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到梁之偃和趙令宜相約私奔的那一晚,作為他的未婚妻,我贈了他盤纏。
懷揣著對我的感激,他和她在夜色中偷摸著出城。
此後迎接他們的,將是風餐露宿、窮困潦倒。
他再無前世權傾天下的機會。
1
我重生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搜羅了一些盤纏,趁著夜色到了城西竹林,交到了梁之偃的手中,他流露出感激之色。
梁之偃和趙令宜私奔了。
看著他們倉皇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們此後狼狽的人生。
出身名門的世家嫡子自甘墮落,為了一個江湖醫女放棄了身份地位、榮華富貴……
消息不脛而走,成為京都笑柄。
「青梅竹馬不敵天降美人」,這成為茶樓酒肆的笑談。
而我,就是眾人口中那個慘遭拋棄的可憐的未婚妻,我也淚灑當場,坐實了流言。
他父親登門時,滿臉頹然,此事讓他顏面掃地,「是我們對不住你。」
我滿眼委屈地應下,低聲道:「是我與世兄有緣無份,不怪他。」
轉而施施然離開,在無人處,我勾唇淺笑。
這一世,我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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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他與趙令宜的緣分,倒也是佳話。
他遊歷南疆的時候,不慎中了蛇毒,被趙令宜所救。
他偽裝成了被趕出家門的落魄子弟,說自己並未成婚,順理成章地與趙令宜日久生情,可他沒有提起自己還有一個定親多年的未婚妻。
家中催促他成婚,他卻帶著趙令宜一起回來了,他要娶她為妻,一定要給她一個名分。
梁家並不同意一個身份低微的江湖醫女進門。
他絕食以對,卻毫無作用。
隨著我與他的婚期將近,他打起了私奔的主意。
他願意拋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與她浪跡江湖。
前世我得知這個消息後,聽從了梁家父母的指示,在他來找我送還信物的時候,趁勢灌醉了他,將他帶回了梁家。
趙令宜趕到竹林,誤以為他失約,便含恨離去,再無蹤跡。
從那以後,他就整日裡借酒消愁,沒了世家公子那雅然矜貴的模樣。
「差一點兒,我就可以與她長廂廝守了…… 」
他心如死灰,遵從家中意願和我成婚。
婚後他一心隻在仕途之上,接受我和我的家族為他提供的一切助力。
可當他位極人臣、大權在握時,派人遍尋諸城,東渡海外,遠走關山,隻為尋到她的蹤跡。
那時候,他才露出了真面目。
「我多年籌謀,隻為登上高位,尋她歸來,再無人可阻我。」
整整七年,他的執念從未褪去,反而成了心魔。
他將我囚於後院,每日喂我一碗湯藥。
他看著我的狼狽模樣,用手帕擦了擦手,漫不經心地說道:「傅祈寧,等令宜回來的時候,你剛好為她挪出位置。」
趙令宜看到我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她的眼底閃過輕蔑,微揚著頭:「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可後悔?」
在他們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中,我隻是那個無足輕重的原配。
她不該問我是否後悔,應該問我是否怨恨,怨恨這命不由人的一生。
當朝丞相臨危受命,得先帝託孤,扶持幼帝,自此權傾朝野。
元配早逝,他遍尋天下,與年少所愛再度重逢,成為佳話。
而我是那塊攔路石,被他毫不留情地踢開。
上天予我重生之機,這一次,可以自己選。
前世是我做錯了,我不該阻止他去奔赴那低賤的命途。這次我選擇成全他們的愛情,尊重他們的命運。
從此,餐風飲露、風雪載途也是他們愛情佳話的一環。
2
離開了家族庇佑與供養,梁之偃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我給的盤纏,按照他日常的開支力度,大概隻能支撐半個月。
他自小錦衣玉食,身上用的衣料是千金一匹的雲錦,日常喝的茶也是極名貴的西湖龍井。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並沒有從家中帶走太多財物。
很快,梁之偃就會體驗到什麼叫做節衣縮食、囊中羞澀了。
他曾對我說:「這顯赫家世、萬貫家財於我而言毫無意義,比不得我和令宜在南疆小鎮的時光。」
