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在昌遠伯夫人的賞花宴上,他竟然避開人群,將我堵在牆角,扣著我的肩膀威脅道:「傅祈寧,我做的還不夠嗎?不惜踐踏臉面給你做臺階,你非要端著架子不下來,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看著他的失態模樣,他現在的定力可不及前世的十分之一,這才演了幾天就裝不下去了。
我掙脫了他的桎梏,甩開了他的手,緩緩道:「你給了臺階,我就非得下嗎?」
「當初我悔婚,帶回令宜的時候,你不是還要死要活的嗎?當日給我盤纏,不就是想讓我念你幾分好嗎?如今我回頭了,你這欲擒故縱的把戲也不要玩的太過了。」
「於我而言,浪子回頭不值錢。」我放慢了語速,一語緩緩落下。
他目光一怔,微抬的手,也愣在了半空中。他不明白為何我對他的痴念會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過了良久,他維持著姿態,放下狠話,「敢與我梁家對著幹的人家,並不多…… 」
他的言外之意,我聽得明白。
隻要他一日不松口,其他人家未必會冒著得罪梁家的風險來與傅家結親。
他要耗著我。
6
早前有意與傅家結親的那些人家逐漸疏遠。
我知道,是他在背後搞的鬼。
他想要挽回這樁婚事,也不過是因為這樁婚事能給他帶來最大的利益。
梁家和傅家合力,自會助他青雲直上、位極人臣。
為此不惜伏低做小、放下姿態求我回頭,可我冷眼拒絕的時候,又出手威逼,還真是他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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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得意於梁家手眼通天的時候,三皇子請旨賜婚,在殿前公然求娶。
陛下當即為我和三皇子賜婚。
我接過聖旨,很是平靜。
天家賜婚,不容拒絕,而我也沒想過拒絕。
母親卻將我帶到室內,細細說了許多。
「皇家夫妻,難求真情,隻怕你來日的路,不好走。」
哪有比上輩子更坎坷的路呢?
我回握著母親的手,緩緩道:「母親,我要的並不是真情。」
人心易變,真情易散,我要他的情做什麼?
天下所有人的命運,向來為至高者擺布。這一世,既然要爭,我就要爭那最高處的位置。
婚期既定,在這之前,我從沒見過三皇子。
即便上一世,他也一直駐守邊關,不曾見過。
大婚之夜,他掀起蓋頭,與我對視,嘴角含笑,可眼底卻透著打量。
他身上自帶凜然之氣,毫不避諱地說著娶我的理由。
因為家世,傅家門生遍布天下,在天下文人之間,頗具影響力,甚得人心。
他更不避諱自己的野心,他說夫婦一體,他的目光所向,是那尊位。
他鄭重許諾,來日他若登高位,便許我無上榮寵,母儀天下。
我淺淺笑著,將手中的合卺酒遞給他,「殿下定會如願以償的,我與母家定會全力以赴,為殿下鋪平前路。」
這樣的話,很是熟悉。
上輩子梁之偃需要我和母家相助的時候,也會溫言軟語、空頭許諾幾句。
不過是空口許諾罷了,誰不會呢?
他會,我也會。
上輩子幫別人奪權,太累。
哪有別人幫自己奪權來得快意呢?
