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這所高中實行的是選課制,每個學生的課表幾乎都是不一樣的。
「徐晝不在這,我們等什麼?」
「你們上次沒聽校花說……」
樓下同學的聲音逐漸變小,我卻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傭人的聲音響起:「同學們,要不然等少爺回來你們再來吧?」
其中一位最先開口的男生說道:「我們能在這裡等徐晝嗎?是楚清見讓我們過來的。」
聽見這個名字,傭人猶豫片刻,而後沒有再說什麼。
楚清見?
怪不得傭人沒有說什麼。
從前的楚家與徐家實力相當,雖然現在趨近沒落,卻還是保持著世交的關系。
而楚清見與徐晝年齡相仿,自小一起長大。
因此,在我的印象裡,楚清見和徐晝的關系一開始還是挺好的。
小時候的楚清見愛笑,也很愛撒嬌。
他第一次在徐家老宅見到我的時候,驚訝地拉著劉媽的袖子說道:
「劉媽,徐晝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個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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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我在徐家待了不過幾個月,對徐晝還是沒有放下戒心。
所以在面對這個與徐晝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時,我仍有些防備。
我低下頭加快了收棋子的速度,想要趕緊上樓去。
但這個小男孩卻已經湊到了我的身邊來,抬著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
我默默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他瞅我一眼,然後也跟著走了一步。
劉媽耐心地向著小男孩解釋:「這是徐家贊助的小姐,姓薛。」
「這是圍棋呀。」
小男孩歪著頭,笑嘻嘻的模樣,像是在問我。
我點點頭。
他有些興奮地說:「我也會圍棋!」
聽見他的這句話,我有些好奇地抬起頭看向他。
「要不要和我比賽?」小男孩的視線落在桌子上的棋子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叫楚清見,你呢?」
在六歲的我的心中,失去父母之後,最重要的便是圍棋了。
來到徐家之後,徐晝是對圍棋一眼也不看。
關於圍棋,他最擅長的,或許便是用圍棋威脅我。
所以在聽到小男孩也會圍棋之後,我有些來了興趣,微微眨了眨眼睛,應聲:
「薛春。」
但很快我就發現,面前的小男孩。
他——
一點也不會下棋。
「到你啦!」
楚清見認真地抬起頭,非常滿意地盯著面前自己的傑作——
一疊黑白棋子堆成的寶塔,足足有兩個手掌高。
他驕傲地對我說道:「怎麼樣,我堆得厲不厲害?」
我有些沉默地看著「寶塔」,然後默默地把手上的棋子放回了棋盒裡面。
楚清見興致不減,仍然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話。
「薛春,你是不是比徐晝小呀?」
「我比徐晝大一個月,他都叫我哥哥哦。」
即便隻和徐晝相處了幾個月,但是六歲的我還是對徐晝那堪稱魔王的性格堅信不疑。
所以在聽到楚清見這麼說的時候,我很確信地搖頭:「不可能。」
楚清見的笑容一垮。
他瞪大了眼睛:「真的!」
「……」我沉默地看著他。
「你要不要也叫我一聲哥哥試試?」
這個叫楚清見的,話真的很多。
我在心底默默地想。
隻是還沒等我開口,不遠處就響起了魔王的聲音:
「你要她喊你哥哥,怎麼,楚清見,你想做我兒子?」
小魔王的聲音依舊軟軟糯糯。
我抬頭,看見徐晝捻著串珠子站在樓梯上,清冷冷的一身黑褂子更襯得他小臉宛若玉石般皎潔。
他微微笑著,很是溫和。
隻是說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9
比起徐晝,楚清見的脾氣算是好很多。
所以聽到徐晝這麼說,小男孩也沒有生氣,他直起身子,看向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徐晝。
「徐晝,你不是在上課嗎?」
他的眼睛很亮,視線先是落在我身上,而後又落在徐晝身上,
「那個什麼鄒大師的課,你不是上得很認真嗎?」
徐晝連一抹笑都沒給楚清見。
這讓我不由地有些驚訝。
在外人面前,徐小少爺從來都是溫和有禮的。
也隻有對待徐家的人,他才會暴露出真正的本性。
看來楚清見和徐晝的確是朋友吧。我想了想。所以連徐晝很喜歡鄒大師的課都知道。
比起一門心思都在圍棋上的我,從小到大,徐晝接受的教育要種類繁雜的多。
學習算是其中最簡單的一門。
禮儀、樂理、馬術……
甚至諸子百家。
鄒大師傳授的便是正統的陰陽學說。
我曾聽過徐爺爺批評徐晝,說他學得太雜,即便再深又有何專精?