他在那裡隻生活了短短三個月。
三個月的普通生活,他會覺得那是新奇的別樣體驗,可是三年、三十年為錢愁苦的日子,他未必過得了。
梁家並沒有派人去尋他。他和趙令宜一路奔波,落腳在蘭城。
為了生計,趙令宜每日要出去為人看診,從前還有些清高傲氣,不為富人診治,可如今他的開銷太大,趙令宜也得放下架子,隻要銀子使得多,她就會接診。
梁之偃也是有些傲氣在的,靠趙令宜養著的事,他自然做不出來。
在京中的時候,他的一手丹青向來得人誇贊,被奉為出塵之作。
他那樣高傲的世家子,也做出了賣字畫謀生的事。
可他的字畫在市井中被人挑三揀四、肆意評判。
從前有人為求他一副墨寶,可以一擲千金。
如今大街上的小民卻說他的畫連二十文都不值。
或許這一刻他也在思考,離開了梁家,他還剩下什麼。
趙令宜生辰當天,他們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因為趙令宜為富商公子看診的時候,得了那位公子的青睞。
她生辰時,那位富商公子送來錦繡珍寶無數,還為她在蘭城最大的酒樓上連放兩個時辰的煙火。
全城百姓都見到了這一場盛景。
其實,前世這一場面也曾出現,隻不過出現在趙令宜獨自離京後。
那位富商公子陪在她身邊,為她排解鬱悶,帶她遊山玩水。
可如今她與梁之偃私奔成功,那位富商公子也出現得早了一些。
她看著那些煙花流露出璀璨笑顏,這一幕恰好被匆匆趕來的梁之偃收入眼中。
他質問著趙令宜:「從前你說不在意我的身份,不論我是世家公子,還是販夫走卒,你都不改心意,這才多久,你就嫌棄我窮困潦倒,不能給你富貴生活,便想另攀高枝了是嗎?」
話音落,他將手中的陶瓷娃娃摔碎在地上,轉頭離去。
趙令宜追了上去,二人在小院爆發了爭吵。
無論趙令宜如何解釋,他都不信她和那位富家公子之間毫無糾葛。
他用賣字畫的錢買來一個陶瓷娃娃給她當作生辰禮物,可這在那綾羅珠寶、漫天煙火面前,顯得那樣單薄可笑,傷了他的自尊。
趙令宜指責的態度,讓他更為心寒。
她怪他日日早出晚歸,再沒了從前的耐心陪伴,她遇到接診時遇到有人刁難,心中苦楚都無人可訴。
可梁之偃卻冷漠駁斥道:「若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
3
消息傳回,我看完後將書信燃燒殆盡。
這書信,是從梁家送過來的。
梁之偃的動向,我比他們知道得更早。
我設下小宴對月飲酒,身邊皆是我的閨中好友。
顧家姑娘為我抱不平,不由地慨嘆:「梁家公子為了一個醫女背棄家族,舍棄身份地位,來日定會後悔。這一遭也算老天幫你識人,知他並非良人,早早放手,也是幸事。」
我點頭應下,同她對飲一杯。
實際上他和趙令宜私奔之後,梁家本來要派出護衛將他捆回來,是我的勸說,讓梁家父母不去尋他。
「旁人越阻攔,他反而越想證明情比金堅、足以對抗世俗,不如由得他去,感情之事,緲如雲煙,厭了便散了。」
梁家父母將我的話聽了進去,由著他自生自滅。
如今他們將這封信送來給我,便證明我說的是對的。
如今,無人阻攔,二人反倒成了怨偶。
梁家隻怕已經在等著梁之偃浪子回頭、跪請原諒了。
梁母曾親自登門,執著我的手道:「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錯回頭,或許你們還能再續前緣。」
面對著她的殷切目光,我笑而不語。
我要的是他回不來。
世家嫡子這個身份,從他拋棄的那一日起,我就不打算讓他輕易撿回來。
我在城東搭了粥棚,日日施粥。
過往百姓皆說我心地仁善,得知我被未婚夫拋棄,都為我打抱不平。
梁家嫡子與人私奔之事,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可我搭建粥棚,另有目的。
當我看到那個髒兮兮的乞兒手臂上的胎記時,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出現了。
她叫洛錦言,她趴在我的腳邊,扯著我的衣裳,求我救救她的母親。
我花重金請了大夫,為她的母親醫治,更在外為她置辦了一個小院子,安置她們母女二人。
她母親的病症已見好轉,可以刺繡漿洗度日,不必乞討為生。
至於從前看病欠下的銀子,我也都替她還了。
她說我是這世間難得的善人。
她錯了,我隻幫對我有價值的人。
或許,她還不知道自己本不該過這樣的日子,梁之偃佔的就是她的位置。
當年梁家庶子先後出生,正室卻久久不孕。
好不容易懷了一胎,卻生下了女兒。
最雪上加霜的是她生產時傷了身子,以後很難有孕了。
她便孤注一擲,賭了一把。
用平民百姓家的兒子替換了自己的女兒。
這些年來,梁之偃作為梁家唯一的嫡子,享盡了榮華富貴。
卻不知這一切是竊取了她人的人生。
本該金尊玉貴養大的,是那位被換掉的千金。
