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噩夢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睜眼便見我房間裡多了個男人。
“七叔。”
我說過,天意門有後臺,後臺還十分的硬,因為天意門的門主就是當今的七皇子褚師澤。
我以前跟著褚師城叫他叔叫習慣了,但他也就大了我五歲而已。
他是我父親的徒弟,因喜好舞槍弄棍,而我父親是大周第一武士,所以拜在了我父親門下。
他一身武藝,包括騎射全是我父親一手教出來的。
我父親出事時,他不在皇城,在遙遠的南境調查一樁貪汙案。
等他收到消息趕回來時,我父親的屍體都已經丟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幹凈了。
隻剛剛好趕上了救我。
他是在我被問斬的前兩天趕回皇城的。
太子跟丞相能設計出如此完美的誣陷,一時半會兒要為我墨家翻案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聰明的沒有去求他父皇放我一條生路,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回來皇城了。
隻是暗中買通了刑部的人,在我行刑的前一晚用一個易容成我的模樣的死囚犯將我換了出去。
他將我換出去時,我已經差不多隻剩下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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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人判了我的刑後,卻沒有原由地再次對我動了私刑。我被打到三根肋骨斷裂,燒紅的細鐵絲一圈一圈在我身上繞了十八圈。
燒紅的鐵烙近乎烙滿了我的背。
皮開肉綻。
他來接我時,應該都還聞到了烤肉的香味。
也是那時,他將我接出去藏在他府上,親歷親為地照顧了我三個月。
所以,他現在說一句“你全身上下哪裡我沒有見過”完全沒毛病。
“今日休沐。”褚師澤將我的矮幾據為己有,喝了口茶,回我道:“昨兒你回來後,褚師城派人到處在找你。”
我用我剛睡醒,還不甚清明的腦子思考了一下他的話。
道:“他找的是即墨妤,並不是我。”
想想,那晚褚師城那聲“阿柔”應該是情急之下的一聲口誤。
在大周所有人心中,墨柔早就死在三年前了。
不過,褚師城既然找即墨妤,我是該將即墨妤交出來了。
三日後的深夜,我從城外的地窖將即墨妤接了出來,她被我關了幾個月,整個人瘦了一圈。
絕色的臉在看清楚我的臉後,露出一絲恐懼,隨即一陣欣喜,“阿柔,你沒死。”
我微笑回她:“好久不見。”
然後,將她關在地窖這段時間,丞相府的變故以及我扮演她的事兒跟她說了說。
她聽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幾欲開口,最終掩面痛哭。
我說:“眼下,丞相府的火誰放的,刑部那邊並沒有調查。我倒是有個法子,幫你調查清楚,隻是需要你的配合。”
她那麼冰雪聰明,頓時悟了我話中的意思,整個人開始不住的顫抖。
“阿柔,雖然當年是我爹陷害你們墨家,但是,我真拿你當好友啊,我當年可是為了你入了青樓,跟家裡決裂,你……”
後面的話,她沒有機會開口說出來,被我一劍貫穿了心臟。
翌日。
皇城一片嘩然,前丞相孤女死於刑部門口,懷裡懷揣著太子爺這些年跟前丞相勾結,謀財害命的證據。
正是我在太子府發展第二副業時,順手順出來的。
更有即墨妤血書一封。
太子爺為了跟新任丞相聯姻,對她這個孤女出手,她才魚死網破告發太子爺。
太子府有下人證實了,不久前的夜晚,太子的暗衛刺殺“即墨妤”,最後是被褚師城給救下的。
朝堂上,太子的名聲一落千丈。
聖上對太子本就越來越挑剔,眼下這事一出,太子被幽禁太子府。
這消息出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天意門跟褚師澤喝茶。
褚師澤抿了口茶道:“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就待在天意門,哪裡也不要去了。”
我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太子被幽禁,必然不會甘心真被幽禁,指定是要搞點什麼事的,皇城馬上可能出亂子了。
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七叔,你想將我圈禁起來,金屋藏嬌。”
褚師澤:“……”
他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墨柔,你照過鏡子嗎?我身邊連個丫鬟都比你好看!”
