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等到徐晝給我扎完頭發,管家這才上了樓,說陶小姐寄了信來。
陶小姐便是正在大洋彼岸讀書的小姑娘,她似乎是與徐晝約好了,每隔一段時間便寫一封信來。
管家遞信的時候看了眼我的頭發,繼而不露聲色地低下頭。
都不用看鏡子,我都能知道徐晝給我扎成什麼樣子。
我頂著雞窩似的頭發,有些悶悶不樂地拿了棋譜往外走。
正要拆開信的徐晝瞥了眼我,手上動作停下了。
「薛春,你往哪裡去?」
「我去洗臉刷牙。」
「你好像不怎麼開心。」
他笑瞇瞇的,信也不拆了,隻坐在椅子上看著我。
「小少爺,您待會還要去學校呢。」一旁站著的管家小聲地打斷,提醒道。
徐晝便又不笑了,他輕飄飄地看了眼時間,又問我:「薛春怎麼不去學校?」
「薛小姐隻上半天的課程,她上午是要訓練圍棋的。」管家回道,「更何況薛小姐從前不在這裡上學,是剛轉學來的,手續還沒齊全。」
「就這麼點事還要費這麼久功夫。」徐晝懶懶地說了一句。
他突然想起什麼,捻著手上那串玄陰四象,饒有興趣地問我:「薛春,你棋院訓練什麼時候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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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吞吞地告訴他:「中午十二點。」
「十二點……」他似笑非笑地頷首,「管家,等十二點送我去棋院。」
「徐晝,你中午學校沒有事情要做嗎?」
在棋院時好不容易才能避開徐晝,現下他卻說要去棋院……
徐晝看也沒看我一眼,他手上舉著那封來自陶小姐的信,在燈光下擺了擺。
「乖囡,不要你管的事情,你一概都不要管。」
說方言時的徐晝,咬文嚼字都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似的。
就像是徐晝說的那樣。
不要我管的事情,我一概都不會管。
所以從六歲到十六歲,即便是我親眼見到校花扒著徐晝的衣服想要湊上去,我也隻當沒有看見。
徐晝一向是低調的。
隻是他想要張揚的話,沒有人能比他更張揚。
我的視線在徐晝的頭發上停了停,而後迅速地移開。
最近一段時間,為了比賽,我基本都在隊裡集訓,已經好些天沒見過徐晝。
所以也不知道十六歲的徐晝受了什麼刺激,平日裡飾品也不喜歡戴的人,竟然染了頭極其炫目的紅色頭發。
和地上的楓葉似的。
隻是幸虧徐晝長得好,就算染一頭五彩斑斕的頭發,旁人也隻贊一聲眼光獨到。
入秋的天氣裡,他披了件藏青的褂子,微微倚著墻邊,眉眼溫和而疏離。
徐晝待人向來是這樣。
不熟悉徐晝的人,隻覺得他溫潤似玉、輕聲細語的極好說話。
但和徐晝走得近一些的,便都知道他那性子之古怪,尋常人難出其左右。
盈盈燈光下,他舒著眉,瞧著時不時湊上前的校花,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串上的珠子,眼含笑意。
校花的動作逐漸大了起來。
我收回視線,正要轉身,忽而聽見不遠處響起熟悉的嗓音:
「乖囡,來都來了,走什麼?」
4
這世上隻有一人會這麼古怪地喊我,也隻有一人,會用這樣溫柔的聲音隱藏著令人心驚膽戰的怒火。
明明還隔了這麼遠的距離……
我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正對上校花的雙眸。
秋光燈下,美人甚是尷尬。
踩了梧桐葉走過去,美人支支吾吾,說:「我是徐晝的同班同學。」
她沒說名字,但我在學校網站上看見過她的個人介紹,長得很漂亮,隻是學習成績不大好,便記住了。
於是我體貼地回答:「你好,我是薛春。」
聽到這個名字,校花想了想,眼前一亮:「你是薛春?是那個下圍棋的薛春嗎?」
我思考了一下,頷首:「或許是我。」
「我爸可喜歡你了,你好厲害啊,有時間能不能幫我簽個名?」
她展開笑顏,低下頭想找什麼東西,但發現自己穿的是裙子後,拘謹地合起了手。
這校花的確不走尋常路。
我愣了愣,旁邊徐小少爺捻的玄陰四象,聲音卻是越來越大。
我微微側過頭,看見他眉眼仍舊含著淡淡笑意,隻是眼神冰冷,明明已經很是不耐煩。
似乎是注意到我正在看他,徐晝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趕緊送人。
讀懂了他的意思,我輕咳一聲,開始趕人:
「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隻是現在天色晚了,同學你也快點回去吧。」
校花同學欣喜地點點頭,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忘記今天的目的。
「徐晝,你要好好考慮要不要和我交往。」
