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在我無數次的幻想裡,我曾以為,至少一剎那也好,徐晝也曾喜歡過我。
是三年前千裡迢迢的雨夜,是三年沒有相見卻從未間斷的天氣,是溫柔地給我哼的蟲兒飛。
我以為,哪怕隻一瞬間,他也曾喜歡過我。
徐晝,曾經喜歡過薛春嗎?
在那場荒唐的遊戲中,在未見的三年中,他是否有過片刻的心動?
但現在我知道了——
「阿晝,你真的不喜歡小春嗎?」
是啜泣的聲音從半掩的房門中傳出來。
「珠纓。」徐晝微微頓了頓,沒有說話。
陶珠瓔緊緊抓著他的袖子:
「還是說,就像網上那些人說的一樣,你和她青梅竹馬,而我隻是最可笑最可笑的小醜?」
徐晝輕聲道:「珠纓,你別激動。」
「我怎麼能不激動?怎麼能不?你是不是嫌棄我有精神病,所以你喜歡上了別人?可是阿晝,當初我是為了幫你,我才被那個人關成了現在這樣啊!」陶珠瓔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的聲音中有惶恐有不安,甚至將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說了出來。
「你現在已經好了,你忘了嗎?醫生曾經和你說過的,說你已經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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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晝的話還沒說完,陶珠瓔已經打斷了他,她含著淚水說:
「阿晝,我們認識那麼那麼早,我和你和清見認識了那麼久。你不是和薛春青梅竹馬,你是和我青梅竹馬才對!我待在國外那麼多年,就是想變得更好,更好才能……」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欣喜地說道:「你小時候說過,會和我在一起的。」
「珠纓,那是小時候玩的遊戲。」
「那你和薛春又是什麼?你不是也玩了一場遊戲嗎?阿晝,你瞞不過我。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有病,隻有我們才能在一起。」
陶珠瓔的嗓音,又變得如同平常那般溫柔,
「你看見我眼角的傷了嗎?阿晝,你還記得那一天嗎?你的父母被那個人親手殺死,而那場遊戲,剩下的隻有一個你。是我從窗外看見了你,是我救了你。」
那個小小的黑色的房屋,還有那人陰冷的笑。
他說,徐小少爺,我們來玩一場遊戲,名字叫躲貓貓。
即便最後徐晝被救出,即便這人已被判死刑,多少年午夜夢回,他仍舊能想起那時候的記憶。
後來,他的伯父母成為了父母,而救下他的小女孩變成了唯一的救贖。
隻是他和陶珠瓔一樣,都病了。
這個病是什麼時候治好的呢?
陶珠瓔去了國外,而他……
遇見了薛春。
就像照料一個洋娃娃一樣,徐晝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這場所謂的「父女遊戲」裡去。
他闔上眼,手腕上的玄陰四象,冷得心顫。
「是你救了我,珠纓。」他緩緩道。
「阿晝,我不想離開你。」陶珠瓔伸出手,一點一點握住徐晝的手指,「你也不會拋棄我的,對不對?」
她的病和徐晝的一樣,早已不知何時,便被宣判了「痊愈」。
但是她是多麼努力地才不讓徐晝忘記她,多麼努力地去支撐已經風雨垂危的陶家。
小時候的善良,是會為了今後的貪婪報恩的。
長大後的陶珠瓔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但是她也相信,自己是那個最適合徐家繼承人妻子的人。
陶珠瓔的確救過徐晝。
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也的確是在遊戲中迷失的小男孩的救贖。
一片靜默中,徐晝終於還是開了口。
他道:「我不會拋棄你。
我會與你訂婚,珠纓。」
陶珠瓔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徐晝說:「阿晝,你不喜歡薛春,對不對?」
然後,那人是如何回答的?
我顫抖著唇瓣,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這句話。
「薛小姐……」身旁的秘書看看門後,又看看我。他顯然也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要不我們還是去外面等吧。」
我怔怔地說:「不好意思,我去一趟……去一趟衛生間。」
不等秘書說話,我已轉過身,離開了這裡。
徐晝是怎麼說的?
徐晝說,相處多年,即便是寵物,也有情誼。
相處多年,即便是寵物,也有情誼。
我邊走邊笑,隻是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滑落了下來。
但我早也該想清楚。
我的心中,自始至終將他當成除圍棋以外最重要的人。
隻是我沒有想明白,我能夠主動選擇圍棋,卻無法選擇徐晝。
依賴變成暗戀,終究是我一個人的黃粱美夢。
而黃粱夢斷,我也該清醒了。
「相處多年。」我強忍著淚水,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這四個字。
是從六歲到十九歲。
「即便是寵物。」
當年徐晝初見我時,便已說,以後,你便是我的寵物了。
隻是人怎麼能是寵物?我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女兒?
