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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朋友圈的照片是楚清見發的。
即便是在國內,這時候的時間也算是有些晚了。
除了合照以外,楚清見還配上了一句話:
「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鬥藪龍蛇動」
陶珠瓔。
少女星眸燦爛,人如其名。
我的視線緩緩停留在合影中的另一個人身上。
徐晝和陶小姐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而他們聚會,本也就是天經地義。
這一晚上的時間都過得很快,恍恍惚惚外面天色完全亮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一晚上沒睡覺。
手機也早就因為沒了電而自動關閉。
等到老師敲了門,看見我時,吃了一驚:「小春,你這眼睛——你是不是熬夜復盤了?」
我心虛地搖搖頭:「老師,其他人的對弈是不是要開始了?」
「是啊,你看看你這狀態,你今天還是在房間裡好好休息吧。」
老師說完了話,正要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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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片刻,還是開口攔下了老師:「對了老師……」
「怎麼了?」
「這次比賽結束,我可能暫時不打算回國了。」我頓了頓,對上老師的雙眼,繼續說道。
還沒等我說下去,不遠處的老師立時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連聲問道:
「什麼?小春,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回國了?什麼意思?」
他搖著頭,連連晃手:
「小春,不就是一場比賽輸了嗎?你可不能因為一場輸了就垂頭喪氣啊。」
「你看看棋院的老師培養你那麼久,多少心血啊,你、你怎麼能說不想回國就不回國呢?」
聽著老師越說越遠,我無奈地笑了笑,打斷他道:
「老師,你想到哪去了?之前棋院外派培訓的時候,棋院說我年紀小,總不舍得讓我出來。」
「但這次的比賽,也算是給了我一個教訓。老師,我總不能一直當溫室裡的花。」
老師嘆了口氣,看著我說道:
「小春,你這麼說,我也明白你意思。但是,畢竟你身邊沒什麼人,你一個人留在外面,又沒人陪著,棋院的老師們也不放心啊。」
他繼續道:
「你十六了,其實也不小了,但我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想把你放在身邊再教導幾年。」
說到這兒,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你留在北城升段那年?那時候事情多,你才多大,還走丟了,把我們一群人嚇得,差點沒廣播——」
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升段的那一年我才十一歲,也不知因為什麼事,竟在比賽場地迷了方向。
但我也知道自己走丟了方向,便隻是乖乖地在隔壁小賣鋪等著。
然而那天下了雨,來來往往的人又多,卻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找到我。
那人說什麼「你就是徐氏集團貼的廣告裡找的小姑娘吧?怎麼走丟了?」
而隔壁小賣鋪的店長沒裝電視機,聽了此言卻是一臉蒙圈。
當然,傻了的人也包括我。
是,我走丟的那個晚上,的確沒廣播——
但徐氏集團幾乎在每段插播的廣告裡都貼上了我的照片。
而這也就意味著,那兩天,幾乎每家人家隻要打開電視機,就能夠看見我的照片,以及尋人啟事。
至此,十一歲的我,第一次因為圍棋比賽以外的事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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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徐晝在小賣鋪找到的我。
那時候的我正在和店長下棋,店長愁眉不展地看著棋局吐槽:
「不應該啊,人家說我的棋藝能算得上職業呢,小姑娘,你年紀輕輕,這麼厲害的麼?」
而徐晝站在店門口,面無表情地喊了聲我的名字:
「薛春。」
再後來我才知道,從南城到北城,徐晝幾乎是連夜坐了私人飛機過來。
隻是怎麼會有人一直不長大呢?
這一天傍晚,我收到徐晝的消息:
「讓人把新聞撤掉了,別想太多。」
我想說「已經看到了」,又想說「不用麻煩」,最後卻是刪刪減減,隻留了個「嗯」。
在這天,隱隱約約中,我好像就是在等著這條消息,但是當我真正看到時,心中卻又毫無波瀾。
或許是不想等了,也或許是來得太晚了。
這一屆的三星杯,十六歲的宋啟元不負眾望進入了十六強的比賽。
而十六強的棋手裡,國內隊伍與 H 國幾乎是五五開,相反,本屆的 R 國選手狀態低迷,隻有一位七段棋手闖進十六強。
在沒有比賽的日子裡,我便是在各場對局的門口,通過屏幕研究了對弈過程。
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經過十多天的對局,本屆三星杯的奪冠棋手,卻正是 R 國剩下的最後一位七段棋手——
二十一歲的豐臣蓮七段。
「到二十一歲的時候,我們也會有拿到冠軍的可能嗎?」
看著豐臣蓮七段領獎的時候,身旁的宋啟元忽然轉頭問我。
他的眼下有淺淺的烏青,或許是因為這幾天沒有睡好。
這屆的三星杯,宋啟元雖然闖進了十六強,卻也敗於豐臣蓮手下。
我思考了一會,認真說道:「那我們要努力了。」
一局對弈的贏家永遠隻有一個。
就像是一場比賽的冠軍永遠也隻有一個一樣。
對於我和宋啟元而言,爭奪冠軍之前,我們是隊友,而爭奪冠軍時,我們便成為了對手。
在圍棋的道路上,冠軍永遠都是孤獨的。
「對了,聽老師說,你這段時間打算留在 H 國學習?」
「我想在這裡的各個棋院看一看,他們的棋風和國內的有些不同。」
