為自己尋緣由,“我那、我那是……我是覺得別人送都送來了,你再退回去,也不太好吧?”
像是找到了理由,她反而鎮定下來,“再說了,這都是約定俗成的事情,偏偏你一來就搞特權,經理也是,什麼都聽你的,憑什麼說不要就不要?”
葛煙視線落在舒晴臉上,輕聲而堅定,“你這邊怎麼處理我並不在意,你自己想收就收,但我想請你明白一點,在不影響排演以及演出狀態的前提下,我不收花籃,好像並不是什麼大事吧。”
她抬起眸,音調也淡,不緊不慢卻有理有據,“我知道你提這件事很久了,但趁著這次大家都在,我也想把話說清楚,花籃祝福原本也隻是觀眾因為喜歡送過來的禮物,於我來說可有可無,經理當初答應,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聽了我的,是他自己考慮好也權衡過才做的決定,這點,希望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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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搞特權,我為什麼不直接點?”葛煙長睫抬起,尾音稍微拉長,“就比如……當初首秀介紹舞的時候,你非要出演的另一段獨舞。”
經由此話,像是被點了穴,舒晴驟然不動,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個字。
葛煙輕輕朝她笑,隻是也點到即止,不再開口了。
氣氛有些微凝,微風沿著窗戶縫隙刮過,讓雙方陷入詭異的冷卻之中。
最後還是宋李主動站出來當了和事佬。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講清楚就好嘛,同是一個劇院要跳舞的,幹嘛呢這是。”說著他看向舒晴,“舒晴,這事是你不對哈,這花籃收不收表面上是聽我的,實際上不還是由你們自己決定嘛,你要真不想,我還能攔著你不成?”
所以哪兒來的特權。
至於其他方面搞不搞特殊,宋李撇撇嘴,心裡的杆秤稍稍傾斜。
即便有也是人家葛煙應得的嘛,那可是他特地請來坐鎮的!
這樣想著,宋李隨意朝著四周招了招手,“好了好了這邊散了,晚上還有聚餐呢,都杵在這幹嘛呢。”
周圍人見此也不再轉頭觀望,腳下步伐微頓,轉而都圍到葛煙身旁。
宋李輕聲咳了咳,推了推舒晴,“舒晴,你去給人道個歉。”
舒晴不願意動,想著等人都走再說,末了眼見葛煙還站著不動,她雖是不情不願,到底還是將氣咽下去,默默地走了過去,朝人低了頭。
一場小鬧劇由舒晴的道歉為結尾。
等到人漸漸散了,一旁圍觀了全程的蔣緋很是佩服不已。
“煙煙,你好有一招,竟然能把我們劇院的名嘴舒晴懟得說不出話來。”要知道舒晴可是那種有了一丁點理就誓不罷休的人,隻要是她認定的事,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葛煙搖了搖頭,笑著心想,那是沒見過真的名嘴千倚。
讓她遇到這事,估計能把劇院的頂都給掀翻了。
思緒再回來,葛煙朝著蔣緋道,“她本來就想多了,之前我沒想管,但實在鬧了太多次了,就幹脆解釋一下。”
蔣緋哦哦兩聲,輾轉想到什麼,朝著她道,“我們其他人可沒這樣想啊,她的話你沒放在心上吧?”
“沒,這有什麼。”葛煙輕松眨眨眼,倒是真的沒有放進心裡。
舒晴無非是動動嘴皮,之前在芬蘭舞團,競爭也大,她好幾年代表參賽又蟬聯金獎,有人真心祝福,但也有人因此而看不慣,在暗地裡悄咪咪朝她使絆。
葛煙往來很多時候隻是懶,但這不代表有人真的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她還會無動於衷。
“那就好。”蔣緋放心以後又吼吼連聲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我原本不想笑的,但是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雖然我很想忍住,可她剛才的臉色真的看起來好臭啊。”
葛煙聽她這樣笑,也被帶得嘴角彎彎。
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好了別笑了,收拾收拾去換衣服?”
“好好好,你讓我先喝口水嘛。”蔣緋眯起眼攬過葛煙的肩膀,“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期待今晚的大餐了!”