脖子上徐晝的那枚古銅錢,涼得幾欲刺骨。
就像是這場遊戲,始於春天,也必將迎來冬天。
「也有情誼。」
是雨夜的櫻花和硬幣。
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是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
他會和陶小姐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所以薛春啊薛春,你也試試離開徐晝。
期限——
永遠。
32
十六歲的薛春和宋啟元隻是朋友之誼。
十九歲的宋啟元始覺對薛春的歡喜。
作為隊友與對手,薛春拿下了春蘭杯亞軍,而宋啟元奪得了冠軍。
而在二十一歲的應氏杯中,互為最強大對手的兩人,也注定要相遇。
隻是一場比賽的冠軍,永遠隻有一位。
當我落定最後一顆黑棋,計時的秒針正好落在中央。
坐在對面的宋啟元合上雙眼,淡淡吐出三個字:
「我認輸。」
應氏杯的最後一戰五番棋,以三比二結束。
宋啟元率先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緊跟其後。
他微微一笑,就像是當年春蘭杯奪冠時一般。
「祝賀你,薛春九段。」
「奪得圍棋世界冠軍,七段直升九段。」我想到他當時說的話,也不由笑了,「我說過的,宋啟元九段,下次,一定贏你。」
宋啟元的眼神溫柔:「你值得這個冠軍。」
五番棋持續時間很長,我與宋啟元都有些疲憊。
他站在身邊問我比賽結束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愣了愣,而後輕聲道:「可能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對局室的門還沒有打開,宋啟元沉默片刻,突然低下頭:「你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徐家了吧?」
我抬起眼。
他眼裡的我很疲憊,隻是在提到徐家的時候,眉眼總是落寞。
我無奈,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自十九歲那日以後,我便慢慢離開了徐家。
或許是秘書將我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徐晝。
徐晝也沒有阻止我。
又或者,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就像從前一樣,徐晝或許還在想著,我會主動回去。
我不是沒有想過回去。
在訓練到極累、狀態不好連輸、自己給自己下了碗面條過生日,又或者,是看著兩年前與徐晝的最後一條消息的時候。
老師是棋院裡對我最好的人。
宋啟元是我的好友,也是我最棒的對手。
但他們都和徐晝不一樣。
我有時恍恍惚惚地想著,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再沒有人會比徐晝對我更好。
所以徐晝篤定我會回去。
隻是我再也回不了頭,也不想回頭了。
門被打開,無數國內外的燈光,閃爍在眼前。
嘈雜的人聲、拍照聲此起彼伏。
在對局室對弈太長時間,這種強烈的光亮與聲響,使我下意識地側過頭,皺起了眉。
一抹陰影垂了下來——
原來是身旁的宋啟元抬起手,為我擋住了一些光亮。
「謝謝。」我對他低聲說道。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那就多考慮考慮我。」
我無奈,淺笑。
下一刻,不少麥克風伸在了我的面前。
「薛春九段,您此次應氏杯先後戰勝四人奪下金牌,拿下了巨額獎金,請問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場比賽裡,您與宋啟元九段不分上下,但由於應氏杯獨特的時間規則,宋啟元九段最後一局判負,奪冠應氏杯後,薛春九段您是否有什麼話想對宋啟元九段說的嗎?」
這些記者大多問的都是同一類問題,我有些犯困地抬了抬眼睫,什麼也沒說。
卻在這時,其中一個麥克風,舉得高高的,幾乎砸到我的頭上。
我擋住了這個麥克風,有些慍怒:
「你……」
但舉起這個麥克風的人,卻先我一步開口道:
「薛春九段,聽聞您從小便由徐氏集團贊助,與徐氏集團繼承者關系匪淺。就在您今日奪冠應氏杯之時,徐氏集團宣布了訂婚消息,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了說話的人。
戴著《明鏡周刊》的牌子。
是《明鏡周刊》的記者。
這家報刊我曾經聽徐晝無意識提起過,算是徐家產業的對家。
而他剛剛說,徐氏集團宣布了訂婚消息。
能夠讓徐氏集團發布消息的人,除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徐晝,還會有誰?
我不知道這個消息來得是遲是早。
明明早在兩年前,我就曾親耳聽徐晝說過。
但這個消息,我也想了整整兩年。
隻是我自以為再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能毫無波動。
果然還是有些高估自己。
我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心臟的主人無法控制心臟的跳動。
也是在聽到記者說出「訂婚消息」時,這顆心臟難以忍耐地猛烈跳動著。
一瞬間,酸澀的感覺從心臟一直蔓延喉嚨。
兼之數小時的對弈,現在的我,隻覺得疲憊萬分。
而就在這一瞬間,這記者像是發現了什麼,又急沖沖地問道:
「薛春九段,您從小就和徐氏集團繼承者一同長大……」
是啊,一同長大。
那麼一同長大的人,會有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