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找剛剛見到的那個人——
那人仍舊隻穿了件衛衣,雖說脖子上多了條圍巾,但看著也並不保暖。
看他的個子和穿著,應該是個男生。
隻是……就算是男生,看樣子也瘦得太過了。
他站得很後面,仿佛一陣冷風來,都能把他吹跑。
前方的導遊開始講注意點,我緩緩準過頭來。
「現在是旅遊淡季,這塊滑雪場地大人少,很值得遊玩……但要注意,雪山終究還是危險的,大家一定要記得安全第一。好了,現在就解散吧。」
大家雖說記得導遊的這番話,但畢竟北城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便也開開心心地去玩了。
我之前並沒有滑過雪,猶豫片刻後,還是選擇看看風景。
這片雪山的風景很好,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樹木,高低起伏地生長在山腰與山崖上。
現在的確是旅遊淡季,一大片場地,隻有稀稀拉拉十多位遊客。
我一個人慢悠悠地逛了一會,正要返回,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沙啞的嗓音:
「為什麼不去滑雪?」
很沙啞的嗓音,雖說音量低沉,但吐字卻很清晰。
聽到這道聲音,我有些恍惚。
我轉過頭去,看見穿著衛衣的那人,正不近不遠地站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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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他。
我微微皺起眉,禮貌而疏離地說:「不好意思,我不太會。」
風不知道從何處吹來。
又或者說,是突然起風了。
帶著雪花,風吹在人的臉上,有如刀割。
這人突然與我搭話,我實在沒明白為什麼。
雖然的確是我剛開始不禮貌地盯著他看……
我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重又轉過身。
不過旁邊還有其他遊客,我倒是也不擔心,這個穿著奇怪的人會做什麼不好的事。
但或許剛剛的那陣風就是預警。
風雪突然大了起來。
我不適地瞇了瞇眼。
下一秒,有個人飛快地沖到了我的身邊。
「跑。」
是穿著衛衣的人。
我吃驚地看著他,風將他的帽子吹下,露出柔軟的黑色頭發。
在這片明亮的世界裡,我幾乎能夠直接說出這個所謂陌生人的名字。
但是我發現我說不出口,嗓子酸澀得不知道是被什麼堵住了。
整個人都被他拉著跑,我隻是緊緊地盯著身邊的這張臉。
手被握得好緊。
「轟——」
隻是容不得我想太多,我聽見周圍的尖叫聲,但很快,這些尖叫聲便被雪崩的聲音覆蓋住了。
先是細微,而後便是轟然崩塌。
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雪崩。
一切都來得太快。
身旁的人緊緊握著我的手。
白色的世界裡,雪花如塵埃一般散落於每個人的身上。
一片、兩片、接著是一群。
這些雪從高山上飛騰而下,轉眼吞沒一切。
我艱難地睜開雙眼,耳邊反反復復都是他的「跑」。
風雪席卷至我們身上的時候,我張了張嘴,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徐晝。」
他的手好冷啊。
他變得這麼這麼瘦。
我根本沒有發現是他。
原來如同玉人般的徐小少爺,此時身形削瘦得宛如一副骨架。
但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就像是我第一次見他時那樣。
那時的我就在想,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好看的男孩子。
還是說……
這不是他。
他身上的線香味很淡,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檀香。
但在風將帽子吹下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我已經認出了他。
老師說他,瘦得幾乎要脫了形,不復從前。
他的嗓音也沙啞了不少。
而距離我應氏杯奪冠,他宣布訂婚,也不過三個月而已。
短短三個月。
不過一瞬間,
松軟的雪,卻能夠成為殺手。
暴雪止住,周圍一片寂靜,唯有風聲依舊。
不知何時,徐晝已將我整個人都擁在了懷中。
所以我聞見那馥鬱的檀香。
他真的好瘦。
瘦得我的頭靠在徐晝的胸口時,能清晰地聽到那顆心臟的跳動。
他的一隻手攬著我的腰,一隻手護在我的臉旁。
我喊他,帶著能夠察覺的哭腔,我說,徐晝,徐晝,我來抱著你,你穿得太薄了。
但四周的雪將我們埋得那麼緊,他又抱我抱得那樣用力。
緩緩的,他的頭輕輕抵在我的額頭上。
「是我、是我,乖囡,別怕,我會保護你。」
徐晝的聲音是那麼輕,就和他的人一樣,仿佛會被冷風吹走。
我抬起頭,看見那雙淺淡的眼眸,裡面盛滿了我一人。
我還看見了……
「你流血了,徐晝。徐晝,怎麼辦,徐晝,你流血了,你被砸到哪裡了,你痛不痛。」
鮮血從他的後腦勺緩緩地流淌進脖子裡面。
徐晝的聲音,甚至帶著難以言說的寬慰。
「我不疼,你別怕。」
他忍著疼痛,在我的耳邊,輕聲哼起調子。
蟲兒飛,蟲兒飛。
我的眼淚滾在他的手上。
他緩緩睜開眼,說:「別哭,囡囡。」
「我已經不要你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我卻閉上眼,不想讓他看見,我的眼中,全部全部,都是徐晝。
我咬著牙,哭著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為什麼還要來?」
突如其來的沉默。
我掀了掀眼睫,淚珠滴落。
這出神的人,清醒過來,他淺淺笑著,一如往昔。
「原來你喜歡我。」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曾經的喜歡也是喜歡。」他執拗地湊到我的臉旁,有些吃力的,輕輕喘息,「乖囡,我很歡喜。」
「我的春天,我的小雀兒……」
「哪怕就在眼前,你不要逃得那麼遠,讓我看著,也好。」
我含著淚說:「做人不能那麼貪心,徐晝。貪心,會有報應。」
今日之事,是不是就是報應?