這輩子誰利用誰,猶未可知呢。
三朝回門的時候,三皇子親自陪我回去,該給的尊重與體面,他不會吝嗇半分。
母親私下問道:「三皇子待你如何?」
我隻答:「相敬如賓。」
回程途中,他說邊關有異邦侵擾,陛下可能要讓他率兵鎮壓。
我卻阻止了他。此行,他不能去。
他不明白我為何執意阻止,隻以為我在無理取鬧。
「若殿下非要去,那來日相爭,傅家便袖手旁觀。」
他似有惱意,可是權衡過後,回府便開始稱病。
最後陛下派了懷化大將軍前往。
本以為隻是蠻邦作亂,隻需要稍作鎮壓即可,可是誰也沒想到懷化大將軍竟然死在了那裡。蠻邦擅蠱,奇病難醫。
消息傳回,三皇子在府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將我擁入懷中,連聲嘆著我是他的福星,有我在身邊,他定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從這以後,他越發地信任和倚重我。
7
趙令宜又回來找梁之偃了,為的是解開誤會。
可是梁之偃親眼目睹了趙令宜伏在那個富家公子肩頭哭訴的場面,似乎也冷了心腸。
這次不等梁家父母出面,他自己就命人趕走了趙令宜。
我再次遇見二人的時候,恰是兩人在酒樓拉拉扯扯的畫面。
趙令宜拉著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求他聽一聽她的解釋。
他臉上浮現的隻有不耐煩。
可我腦海裡閃過的一幕幕,都是前世他對她的痴念,一對比,便顯得有些可笑。
最後趙令宜語出驚人道:「我已有了你的骨肉,三個月了。」
算算時間,那個時候,他的確還在蘭城。
看到我時,梁之偃的眼底閃過一絲難堪,他命人將趙令宜拉開。
我懶得再看她們之間的糾葛,正當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卻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看到我與她走到相看兩厭,想必你心中是快意的吧。」
我微挑著眉,應道:「是啊,背信棄義者,終有報應,自然快意。」
「你……」
他被我的話噎住,氣憤不已,卻又理虧,便也說不出其他了。
梁之偃將趙令宜接進了府裡,這次他並沒有鬧著要給她正妻的名分。
若隻是一個妾,梁家大概選擇睜隻眼閉隻眼了。
梁家老夫人的壽宴上,一女子拿著信物,帶著養母登門,說她才是梁家嫡出的孩子,卻在出生之日就被人惡意調換了,請求滴血認親。
梁家大夫人臉色大變,目光躲閃。老夫人多年來本就對她不滿,婆媳私下不和,如今又在壽宴這等重要場合鬧出了這樣的醜聞,讓她丟盡了臉面。
梁家二房夫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開始火上澆油,聲稱嫡出血脈關系家族繼承,絕不可有混淆血脈之事,須得查個清楚明白。
洛錦言與那梁大人長得極像,從眾人看清她的長相那刻起就議論不斷,就連梁大人自己都遲疑了。
我與三皇子隻坐在客座飲茶,並未湊近摻合此事,適時告退。
臨了要上馬車的時候,三皇子饒有興致地揶揄道:「祈寧還真是命中帶貴,若是當初與梁家婚事成了,如今進退兩難的反而是你了,偏偏梁之偃那小子看上了個江湖醫女,如今看來二人真是般配…… 」
三皇子顯然心情大好。
一夜之間,消息傳遍京都。
梁家主母親口承認,當年為得男胎,將親生女兒與平民百姓家的兒子調換。
自此,千金流落民間,受盡苦楚,赝品安享富貴,榮華半生。
梁家主母被送往古寺,帶發修行,靜心思過,餘生不得再歸來。
大戶人家休妻太難,姻親盤根錯節,這已是給她最體面的下場。
梁之偃也被趕出了梁家。
梁家老夫人和家主本有不忍,可是他在梁家,身份太過尷尬。他佔著嫡子的名頭,其他人斷不能容。
他踏出梁家大門的那一天,洛錦言被接回了梁家,認祖歸宗。
錯位人生,回歸本位。
前世,洛錦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知道自己因何招致殺身之禍。
8
陛下年事已高,三皇子的野心漸漸顯露。
他待我倒是越發的好,攬鏡自照時,他站在我的身後,接過我手中的梳子,親手為我梳理著長發。
「如今父皇有立儲之意,還望嶽父可以在朝中助我一臂之力。」
此話一出,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安心便是,來日定可如願。」
得了我這樣的許諾,他自是喜不自勝。
這些年來,他在軍中還算有些威望,可是在這些文臣之中,卻沒什麼好名聲。
若想登上太子之位,必得先過文臣這一關。
他得到了滿意的答復。
從前梁之偃想要仕途順遂的時候,和他如今的表現,也是一模一樣的。
我見得多了,自然知道他想要什麼,也知道他想聽到的是什麼。
很快,朝中文臣風向驟變,一力舉薦三皇子為太子。
從前瞧不上他的那些人,也說他軍功卓著,人品貴重。
陛下的長子夭折,次子整日醉心玩樂,三皇子也算得上優選。
在一眾助力之下,三皇子登上了太子之位。
冊封的那天,我著一襲華麗宮裝,站在他的身旁。
他牽著我的手,別有深意地笑著,「前路艱險,卿當與孤同行。」
我迎著他的目光,淺笑道:「自然。」