面對宋啟元的提問,我如實相告。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半晌,問道:「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有些困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徐家知道嗎?」宋啟元移開視線。
「我發過消息,但……回去之後,老師應該會和徐家聯系的吧。」我說話的語氣有些猶豫。
前幾天給徐晝發過「嗯」之後,我又添了一條消息:
「暫時會留在這裡訓練。」
徐晝沒有回我,但我想他應該是已經看到了。
隻是說實話,老師的記性其實不太好,也不知道回國之後,老師會不會記得。
但……
即便是在國內的時候,我也會經常在各個市的棋院訓練。
徐晝應該也習慣了吧。
留在 H 國的日子,其實和在國內差不多。
我平時住在一處寺廟中,來往於各個棋院,與許多 H 國的棋手都進行了對弈。
這次的三星杯冠軍豐臣蓮九段也暫時留在了 H 國。
他閑暇時會指點我一二。
隻是畢竟語言不通,溝通上也並不輕松。
這種不輕松,不僅僅是在圍棋的學習上,也是在生活上。
但幸好,寺廟清閑,我獨住廂房,免去不少煩惱。
在這種日復一日的平淡的生活中,一日,主持忽然敲響了我的房門。
他握著手機,有些無奈的模樣。
我用並不熟練的 H 語問他:「大師,請問有事嗎?」
「老師的來電。」主持將手機遞給我。
我有些困惑地接過手機,耳邊立時傳來了老師的聲音:
「小春?」
「老師,我在。」
「你留在 H 國的事情,和徐家說了嗎?」
老師的語氣很焦急,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這兩天,徐家不知道給棋院打了多少個電話,徐家那個徐晝,還來了趟棋院,幾乎要和領導吵架。」
聽到這句話,我下意識地皺眉:「我和徐晝說過我暫時留在這裡訓練。」
至於……吵架?
我完全想象不出來徐晝是怎麼吵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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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小春,你的手機是怎麼回事?」
老師繼續問道。
「手機?」我微微愣了愣。
他無奈地解釋:「你手機這兩天都打不通,你自己沒有發現嗎?」
當聽到老師這麼說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這些天忙著練習以及復盤棋局,我已經很久沒有看手機了。
身上沒有帶著手機,而手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這幾天忙著練習,一直沒怎麼看手機。」我歉疚地說道,「抱歉老師。」
「我也想到這點了。幸好你之前告訴了我你住的寺廟,我這才打通了主持的電話。」
老師叮囑,「你回去之後把手機充上電,和徐家聯系一下。別讓徐晝在棋院……」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吐出了兩個字來:
「發瘋。」
我把手機充上電之後,手機屏幕上頓時跳出數條短信和未接電話——
老師的、宋啟元的……
其中,來自徐晝的消息其實並不多:
「最近在哪裡訓練。」
「我去接你?」
「你不在南城?」
「回消息。」
我點開聊天框,一句一句地看完之後,回答道:
「還在 H 國,手機沒有電了,所以沒看到消息。」
在這句話發出去的瞬間,聊天框的上方閃爍起「對方正在輸入中……」一行字。
但我等了好一會,直到這行字消失,聊天頁面上都沒有出現徐晝的回復。
於是我仍舊去記棋譜。
身邊沒有棋院老師的情況下,需要我自己更專注努力才行。
隻是我沒想到,沒有回復我消息的徐小少爺,卻在第二天,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一大早,我剛剛穿好外套,便聽見廂房的門被敲響。
打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不是主持,而是——
徐晝。
天氣由冷變暖,他的外套卻隻是一件輕薄的亞麻色褂子。
楓葉般的紅色逐漸褪去以後,徐晝身上這唯一明艷的色彩,便也跟隨著一同消失了。
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看著面前的徐晝,我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徐晝,你怎麼來了。」我下意識地問道。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眸淡淡。
「瘦了,寺廟的吃不慣,為什麼不讓徐家的人送飯過來。」
沒有回答我。
我搖了搖頭,側過身,讓他進房間:「外面冷。」
他隻是垂著眼眸不說話,半晌,才緩緩道:「既然知道外面冷,那為什麼不回去?」
為什麼不回去?
在我聽到這句話發愣的時候,徐晝重又看向我。
他的瞳孔其實並不深邃,於是看人時,便總顯得淡淡的。
「你在 H 國待得也夠久了,和我回去。」
徐晝的語氣一如既往,平和而淡漠。
這是他堅定了某件事的時候常用的語氣。
我回過神來,在這種安靜的氛圍中沉默了會兒,才輕聲說:「我暫時先不回去。」
說到這,我抬起頭,困惑地看向他:「我之前就和你說過,我會暫時留在這裡訓練。」
「這裡?」徐晝加重了這兩個字,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樣,「國內哪裡不能讓你訓練?你需要 H 國的什麼棋手,我幫你請回去。」
我喊了聲徐晝的名字,打斷他。
「我留在這裡,隻是為了安心訓練。」
話音剛落,少年的面容上,如遠山般的眉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
而那淡淡的,含著些諷刺的笑意,也終於慢慢地消失。
徐晝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我的身上,他聲音不急不緩,讓我忽然想起六歲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乖囡,你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