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老淚縱橫,卻知道別無選擇。
齊佩蘭活著一天,就是國公府的汙點。
她不止這一個女兒,國公府還有其他待嫁女眷。
齊佩蘭犯了這樣大的錯誤,被女官押著,一路遊街送回齊家。
如今街頭巷尾,都拿國公府當飯後笑料。
齊佩蘭唯有一死,才能保全國公府的名聲。
國公夫人聽到女兒在房中大叫。
「祖母!救我!」
很快,女兒沒了聲音。
僕婦從房中走出來,無聲地點點頭。
國公夫人擦擦眼淚,想起女兒那一聲聲祖母,心頭恨極了。
嫁到國公二十多年來,老夫人為了磋磨她,將剛出生的女兒抱過去養育。
好端端的一個孩子,被老夫人拿來作筏子,養成這樣驕縱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
身邊的僕婦問國公夫人,要不要進去看一眼齊佩蘭。
她Ŧŭₖ搖了搖頭,她心裡有愧啊!女兒這條命,是她送走的!
前些時候,佩蘭來陪她一起用飯,言語之間得意地說:「娘,你平日總嫌我不夠聰明,如今我倒要辦一件聰明事,讓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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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掌握了靜側妃貪墨的罪證,打算揭發。
佩蘭又說道:「祖母讓我莫急,找個適當的機會再揭發此事。唉,可我瞧著姜靜玉就覺得心煩,巴不得她早點去死。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
國公夫人聽了,笑Ṭŭ̀ₕ著說道:「再過幾日便是太後壽宴,你在那個時候說不就是了。當著皇上的面,太後想偏袒姜靜玉也沒辦法。而你大放異彩,眾人矚目,王爺一定會對我兒刮目相看。」
想起那次談話,國公夫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望著天光自言自語道:
「女兒,別怪娘心狠。
「國公府上下,事事以老夫人為先,我這個國公夫人好似擺設。
「你祖母一日不死,在這家中,我便一日無法喘息。」
國公夫人擦了擦淚,去了老夫人院子裡。
李媽媽迎上來,擦著眼淚說道:「夫人,您快請太醫來為老夫人看看吧,尋常的大夫隻怕治不好。」
國公夫人隻是垂著眼皮子說:「已經遣人去請了,隻是不知道太醫什麼時候能過來。老夫人年紀大了,多喂些參湯給她,也許就能好起來了。」
李媽媽哭著應下來了。
她關上門,回到了老夫人床榻前。
老夫人手指顫抖著,指著李媽媽,艱難地說道:「你……」
「我啊?」李媽媽端著參湯一口一口地往老夫人嘴裡灌,她咬牙切齒地說道,「對!你暈倒以後,我本可以立馬去找大夫,偏偏拖延了一刻鍾,將你拖得病重了!
「老夫人,我自小就伺候您,看著您冷情冷心地把老國公的姬妾們磋磨得不像人樣。
「我早該知道,你是個毒婦!竟然縱容齊佩蘭將我老頭子打死!」
老夫人不肯喝。
她本就急火攻心,參湯隻會讓她死得更快。
李媽媽掐著她的嘴使勁兒灌進去,「你的好孫女齊佩蘭已經讓吊死了,你的大乖孫子也很快會跟下去。老夫人,走吧,黃泉路上,你不孤獨!」
到了夜裡,老夫人去了。
國公夫人聽了,隻是淡淡地說道:「李媽媽,為老夫人發喪後,你就拿了奴契出府去吧。你女兒如今是恆王府的四品女官,你也是有福了。有福之人,就把以前的糟心事忘得幹淨,才能做個長壽人,你明白嗎?」
李媽媽說:「老奴明白,夫人放心。」
她跪下謝恩,帶著奴契走出了國公府。
李媽媽流下兩行清淚。
老頭子啊老頭子,我不再做奴了,咱們的明寧也不用做奴了。
這日子會越來越好。
可是為何偏偏你就不在了呢。
這一刻,李媽媽號啕大哭:「你這個沒福氣的糟老頭子哦!」
……
國公府辦喪事,小姐Ṭū́⁺少爺們一應事務都從簡。
大爺躺在床上養傷,無法出門尋歡作樂。
他心痒難耐,差遣隨從幫他找點樂子。
姓謝的隨從為難地說道:「胭脂樓的花魁,奴才是沒辦法為您帶進府中,太惹眼了,可是尋常女人,大爺您又看不上。」
大爺急道:「隨便找個女人來給爺泄泄火。」
這隨從沒辦法,隻能去找。
姜家二爺被他打傷了一隻眼睛,正派人盯著國公府,想要尋個錯處。
結果守著守著,還真就逮個正著!