這一日,我同他入主東宮。
所有人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如今的太子對我甚是愛重,提起從前梁之偃背信悔婚,她們也隻當是笑談。
很快,我有了身孕。
太子喜不自勝,他說希望我能為他生下一個兒子。
若這胎是男孩,那將是當今陛下的長孫,在他心目中自是不一樣的分量。
我笑著應道:「這要看天意是否成全了。」
可他匆匆忙忙地離去,竟是要前往靜安寺祈福,祈求上天保佑這一定是個男胎。
他自去忙活他的,我想要的是女兒。
女兒繼承我的一切,才是我想看到的。
若誕下皇長孫,自是能讓他的儲位更加穩固的。
我知曉他內心深處的不安,畢竟當今陛下偏心幼子,最寵愛的是九皇子。
前世,繼承帝位的便是這位九皇子。
陛下死前託孤,命梁之偃一眾臣子盡心輔佐。
而三皇子壓根兒沒命熬到太子位,他死在了那次番邦作亂中。
可我要的是女兒。
他們看不起的女兒,才是我心中的珍寶。
聽說梁之偃被趕出梁家後,過得甚是辛苦落魄。
生活艱苦,二人爭吵不斷,他失手推了趙令宜一把,她的孩子沒有保住。
她心灰意冷,不知所蹤。
此後,他們的命運與我再無幹系。生死福禍,貧賤富貴,皆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而我的目標所向,在那至高處。
9
自從我懷孕後,便有人勸我為太子多納些美人。
我也曾向他提起過,可是他斷然拒絕了。
他說:「你孕中辛苦,我身為丈夫,無法替你分擔,更應多陪陪你,不必再選美人,我不需要她們伺候。」
一番話,讓我身旁的宮婢們都心生觸動了。
且不論皇家,即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主母有孕,也是要準備些通房丫頭的。
他這一番話出口,儼然是世間難尋的好丈夫了。
身居尊位,卻能體貼妻子。
丫鬟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張口便說著福氣好之類的奉承話。
我眸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太子,輕笑道:「是啊,能遇到殿下這樣的良人,的確是我的福分。」
這樣的話,他也很是受用,越發在眾人面前扮演著體貼入微的好夫君。
京中貴女們,還在私下議論,她們說嫁人當嫁太子這等好夫婿,才不枉此生。
聽到這些話,我隻搖頭笑笑。
若是信了皇室的情意,那才是一等一的傻子。
所以在中秋夜宴撞見他和虞寒煙私會的場景,我心中沒有掀起半分波瀾。
我站在假山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攬著虞寒煙互訴衷腸。
他柔聲勸解著她,「現在大業未成,我還需要仰仗她和她的母家,我待她越好,她的母家越會不遺餘力地支持我。待來日,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讓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身邊。」
虞寒煙靠在他的懷裡,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若太子妃不允,又該如何?」
太子語氣冷肅:「那時候可就由不得她了。」
我旁觀了一場大戲,在她們二人離開後,我才從假山處慢悠悠地走出來。
飛鳥盡,良弓藏,自古便是如此。
隻不過到時候誰為飛鳥,誰為良弓,猶未可知。
太子總是自負的過了頭。
我回到東宮時,便看到了他焦急尋找我的身影。
這滿臉擔憂,真是讓人看不出破綻。
我輕微地皺了皺眉,「殿下身上從哪裡沾了這芙蓉香氣,倒像是女子用的脂粉氣……」
他眉眼間閃過一絲慌亂,而後快速掩下,「大概是在方才從御花園的芙蓉花圃經過,這才沾上了。」
我笑了笑,並沒有再深究。
10
十月懷胎,到了生產之時。
他不停地在屋外踱著步子,嘴裡念叨著:「老天保佑,一定要是個男孩兒…… 」
疼痛卻讓我的意識更加的清醒,清醒地記著他說的每一句話。
最後,生下的是一個女兒,如我所願。
可他臉上流露出來太多失望,隻淺淺抱了她一下,便匆匆地交給奶娘了。
他說讓我好好靜養,他晚點再來看我。
身旁的丫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態度,嘴角微動,欲言又止。
那些嬤嬤們私下嚼舌根,說道:「女兒輕賤,終歸是比不得兒子尊貴。日後若有了側妃,搶先生下兒子,到時候母以子貴,隻怕有太子妃哭的時候呢。」
恰巧被我撞見,賞了每人二十板子。
看著她們痛苦哀嚎,我漫不經心地道:「我的女兒,必定貴不可言。」
從那以後,東宮再無人敢議論。
老皇帝病重了,由太子監國,落在他身上的擔子便越發重了。
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也想趁著這個時機攪動風雲。
除夕之夜,老皇帝並未露面。
年節的一應慶典,都是由太子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