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蕭無歧要的白銀萬兩,已經送到了,一沓銀票,整整齊齊地放在床上。
在秋水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回房換上那身舞裙,帶上金刀和銀票,翻窗走了。
幹幹淨淨地走,不連累她。
王府早就被我摸透了,溜出去,並沒有多難。
我找到了秋水告訴過我的那個人販子窩,啪地拍了一千兩銀票在桌上。
「送我去柔然。」
人販頭子懵逼地看著我:「你什麼人物啊這麼豪橫?」
我冷哼:「廢話少說,城門關閉前,送我出去,到了柔然,那邊的貴人會再給你一千兩,黃金。」
當然是唬他們的,我知道這裡面有許多都是蕭無歧的人,到了以後,他們自然有辦法。
人販頭子拿起桌上的一千兩銀票,猶豫不決。
旁邊鑽出來一個人,小聲道:「哥,這可是一千兩啊,咱們冒死跑幾趟,都沒有這麼多!幹吧幹吧!」
我怔了怔,這人聲音好熟悉,不就是中午同秋水說話的那人嗎?
我抬眼看,他也恰好看我,眼神頗有深意。
人販頭子被他這麼一說,一咬牙:「幹!發財的事,為什麼不幹!」
我一笑,自覺地鑽進了裝人的籠子裡。
才坐下,忽地一陣邪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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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袖中的金刀不知為何,竟劇烈顫抖起來,如有靈魂一般。
我嚇了一跳,但害怕驚動旁人,生生按住刀柄,幾息之後,才平靜下來。
原想帶著它防身用,可這刀怎麼這樣邪性?我摸著它,猶豫著要不要扔了算了。
正想著,一個人過來,一邊假意關門,一邊悄聲問道:「怎麼突然來了?王爺為何沒有提前下命令?」
我低低道:「我人到了,就是命令。」
他恍然大悟,放心地關上了門。
9
出城前,我想了千萬種突發情況。
獨獨沒有想到,會有人來劫車。
更不會想到,那人會是寧知予,他在裁縫鋪被沈玉兒拉回去之後,又瘋瘋癲癲地跑了出來,滿城找我。
我們出城時,風掀起了簾布的一角,寧知予僅憑露出來的那一點點紅裙,就認出了我來。
他抓著一根棍子,衝上前來救我。
這隊伍裡大半都是真的人販子,窮兇極惡,他們見寧知予上前搗亂,便下死手地揍他。
偏他還不肯放手,拼死也要救我出去。
小秋並沒有鎖門,我看著寧知予被揍得口吐血沫、奄奄一息的樣子,心急如焚,踹開門跳了下去。
「別打了!放開他!」
我抱起他,他卻還抓著我的手,血糊糊地對我說:「如意,快跑。」
傻子。
街上聚了好些人,人販子們怕官府來人,不再管我們,驅車跑了。
我抱著寧知予,跟熱心的百姓,一塊兒把他抬到了寧家門口。
等著寧家人開門時,我看著懷裡被揍得不成人樣的寧知予,又急又氣,罵道:「你衝上來幹什麼呀?你一介書生,你以為自己是誰!」
「隻要能救你,我這條性命算什麼。」
寧知予抓著我的手不放,望著我,淚和血混在一塊往下淌:「求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如意?」
我看著他充滿希冀的眼,終是不忍心再騙他,點了點頭。
他狂喜,想說什麼,卻又一口血吐了出來。
「予兒!予兒!」
門開了,我聽見滄桑的婦人聲音,抬頭看,寧知予的娘親正被人攙扶著跑出來。
寧知予帶血的眼,望向寧夫人:「娘,我沒瘋,你看,她才是真正的如意。」
他抓著我的手不肯放:「如意,對不起,我這麼晚才找到你,讓你吃苦了,我,我對不起你……」
他力竭,昏了過去。
至此,我才終於知道,原來寧知予新婚當夜,就發現新娘不是我了。
可是,寧家其他人都沒見過我,沈家眾人又同氣連枝,硬說沈玉兒就是沈如意。
寧知予陷入苦悶中,日漸消沉,久而久之,精神也出了一些問題,恍恍惚惚的,大家都以為他中邪了。
若非今日遇見我,他的話永遠也不會有人信了。
我沒有想到,不過是門前驚鴻一瞥,會讓他記掛至此,不惜舍命救我。
甚至,還在自責沒有早點找到我。
我看著昏迷的寧知予,心頭好像壓了幾塊大石頭,難受極了。
這份情誼,我怎麼承受得起?