瞧瞧,老夫人過世沒多久,國公府的大少爺竟然將暗娼帶進了府裡。
沒多久,姜家人就上本參奏齊國公。
家中長輩去世,小輩竟然私下尋歡作樂,有違人道,有違孝道!
皇上大怒,一氣之下革了國公的爵位。
齊國公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裡,一腳踹開兒子的房門。
忽然聞到一股子臭味。
兒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了髒病!
一時間,國公府被摘了牌匾,淪為京中笑柄。
百姓們私下感嘆,沒想到這百年世家,竟然就這麼敗落了。
城外,姓謝的小廝,將一包銀子遞給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走吧,有了這些錢,你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那姑娘擦擦淚,哽咽地說道:「大爺記恨我姐姐拒了他,刻意在二姑娘面前誇贊我姐姐。二姑娘心狠,竟然將我姐姐生生燙死。這仇,我終於報了。銀子我不要,我心甘情願的。那件染了病的衣裳我已經燒了,你放心吧。」
小廝嘆了口氣,強行把銀子塞給她,轉身走了。
都是苦命人。
可苦命人也有心,也會恨。
還好,老天有眼,讓他們報了仇雪了恨,能好好過日子了。
14
國公府被革了爵位的事情傳到王府。
姜靜玉輕嘆道:「謝明寧,此時此刻,我是實實在在地欽佩你。」
我淡然說道:「國公府仗著功勳,這些年做下不少惡事。隻是從前皇上礙於太後跟老夫人的情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皇上不再顧及,國公府又犯下這種醜事,皇上順勢而為,也正好敲打敲打那些自視甚高的老勳貴而已。」
早之前,我就聽恆王提起過。
老勳貴們仗著父輩的情分,總是在皇上面前倚老賣老。
皇上一直想殺隻雞給猴看看。
齊國公府這隻雞,蹦得太高了,正好被宰。
皇上跟太後難道不知曉,這背後必有人推波助瀾嗎?
不,他們知道。
可他們懶得理會。
畢竟我們這些人爭來鬥去的,在他們眼裡隻是小打小鬧。
隻要不觸及他們的利益,他們樂見其成。
姜靜玉長嘆一聲:「真好啊,我終於甩掉了姜家那個大包袱,再也不用日日夜夜絞盡腦汁地平賬,想法子賺錢填虧空了。
「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娘家每個月月底派人拿銀子,我都提前半個月睡不著覺。
「我有時候覺得我根本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而是一個工具。」
說到這裡,我欽佩地說道:「你真是個奇才,王府那些鋪子在你的打理下,竟然蒸蒸日上,賺了那麼多銀子。」
姜靜玉自傲道:「哼,我若是男子,必定能稱霸一方,爭個首富之名。」
我笑道:「你是女子,也可做首富。」
姜靜玉卻落寞地說道:「我是恆王側妃,怎能隨意拋頭露面,外出經商呢,有違婦德。」
十幾年根深蒂固的思想,絕不是我一兩句話可以改變的。
我隻是淡淡地說道:「我這人實在不善經營盤賬,管家權雖然在我手上,可你辛苦經營起的那些鋪子,若是沒有人去管,隻怕遲早敗落。
「到時候王爺得知,少不得遷怒我。你看這樣如何,你扮作男裝出府管理商鋪,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全其美。」
姜靜玉一聽,「倒也可行。」
我心想,飛出牢籠的鳥,嘗到自由的滋味,就再也回不來了。
15
我哥哥苦讀三年,終於高中。