我不知道,徐晝也不知道。
「徐晝,你明明清楚,你在逼我。」
他的眼神中,是溫柔的笑意,淡淡的,沒有說話。
「你用我們認識的十五年逼我,用陶珠瓔逼我……」
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
不論是十五年的陪伴,還是與他訂婚的陶珠瓔。
六歲的失去了父母的小女孩,怯怯地看著他。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我無力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珠纓曾經救過我。」徐晝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含著淡淡的笑意,「我也的確以為,這輩子我會同她一樣,彼此生了病,走過一生。可是乖囡,你為什麼要來呢?你讓我變得這麼貪心。」
他的心忽然便軟了。
而徐晝的銅雀春深,金屋藏春,憑借的,也從來都是……
薛春本身。
喜歡說出來有多簡單,喜歡說出來有多難?
徐晝的半生,想要的,不需要他說,他都能得到。
所以他不會說喜歡,不會說想要。
除了薛春。
他用青梅竹馬的十五年編織網,想要將這春天緊緊握在手中。
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也低估了自己的乖囡——
她是真的會逃。
是真的會說再見,再也不見。
是真的會永永遠遠地離開自己。
而隻要一想到這點,徐晝便瘋了。
他曾以為陶珠瓔是他的救贖。
但在那兩年間,在那三個月裡,他反反復復點燃檀香,這才驚覺那是「救」。
他的救贖,始於要遠遠逃離的那個人。
「薛春,你忘不掉我。」他的嘆息中,是滿足,是笑意。
風雪漫天。
不遠處響起救援隊的聲音。
「我不會再喜歡你。」
我顫抖著唇瓣,一字一句地說。
但徐晝隻是淺笑,他將我擁得更緊,而後緩緩闔上眼。
他說,我愛你,乖囡。
他會等。
隻要她忘記不了他。
他便會一直、一直、一直等下去。
34
春轉夏的時候多雨。
我收好了書本,宣布下課。
青澀的少年被同伴推攘著上前,他支支吾吾地問我:「老師,你現在是不是還沒有男朋友?」
我眨了眨眼,有些愣住。
「我今年已經十八了,我從五歲入段那年就聽過您打破三星杯記錄。」
或許是因為害羞,他的語速很快,「我雖然還沒有拿到世界冠軍,但我一定會向您學習,所以您、您如果沒有男朋友……」
「宋啟元九段還沒追到老師呢!你才多大!」
說話的是少年的朋友,他嘻嘻笑了聲,湊到我的身前:「老師,你說對吧!」
「十八歲,陸言六段,我會超過宋啟元九段的!」
少年慌忙開口,他緊張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小小年紀,都在想些什麼。」
「聽說宋啟元九段也是在十九歲和您表白的!」他的臉羞得通紅。
那已經是……
六年前的事了吧?
「等你什麼時候超過宋啟元,或許我能考慮考慮。」
我輕輕咳嗽一聲。
少年的雙眼頓時亮了:「老師,我一定會超過宋啟元的!」
「咳咳——」
門口傳來更響的咳嗽聲。
我轉過頭,宋啟元正站在門邊,微微挑了挑眉。
「連他們都知道我追你追這麼久了。」走在我身邊的宋啟元有些無奈。
我笑著說:「我覺得我們還是隻能做朋友。」
行至樓梯下,宋啟元搖了搖頭:「又被拒絕一次。」
「那你等著,過不久就是 LG 杯,你可能還會被我打敗一次。」我認真說道。
外面好像下雨了,宋啟元撐開傘,對我說:「我送你吧。」
「不用。」我從包中取出傘,「我今天看了天氣預報,特意帶了傘來。」
宋啟元先出門,但他突然站在原地,似乎是看到了什麼。
我撐開傘,走出去。
細雨彌彌,春天的晚桃開得很是香甜。
路上人來人往,街邊種植的桃花,便綻放得更為慵懶。
隻是小雨愁人,大多都匆匆忙忙離開。
但這樣的時節,卻仍有人靜靜地立在樹下,持著竹傘。
他抬起頭,似乎是在看被雨水打落下來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