她甜膩膩地丟下一句話,突然又發現了什麼似的,扭頭,看看我,又看看倚在一旁的徐晝。
「這裡是徐家別墅,薛春同學,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她面帶驚訝,捂住嘴巴,「你和徐晝,難道有什麼關系嗎?」
5
校花同學這話問得很難回答。
對於我來說,徐家是資助我的恩人。
但對於徐晝而言……
我原本以為那場所謂的「父女遊戲」,徐晝很快就會厭倦,但沒想到從六歲到十六歲,在經過了十年之後,徐晝仍是樂此不疲的模樣。
隻是在人前,徐晝應該也不會……
「父女。」
還沒等我開口,倚在墻邊的人,便已經幽幽地開了口。
我驚地幹咳了一聲,而後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徐晝。」
徐晝微微彎著眼,對著目瞪口呆的校花同學,再次重復了一遍:「父女。」
校花同學:「……?」
她神色詭異地看了看徐晝,又看看我:「是我聽錯了嗎?什麼?」
「你聽錯了。」
「沒聽錯。」
上面一句話是我說的,下面一句話是徐晝說的。
正說著話,不遠處的管家早已走了過來,他向著我微微頷首,而後便靜悄悄地站在了一邊。
徐晝自然也看到了管家,他漫不經心地瞥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時間不早了,管家,送這位同學離開吧。」
聞言,管家側過身去,微彎著腰抬手道:「小姐,請。」
還沒反應過來一臉懵逼的校花同學收回視線,頗有些渾渾噩噩地跟在管家身後離開了。
見著她離開,我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徐晝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剛剛咳嗽,現在嘆氣?」
我一轉頭,便看見徐晝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我的身邊,正低著頭看我。
「我哪裡嘆氣了?」我明明是在心底嘆氣,這他都知道?我理直氣壯地對上他的眼。
徐晝笑了笑:「你心裡想些什麼,我看看就知道。」
「為什麼和那位同學……」
他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麼,便接了話:「難道不是?」
這下子我不知道說什麼了,便扭了頭要回別墅。
徐晝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問:「集訓得怎麼樣?」
「就這樣。」
「就這樣?」他冷笑一聲,「薛春,幾天不見,你叛逆期了是不是。」
我腳步慢下來,蹙眉,小聲吐槽一句:「明明你才是叛逆期。」
徐晝耳朵向來尖,他淡淡道:「什麼?」
「我說,徐晝,你怎麼染了頭發?」我試圖轉移話題。
「……」
他沒說話。
我側目,卻見到徐晝如玉的耳根,此時正泛著微微的紅。
他掩著眸,睫毛長長的,手持著那串玄陰四象,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這是……
徐晝這反應,我忽然便明白了他突然做出改變的原因。
能夠讓徐小少爺這麼做的,這世上除了徐爺爺,怕是隻有陶小姐一位了。
陶小姐的口味好像變得獨特起來了。
我低下頭,有些困倦。
今天集訓回來,時間本來就有些晚了,又在門口說了一會話,這時便有些困得闔眼了。
「洗漱了再去睡。」
就在轉過走廊的時候,旁邊的徐晝說話了。
我困得沒回他,隻瞇著眼看他一眼。
身後的管家跟上來,問道:
「小姐,要不要先吃了夜宵?少爺讓人準備了點心,如果餓的話可以吃一些。」
「不用了。」
「往常不是回來就餓?怎麼今天不吃。」
徐晝的聲音毫無波瀾。
我困得實在是有些迷糊,一抬頭,見到懸在客廳的鐘,的確時間不早,便順口說道:「回來之前吃過了。」
「……」
管家向著徐晝點一點頭,而後退下了。
他沉默了一會,在我要上樓的時候,忽然又開了口:「和賈浩?」
聽到徐晝的聲音,我在樓梯上停下,一時間卻沒反應過來。
半晌,才想明白,於是搖頭:「不是。」
徐晝站在樓下,微微仰著頭看我,面色如常。
「丁合?」
「不是。」
「方瑤?」
「不是。」
……
他幾乎將隊裡所有名字都問了一遍。
不僅如此,徐晝的聲音越問越冷,我正想直接告訴他的時候,他問出了正確答案:「和宋啟元?」
宋啟元是隊裡的職業棋手之一。
他和我雖然幾乎是同一時間升的職業,但我們倆之前卻並不是一個棋院的,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兩個人都是對手。
但其實我並不喜歡和宋啟元對局。
與我的棋風相反,宋啟元對局講究「守勢」,下得保守而溫吞,實地均衡。
而今晚集訓的對局,坐在我對面的便是宋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