我突然就想起多年前,這人也是這般攻擊我的。
以前,他跟我父親習武,在將軍府的院子裡蹲馬步,我調皮還嘴賤,趁著我父親不在,故意從他面前走過,踩在他的腳趾頭上,害他蹲不穩後就嘲諷他:“嘖嘖,你連馬步都蹲不穩,有點丟人啊。”
他重新蹲穩當後,嘲諷回來:“說得好像你五歲還尿床就很光榮似的。”
我氣成了個刺蝟,又反駁不了。
畢竟我五歲尿床的時候,正是他拜入我父親門下的時候,他三不五時就將將軍府當成自己的家住。我爹那個大嘴巴,女兒當兒子養,從不顧及女兒的感受,將這事兒當成玩笑開。
褚師澤當然知道了。
我反駁不了褚師澤,第二天他再蹲馬步的時候,便往他屁股下放火盆烤他衣服尾巴。
他亦不遑多讓,在我下次蹲馬步的時候,往我屁股下面放盆水:“沒蹲穩跌坐下去,就是十歲還尿床了哦。”
放完,就故意跟我講笑話,害我笑得跌坐在水盆裡後大聲嘲笑我。
那些年,隻要我從國子監回家,我們都是這樣互相傷害過來的。
直到他十八,自己建府,徹底不再出現在我家。
7
在我呆在天意門不出門後的第三月,皇城亂了起來。
太子被幽禁,褚師澤更得聖上的心,加上朝堂上對太子不利的流言漸起,聖上漸有換太子的心思。
太子豈能甘心,他好不容易鬥死了好幾個兄弟,臨聖上快要駕崩時卻被廢黜。
是以,他玩了票大的,將北疆從我父親手裡奪過去的兵,暗中調來了皇城。
打算逼宮。
太子逼宮那日,是個大晴天,適合出門。
我沒有再聽褚師澤的話,乖乖待在天意門,而是易容成褚師澤的侍女模樣,去找了褚師澤。
我要親眼看著我的殺父仇人身敗名裂,死在我面前。
褚師澤見到我也並不奇怪,雖這些年,我們互相傷害習慣了,但他太了解我了。
他知道,我定然是不能接受做個廢物,看他為我父親報仇而自己什麼也不做的。所以,他讓我待在他的天意門,這幾年,為了折掉太子一些黨羽,也從不幹涉我去接那些任務。
甚至讓我入太子府,去盜取太子府的密文。
逼太子謀反。
致太子於死地。
我隻是沒想到,我會在太子爺逼宮的隊伍中看見褚師城。
巍峨的城墻下,他一身銀色戰甲,立在太子身側。
見到他,我眉心狠狠跳了兩下。
他在找死。
他那麼聰明,定然能想到,他父王今天謀反,全是褚師澤逼的,他父王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若今日他不來,以他皇太孫的身份,聖上必定會保下他。但是,他來了,聖上未必就會保他了。
有那麼一瞬,我甚至沖動地想跳下城墻,將他揪出太子爺的隊伍。
但也僅僅隻有那麼一瞬。
繼而,我聽見褚師澤站在城墻上高喊:“陛下有令,北疆將士,現在放下屠刀,既往不咎。”
再繼而,我眼睜睜看著北疆我父親以前的親兵,迅雷不及掩耳地斬殺了北疆的新將領,轉頭將刀鋒對準了太子爺的親兵。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太子爺跟褚師城被擒。
兩人雙雙下獄。
褚師城被關在大牢的第三天,我終於沒忍住,去見他了。
因為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找死?
他見到我,卻絲毫不驚訝,嘴角甚至揚了起來,“你真的還活著,那很好。”
我沉思了片刻,問:“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假扮即墨妤的?”
他垂眸:“你在太子府受傷那晚,我看見你身上的傷痕了。當年,即墨妤並沒有在刑部受過刑。雖然你聰明,為了掩飾跟她的聲音不一樣,故意嗆了煙,改變了聲線。但我那晚仔細想想,你偶爾某個聲調,還是跟原來的一模一樣。”
我:“……”
所以,那晚我還是掉馬了。
我猛地回憶起,那次受傷醒來,他頓了幾息,才叫了我“阿妤”。
我剛想問他,為什麼當時不拆穿我,他卻突然變了臉質問我:“為什麼你跟七叔殺了即墨丞相一家,報了你父母的仇還要殺阿妤,你知不知道她當年因為救你,流落風塵。你要陷害太子府,為什麼還要將她一起殺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所有不幸的開始,便是因為即墨妤啊。
我是偷偷跟我父親去的北疆,除了褚師城跟即墨妤知道,連我父親都是到了戰場才知道,我跟著去了北疆。
可明明我的侍女為了保下我,已經以我的名義代替我死了,一月後,軍隊裡卻再次搜捕我。
為了逼我出來,不惜濫殺無辜。
原因正是即墨妤跟她父親說,我沒死,我去了北疆。
而她要我必須死的原因,是她喜歡褚師城。
我不死,哪怕我為奴為婢,她也不可能嫁給褚師城。
剛好太子府也想跟丞相府聯姻,即墨妤便順便設計了一出為了救我受傷入獄,流落風塵的戲碼。
褚師城是真的喜歡我,不可能在丞相府害了我墨家的情況下,同意跟丞相府聯姻的。
我們仨一起在國子監同窗數年,她太了解褚師城了。
那人愛憎分明,不畏他父王。
從他敢劫他父王要殺的我,從他敢為了即墨妤拒絕跟新任丞相之女相親就可以看得出來。
唯有讓他覺得虧欠了即墨妤,他才會還人情去娶即墨妤。
所以,即墨妤“為了我”受傷,“為了我”流落風塵,“為了我”與父親斷絕關系。
隻為在我死後,讓褚師城虧欠於她而同意娶她。
連我在刑部大牢的那身傷,也是拜她所賜。
若非那身傷,褚師澤將我從刑部大牢換出去後,又怎麼會去查到底是誰指示刑部的人私自動刑的。
又怎麼會查到她頭上去。
褚師澤初初告訴我,是即墨妤讓刑部的人私自動刑的,我甚至不敢相信。
直到數月後,我傷好,為了求證,易容成即墨妤貼身侍女,故意跟即墨妤說起我,即墨妤一臉得意地嘲諷我:“墨柔,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她可真是被自己蠢死的,也不知道殿下喜歡她什麼。
跟她同窗數年,看殿下喜歡了她數年,我無時無刻不想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她真當我以為想跟她做朋友呢。但好在,她死前,我看著她在大牢受刑,心裡的怨氣總算出了。”
對,那時,我們剛一起被關進大牢時,她就關在我隔壁。
我被用刑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假模假樣的在一旁哭,直到我行刑前三天,她才從大牢離開“被發配”去了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