說著便抬腿朝著遠處走去。
落入長廊的月色送走了漸漸遠去的這兩人,也漸漸拉長杵立在電梯處的兩道人影。
耿秘書立在原地,抬頭望向已然消失了人影的走廊盡頭。
……不愧是葛小姐。
輕言淡語的幾句便將蠻不講理的對方氣得跳腳。
心中這樣想著,他收回視線再稍稍轉過頭,望了眼身側前方,自剛才來到這起便一直未動的自家老板。
沈鸫言目光落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遲遲沒收回。
自家老板久未出聲,耿秘書也就跟著沒吭聲。
隻是聯想到今晚的行程……他心中暗暗有了數。
唯一可惜的是,剛才他們來得太晚,隻來得及看個結尾。
第15章 [VIP]Butterfly
冬夜的寂靜被漸漸擁在一起的人群撞碎。
討論聲和嬉笑聲不斷。
按照往常來說,劇院每每演出完畢,後臺會很快熄於安靜,畢竟高強度的動作音樂結束以後,那種極度的落差會讓人陷入巨大的空虛,隻想快速逃離。
但大概今天有聚餐,大家心性活泛,反倒活躍起來。
平常因為作息和排演時間不同,他們這群年輕人沒什麼聚在一起的機會,今晚有了宋李的提前安排,走走停停間插科打诨的人不少。
葛煙換好衣服後接回了咚咚,看蔣緋動作慢,百無聊賴間翻起手機。
還沒瀏覽新聞多久,嗡聲響起。
她垂眼點開。
是葛楹的消息。
媽媽:「小煙,我聽瀟瀟說,上次那人見了你……還非要拉著你?」
葛煙停留幾秒,回復。
格言從錄:「不是來見我,是畫展上剛好碰到。」
媽媽:「下次再這樣,直接無視就好。」
媽媽:「有什麼事記得和媽媽說。」
媽媽:「這次要不是瀟瀟提,我都不知道。」
葛煙想起去畫展的目的,還有些事想問葛楹,末了想想還是放棄。
她敲字,輾轉刪了幾個字,隻回復——
格言從錄:「嗯,我知道的。」
葛楹這次回復得很快。
媽媽:「小煙,你上次回家沒和媽媽提前說一聲。」
媽媽:「等媽媽知道了也來不及趕回汾城,那時候我和你伯父在外地。」
媽媽:「這次瀟瀟在家,易西這幾天也回來了,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飯吃吧。」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一趟呢?」
葛煙垂眼,頓了幾秒。
格言從錄:「我還有演出,這陣子估計都回不去了。」
格言從錄:「對了媽媽……之後的演出,你要來看嗎?」
媽媽:「媽媽接下來一定去。」
格言從錄:「好。」
收起手機,葛煙望了眼休息室外的天色,濃稠到似是打翻了墨。
剛好蔣緋換好便服推門催她,撂眼便是美人垂首圖,她調侃笑道,“在這發呆呢?準備準備出發啦。”
“沒在發呆……我這是有些困了。”葛煙抬眼望過去,“咚咚呢,還在工作人員那裡嗎?”
“對,拎著在外面等著呢。”蔣緋朝著樓下努努嘴,“聽說一直喵喵叫要找主人。”
“那隻能說是饞了吧。”葛煙對此再了解不過,笑笑拉著人往劇院一樓的外廳走。
來到劇院前的噴泉處,周圍已經立了不少人。
呼出的白霧繚繞著飛升,繼而散在空氣裡。
哗哗流水聲中,葛煙道謝從工作人員中接過咚咚,轉而望了眼四周,“經理人不在嗎?”
“接待人去了,今天聚餐上面領導也來嘛,還有一些我們劇院的投資方。”蔣緋穿得少,冷到搓搓手,“說是聚餐,其實跟上次那會兒差不多,不過你放心,這次熟人多,我們隻顧著吃就行了。”
蔣緋是指之前敬酒那事。
今天劇院人多,總歸不會如此。
葛煙點點頭,和蔣緋又薅了會兒貓,立足的左側倏然有車燈閃過,就這麼劃過暗沉的晚上,將半邊天際映襯得鮮明。
直直射來的光劈開沉沉夜色,在不遠處緩緩停下,繼而降下半截車窗。
冷風間,所有人視線都被吸引,朝著那邊眺望過去。
就見不知道從哪兒跟出來的宋李忙不迭迎了上去,躬身作揖,和坐於車內的那人交談著什麼。
葛煙偏頭看過去,車型低調奢華,顏色純黑,流暢之餘——
泛著一絲絲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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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芭聚餐的地點還是老地方。
三潭月,坐湖中亭,湖上長廊,觀瀾閣。
劇院這次定下的包廂三面環水,霧氣在湖燈中氤氲,水中漣漪些微。
因為天冷沒開窗,稍稍鹹湿的湖面之氣沒有迎面,反倒是湿噠噠地黏在窗面上。
蔣緋握著咚咚的貓爪在玻璃上劃拉幾下,玩得起勁。
她們倆自進了包廂後就來了這邊的會客廳觀景,眼下還沒落座,人陸陸續續地進入,還沒到齊。
舒晴這次也來了,但因為晚上那場爭執,她現在臉色黯著,誰也沒搭理,獨自窩在角落裡玩手機。
蔣緋目光收回,抱著咚咚湊過來輕聲道,“我剛聽經理說之後京芭代言人的事,你就一點兒不關心嗎?”
葛煙拿細白的手指刮了刮咚咚的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隨意應下,“品牌還沒出呢,你就想著代言人的事了?”
“我是說你啦,又不是說我自己!”蔣緋哪兒會想這事,不提輪不輪得到她,就說比她實力好又極富名聲的芭蕾舞者,都有好幾個。
畢竟算是京芭劇院的臉面了,肯定得慎重。
葛煙輕扯了扯唇,注意力倒是全在咚咚身上,“到那時再說吧。”
兩人交談沒多久,就有輕輕的敲門聲落入耳中。
不緊不慢的三聲中,服侍生面帶微笑推開門。
外廂的涼意就在這時灌進。
冷暖交融之間,來人就在一片簇擁著的恭敬問候聲中走入。
葛煙順著聲音望去,見到那人時視線驀地頓住……
看來之前那輛車不是錯覺。
她蹙眉凝思,一時之間忘了收回視線。
那邊的人卻像是有了感應,徑自朝著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間,沈鸫言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葛煙卻是經由他這抹輕笑,忽而想起傍晚時分的角落。
……晦暗,滑落的大衣,半邊肩膀。
她率先低下頭來,以此抑制住臉頰微升的赧意。
幹脆隻顧著去逗咚咚。
蔣緋剛剛零食吃多了灌了不少果汁,眼下還在包廂盡頭的衛生間裡,一時半會兒沒回來。
葛煙將籠子放在小茶幾上,隔著籠子和咚咚逗樂。
她無所察覺,上方卻在這時卻緩緩落入一道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