我娘喜極而泣。
我跟哥哥跪在爹的牌位前,為他上香。
哥哥說:「我得去王府謝恩,若是沒有王爺為我找京中大儒做師,以我的資質,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高中。」
我娘眼神往我身上一飄:「明寧,如今三年孝期已過,你都雙十年華了,是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婚事了。娘從前不想讓你嫁高門,做貴婦,是見多了國公府的陰私事兒,怕你受委屈。可如今想想,以你的聰慧勁兒,不論嫁給誰都能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我看著他們,笑道:「王爺給你們許下了什麼好處,讓你們都松口來勸我了。」
恆王卻在這個時候走進來。
他拈了三炷香,跪在我爹牌位前。
「謝叔在天有靈,今我趙啟真心求娶令愛,此生此世唯有她一人,誓無二心,求您成全。」
我娘惶恐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瘋狂地朝我使眼色。
我哥哥更是撲通一下子,也跟著跪下了。
我曾跟趙啟訂下賭約
對付仇人,我絕不向他求援。
若是我開口求助,便自願嫁他。
若我沒有開口求助,便可婚嫁自由。
我贏了。
這三年來,我雖然是王府女官,卻跟著姜靜玉四處經商,很少回去。
每次回去,都是跟他盤賬。
我以為他早就死了娶我的心思。
沒想到,他是在等我出孝期。
等他祭拜完我爹爹。
我們二人並肩走在槐花巷子。
夜色清幽,下起了雪。
趙啟扭頭看我。
我拉住他的手,輕聲說:「若是以我的規矩, 你是知道的,我不會盲婚啞嫁。趙啟,若是你願意,咱們就先談談情, 好好了解了解彼此。將來水到渠成,你就成婚。一拍兩散, 那就各自安好。」
趙啟凝視著我, 說道:「好,我應你就是。」
我無奈地說道:「我若是要跟你一拍兩散, 另嫁他人,你也應我?」
趙啟臉色便有些為難, 低聲說:「不應, 我不想說假話騙你。明寧,我早說過, 我認定了你。」
我想了想說道:「我們打個賭如何, 我從家門口走到巷子口,若是雙數, 那我就嫁給你。若是單數, 那將來你不可強迫我。」
趙啟點頭。
我走, 他數數。
到了巷子口。
趙啟說:「是雙數。」
我嘆了口氣:「看來是天意要我嫁給你。」
趙啟卻說:「我跟你哥哥常常聊起你的事情, 他說你無聊時, 總會在家門口邁著步子數數。明寧, 這條路, 你早就數過。你知道我不會放手, 可你心中卻藏著一絲隱晦的自尊,要用這種方法來說服自己, 去妥協, 對嗎?」
我輕輕地說道:「你又何必拆穿我呢。」
他所謂那一絲隱晦的自尊, 是全部的自我啊。
是自由的靈魂,還有一段快要黯淡的記憶。
趙啟擁住我,將我裹在他的大氅裡。
「謝明寧,我不說天長地久,也不說誓無二心。日子還長,我且做, 你且看。」
雪落滿頭。
我說:「我住在王府的深宅之中, 有時候特別怕自己一生都困在那裡, 像一棵無法接觸到陽光的樹, 慢慢枯死。」
趙啟認真地說道:「王府風水好, 必不會讓你香消玉殒。謝明寧,你不會選錯的。」
我聽到這句話,真的忍不住要笑。
可是笑著笑著,看見趙啟不解的目光,又想哭。
趙啟問我:「從遇見你的時候, 我就想問,謝明寧,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寂寞?」
我閉著眼睛,淚流個不停, 「以後吧,若是我們能活到死,我就告訴你。」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