「世既有之,我徐晝又為何不能學?」
說這話的徐晝,就和說「我養過魚、養過貓、養過狗,那人為什麼養不得?」時的他一模一樣。
徐晝上課很專心,畢竟在外人面前,他總是表現得像個好孩子。
而今天……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徐小少爺的聲音也沒有一絲溫度。
在六歲的我的眼中,此時的楚清見甚至有些像大人口中的「熱臉貼冷屁股」。
楚清見咧著一口大白牙,笑得很開心:「我們已經半年沒見了,徐晝,你都不想我的嗎?」
但是還沒等徐晝說話,楚清見又繼續絮絮叨叨:
「我和珠纓去過很多地方哦,她最近身體好一點了,還在學芭蕾,跳得真的很漂亮。」
在楚清見說出「珠纓」這兩個字的時候,肉眼可見的,徐小少爺的臉色瞬間溫和了下來。
以至於站在一旁的我都看出來了。
這應該是個人的名字吧。
真是有魔力。我貼在劉媽的身邊,有些困惑地抬起頭。
劉媽便彎下腰,輕聲笑著說:「珠纓就是陶小姐哦,陶珠瓔。」
珠纓就是陶小姐。
陶小姐叫,陶珠瓔。
與一些人會很快忘記小時候的記憶不同,雖然我六歲以前的經歷也漸漸模糊,但六歲之後的記憶,卻幾乎都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裡。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楚清見。
也是第一次聽到陶小姐的名字。
隻是後來也不知什麼原因,我總覺得徐晝越看楚清見越不爽……
雖然楚清見仍舊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再後來,我訓練與比賽的時間日益增多,一周與徐晝都見不了幾面,更別說楚清見了。
從前的記憶不算好,也不算差。
明明過去也沒有很久,回憶時卻仍舊讓我有些恍惚。
我收回思緒,低下頭繼續記棋譜。
對於我來說,最好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就是下棋和看棋譜。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到樓下重新喧鬧起來的時候,我聽見了徐晝的聲音。
他的聲音其實並不高,甚至大多時間很和緩。
沒有什麼可急躁的事情,就算有急躁的事情也能擺平的那種和緩。
小時候的徐晝或許還沒有很好練就控制自己情緒的方法。
但不知從何時起,面對外人時徐晝的笑,已連我都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ÿƶ
「楚清見同學沒有來嗎。」
樓下徐晝的聲音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便顯得和緩而溫柔。
此時的他也並沒有刻意地站在中央,但就像他從小到大經歷的一樣——
徐家唯一的繼承人,永遠都會是人群中的焦點。
就在他開口的時候,其他人也都慢慢安靜了下來。
有女生回道:「清見去見校長了,剛剛打電話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徐晝含笑:「原來是這樣。他這次從國外回來,倒是也沒和我說一聲。」
見他似乎沒有生氣,旁邊的人這才又嬉笑起來,隻是聲音卻不由放低了許多。
「聽說清見在國外艷福不淺,還舍得回來呢?」
「估計也是想給徐少爺你一個驚喜吧。」
聽著這些話,徐晝面色溫和,半闔著眼,似乎在想些什麼。
他的頭發仍舊是楓葉般的紅色,隻是這樣驚異的顏色出現在他身上時卻並不違和。
豐盈如玉、唇紅齒白的徐少爺,此刻漫不經心地想,楚清見,怎麼就沒死在國外呢?