寧知予,我沈如意,今生無以為報了。
郎中來時,我們已經把他抱上床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沈玉兒也趕了回來。
她看見我,臉色一白。
「你是人是鬼?」
隨後明白了過來,看了看床上的寧知予,衝過來就要打我:「你這個賤人,這是我家,你滾出我家!」
我起身,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她緩了好一會兒,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沈如意,你敢打我?」
我冷笑道:「你怎麼叫我沈如意啊?我是沈如意,那你是誰?」
她一驚,連忙捂住嘴巴,但已經晚了。
寧夫人看著她,痛罵道:「你這個假貨,你害了我的予兒!」
沈玉兒搖頭,想解釋,但眼前的情形,說什麼都蒼白。
她看了看我們,想明白了,爬起來,問郎中:「我夫君怎麼樣了?」
郎中嘆息著搖搖頭:「寧公子五髒俱裂,活不成了。」
「當真?他救不活了?」
「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有辦法。」
她愣了愣,一咬牙,叫道:「雪燕!」
雪燕急忙跑了過來:「夫人,什麼事?」
「收拾東西,回沈家。」
「啊?」
「快點!現在不走,難不成我還要給他守寡嗎?走!」
沈玉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個狠人。
她收拾東西跑的時候,寧夫人也沒攔著,她已經哭得沒心情再管沈玉兒了。
「郎中,你救救予兒,他才十九呢!」
郎中背起藥箱,嘆道:「唉,準備後事吧,令郎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寧夫人臉色刷地灰了,很快,又請別的郎中來。
然而別的郎中仍是這套說辭。
到最後,寧夫人終於死心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無言地守在一旁。
許久之後,她已經哭不出來了,絕望地摸著寧知予的臉,絮絮地說道:
「我的予兒,他真是個傻瓜啊。
「不過是在你家門前看了你一眼,便日日念叨著要娶你。
「費了百般周折,好容易挨到成親,娶的卻是個冒牌貨,好好的孩子,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他才十九啊……」
她喃喃地說著,直到寧知予又一次咳嗽,吐了一身的血。
才急忙抓住我的手,向我跪了下來:「沈姑娘,我求你一件事。」
我有所預感,靜靜地聽她說。
她哽咽起來,幾乎用盡了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斷斷續續:
「沈姑娘,知予此生唯一的執念,就是你了,能不能,能不能與他完婚,了卻他的遺憾,讓他高高興興地走?就當可憐可憐他,好不好?」
門外忽然起了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我看著她,平靜地說了一聲:「好。」
我與他本就有婚約,如今,他又舍命救我,這是我欠他的。
10
我偷溜出王府,又在街上弄出那麼大的動靜,自然很快就被找到了。
蕭無歧來時,眸光陰沉,周身氣壓極低。
「沈如意,你好厲害。」
他一雙黑眸盯著我,目光如有實質,刺得我心虛起來。
「本王今日才知道,你沈如意,原來是司鹽使沈行道府上的二小姐。」
他都知道了?
對了,他今日去查沈家的案子,也該查到我的身份了。
我垂眸,不看他,語氣生硬地問他:「我是什麼身份,重要嗎?跟我去柔然有關系嗎?怎麼,官家小姐的命是命,孤女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明知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去青樓,不就是為了找一個陷在泥潭裡的孤女,好操控,也好善後嗎?」
他一噎,沒有回話,算是默認。
我有些心酸,不該問的,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王爺,若我本就是一個孤女呢?你會有半點惻隱之心,會舍不得把我送出去嗎?」
他怔了怔,眼神躲避了一下,片刻後,繞過這話,道:
「別的姑且不提,你先告訴我,今日你為什麼要偷跑?」
不回答,那就算了。
我扭過頭不看他:「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找你,差點把遙川掀翻?」
「不知道。」
他咬牙,道:「你偷偷跑掉,是想讓我再也見不到你,讓我後悔一輩子,記著你一輩子,是不是?」
後悔?我有什麼本事讓他後悔?我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我神情淡漠,道:「你想多了,跟你沒關系,我隻是想早些完成我們的交易而已。」
「我們的交易結束了。」
他陰沉沉地抓起我的手腕:「沈如意,你跟我走。」
「我不走。」
「聽話,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解釋……」
「我不走!」
我掙開他的手,冷冷地告訴他:「明日,我就要同寧家公子完婚了。」
他怔住:「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沒說胡話,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應該也知道,我與寧公子的婚事被人頂替的事,如今我既然回來了,自然就要與寧公子把婚禮完成。」
良久,他氣笑了,問我:「沈如意,你是為了氣我嗎?」
「氣你?那真犯不著,我再說一遍,我是寧家媳婦,不會跟你回去的。」
他意識到了我的嚴肅,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沈如意,你真要和他拜堂?和一個百無一用的紈绔?」
「他是百無一用,可他願意為我而死!」
我有些激動,想到寧知予命不久矣,有點為他難過:
「這世上願意為我而死的,也隻有他一人了,我與他完婚,一是我們本就有婚約在先,二,也是敬他,愛重他。
「何況,男女授受不親,王爺你與我拉拉扯扯,實在不成體統,請你自重。」
「愛重他?」蕭無歧松開手,眼中的光一點點地暗下去。
「區區幾面,你對他,就情深至此了?沈如意,你的情意好廉價。」
他終於不再與我糾纏,眼神裡滿是失望。
我輕嗤:「廉不廉價,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反正你又不喜歡我。
他嘲諷地笑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寧知予已經快死了,又說道:「既如此,本王便祝福你們百年好合,兒孫滿堂。」
我抬抬眉,回他:「多謝。」
他掃了我一眼,失望透頂,轉身走了。
我把他趕走了。
因為喜歡而失望,因為失望,便恨不得給他一刀,我實在是個很愛計較的人。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裡正難受。
突然,袖中金刀猛地震顫起來。
我眼前黑了一下,險些暈倒,耳畔莫名浮起飄渺的聲音:「一二三,嘿咻,再來,一二三,嘿咻!」
似乎十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