梁之偃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赝品,鳩佔鵲巢。
前世,他在一次查案過程中得知了真相,可他選擇掩埋真相。
那個叫洛錦言的女子死於梁之偃派出的殺手劍下。
梁母得知這一切,竟選擇幫他隱瞞,絲毫不在意親生女兒的性命。
這一次,我要助她,將梁之偃徹徹底底趕出梁家。
4
梁之偃回來的比我想象得更早。
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竟是來見我。
他命人遞了書信進來,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他非站在檐下不走。
我撐傘出去見他的時候,他的衣衫已經被大雨打湿。
不見往日裡的錦繡華服,今日的他隻穿了一身素色長衫,也無墜飾。
「你當初為什麼要給我盤纏?」他聲音低沉,緩緩說完這句話,似乎是想讓我主動開口,給他一個臺階下。
我輕笑了一聲,「我更想看到沒了我的阻攔,你與她能走到何時?我很期待這個結果。」
聞言,他滿眼黯然,似乎不願意再提及。
前世,他遍尋天下,又予她無上榮寵,不惜親手毒死我來為她鋪路,我以為這份愛能敵得過世間風雨、懷疑猜忌。
沒想到敗得這樣的快。
他執念的不過是記憶裡那個求而未得的趙令宜罷了。
得到了,便也不過如此。
我知道他回京的原因,他親眼撞見趙令宜趴在那個富家公子的肩頭哭訴。
「結果證明是我錯了。」他兀自開口,語氣低沉。
「祈寧,那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他試探著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我慢悠悠地道:「你很不該問出這句話,從你帶回趙令宜的時候,就讓我顏面掃地,你與她私奔,又害我被世人嘲諷。如今你在她那裡傷了心便轉頭來找我,我就這般卑微嗎?要做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他眼底透著慌張,過了半晌,才嗫聲道:「我知道不該奢望你輕易回頭,我會做到讓你滿意的。」
他在大雨滂沱中轉身離開。
後面的時日,他接連登門。
人人都道他浪子回頭,可我不願意見他,便裝病打發了他。
可是他接下來的舉動,讓人震驚。
香山寺下,九千九百層臺階,他一步一跪為我祈福,硬生生跪上了山頂。
他在佛前長跪三日,祈求我病體痊愈,長樂安康。
他在佛龛前許願,盼與我締結良緣、白首永攜。
母親對我說,他是聰明人,親手為我搭建了走向他的臺階。
他知道我是裝病不見他,也知道我在意從前的顏面盡失。
所以,他便用此舉給足了我顏面。
可我,去見了洛錦言,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5
洛錦言一直對我心存感激,面對我的時候也總是極盡謙卑。
可是她本該是梁家的嫡女,錦衣玉食的過完這一生,而不是流落市井街頭,被迫為生計擔憂。
我牽起她的手,看向了她手臂上的月牙形的胎記。
她隨著我上了馬車,馬車停在梁家門外,遠遠望著,剛好看見梁夫人出門,車架華麗,周圍婢僕如雲。
接下來的話,將會徹底改變她的人生。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她不解地看著我,輕笑道:「梁家這等鼎盛世家,歷經數代而不倒,祖上曾一門七侯,我自然是聽說過的,隻不過我這等卑賤之身,從來不敢靠近。」
「這裡,才是你的家。」
她輕笑了一聲,隻以為我在與她開玩笑。
「剛才那個衣著華麗的夫人就是梁家的當家主母,更是你的生身母親,你手臂上的月牙形胎記,便是證明。如今的嫡子梁之偃佔的就是你的位置,你出生之後就被調換了。這一切,你都可以向你現在的母親去求證。」
她愣在了原地,這樣的消息,她需要時間去接受。
我將她送回了小巷,她下車的時候,有些魂不守舍,站在屋外良久,都不曾踏進。
她心思玲瓏,越接近真相,越是膽怯罷了。
我回府之後,梁家又送了很多東西來。
我令丫鬟收錄造冊,放在庫房,來日都是要一並還回去的。
他從香山寺下來後,將一個平安符送到我的手中,他說那是他親手所求。
明明知道我隻是找了個託辭,可是他並不揭穿,反而借著這事演起了浪子回頭。
母親知曉我對他的厭煩,便讓我相看其他人家。
今日是少年將軍,明日又是尚書之子。
家中小宴一個接著一個,很是熱鬧。
母親說傅家亦是世家大族,不比梁家矮半分,傅家曾出多任帝師與宰輔,清貴之家,門生遍及天下,傅家的女兒不必受他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