10
並不知道徐晝心裡這麼想的楚清見,就在這時候跨進了門。
十六歲的楚清見個子已經長得很高,他今日戴了頂鴨舌帽,一抬頭便露出那張俊秀的臉。他微微瞇了瞇眼睛,看向站在中央的徐晝。
「喲,徐小少爺,您這頭發,可比外面的楓葉還要紅了。」
他一面笑一面走過去,旁邊站著的同學給他讓路,又使了個眼神。
徐晝還沒說話,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楚清見,有些懶洋洋地向他點了點頭,便也算打了個招呼。
「怎麼,同學們好像沒看見我們的天才棋手啊。」楚清見湊到徐晝身邊,伸了手攬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道。
「半年不見,看來你蹩腳的外語還是沒有消磨掉你話多的缺點。」
徐晝抬起手,並不留情地把楚清見的胳膊推了下去,而後慢悠悠地說道。
楚清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飛快地湊在徐晝耳邊說了句:
「還藏這麼嚴實呢?」
徐晝抬了眼,漆黑的眸子,很清亮,裡面隻有楚清見的身影。
楚清見喜歡惹徐晝,但是看著這樣的徐晝,他又總是心裡發毛。
他背了手連退幾步,表示投降:「我什麼也沒說啊。」
「要到午餐的時間點了,走吧。」
徐晝面上神情不變,說話時也很和聲細語。
但在場的,包括楚清見,都知道他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今天回來,請大家去碧風閣吃。」楚清見笑著看徐晝,「徐小少爺,你總不會不賞臉吧?」
「哪會。」
徐晝向站在一旁的傭人點了點頭。
傭人心領神會,知道是給樓上的小姐準備午餐。
一行人便又說笑著出門。
雖說這棟別墅隔音不好,但有些聲音也聽得模模糊糊的。
等到徐晝的聲音消失,我坐在窗邊,微微掀了掀簾子,果然瞧見一群人出了門。
楚清見長個子了。我的視線落在楚清見的身上。
他此時正背對著我,一手攬著徐晝的肩,側著臉笑嘻嘻地說些什麼。
而站在他身邊的徐晝,行走姿勢仍舊端正得不行,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我心裡默默道,一看就是懶得理楚清見。
不過這種相處模式,在徐晝和楚清見之間,也算是常態。
和徐晝一樣,楚清見從小就認識陶小姐。
而比起徐晝,他見陶小姐的次數也更多,這幾年間總常常出國,每次一回來,便一口一聲「珠纓」,以至於每逢那段時間,徐少爺心情不好的次數便越發多。
這幾日徐晝或許心情又不好了。
還是離他遠點吧。
我輕輕嘆了口氣,正要收回視線,卻發現楚清見忽然轉過了臉來。
他恰好看向了窗邊的我。
我和他對視一眼。
楚清見彎起唇瓣,抬起本搭在徐晝肩上的手向我揮了一揮。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旁邊的徐少爺也忽然停下了腳步,順著楚清見的視線一同抬起頭來。
拉開窗簾後,早秋的陽光有些耀眼,我不由眨了眨眼。
視線裡,徐晝的皮膚白得似乎都有些透明,這便顯得瞳孔更為深邃——
他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我:「……」
又莫名其妙生氣。
我把窗簾拉上。
樓下的楚清見笑得很天真,很無邪。
他又想勾身邊人的肩膀。
面無表情的徐少爺重新看向前方,順便狠狠扭了一下他的胳膊。
楚清見吃痛地收回手,繼續碎碎念道,銅雀春深、金屋藏嬌,徐晝啊徐晝,也該放你的金絲雀出來說會話。
徐晝冷笑一聲,現在是秋天。
隻是銅雀秋深,金屋亦可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