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人,最終因為「我」,而殺了我全家。
而趙澈,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
我抬眼看向霍延。
他那隻握住韁繩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明顯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你說什麼?」
「我說,霍延你這個蠢貨被人耍了,你找錯了人,傅瑤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想傍上謝府的高枝給謝闖下藥,結果丟了性命。」
「你這個蠢貨,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屠了謝氏滿門,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見霍延面無表情,趙澈繼續道:「你不相信麼?當初派去的刺客是朕的人,他們親眼看見你被謝家的小姐救了。」
他有些不耐煩了:「別廢話,快選一個。」
霍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沉黑的眸子在顫抖。
「是真的嗎?」
「當年我去荊州查私鹽一案,中了埋伏,差點死在路邊草叢裡,真的是你救了我?」
生性多疑的攝政王,此時還是不敢完全相信趙澈說的話。
「假的,他騙你的,霍延,你在猶豫什麼,難道你想讓你的孩子失去母親嗎?」
這個事實我也接受不了,我衝霍延大喊。
Advertisement
「閉嘴,你這個賤人。」
我被趙澈扇了一巴掌,霍延的眸子顫了顫。
沈淑然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處境不妙,開始大聲求救:「夫君,救我,我不想死。」
「我們的孩子才半歲,不能沒有娘親啊!」
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天快要亮了,已經有數千名甲軍將這裡重重圍住,
攝政王的手,無助地舉起又放下,下颌抿成一條筆直的線。
攝政王糾結了許久。
他大概是相信了。
或許,他在後悔。
我也在後悔。
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救他。
我確實對他心動過。
可比起後來的家破人亡之痛,年少時那點心動真的算不了什麼。
知道了是他又如何?
他依然是我的仇人。
甚至,更恨他。
最終,他選擇了沈淑然。
沒有意外,也沒有難過,甚至有種解脫的快感。
可我們都忘了,趙澈是個瘋子。
他恨霍延,怎麼可能真的給他選擇的機會。
在放手沈淑然的那一刻,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手腕翻轉,刀尖直直插入沈淑然的胸口。
於此同時,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的利箭,直插趙澈眉心。
16
江山顛覆,必然要以前朝皇族的血為代價。
我求霍延放過長寧。
她那麼小,那麼乖,還叫了我五年母後。
「趙澈的孩子,必須死。」
我發瘋撲到霍延腳下。
「霍延,你把我也殺了吧,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卻蹲下身來,溫柔地將我摟進懷裡,輕吻我:「嬌嬌,我隻有你了。」
那天,我抱著長寧的屍體,耳邊是霍延的呢喃,看著穿著鐵甲的士兵不斷從未面前走過。
他們的刀都出了鞘,身上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一個月後,霍延登基,建立新朝。
我依舊住在鳳儀宮,隻是身旁的宮人都換了一波。
霍延拿著當初送我的那塊玉佩,小心翼翼系到我腰間。
「她當初拿著這玉佩,我便以為是你,是我認錯了人,對不起,嬌嬌。」
「這些年,是我混賬,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謝家。」
「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不要不說話行不行?」
從霍延的話裡,我知道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霍延留下玉佩離開後,回到攝政王府,第二天就接到了邊關告急的消息。
他的眼睛還未完全恢復,便去了戰場。
一去,就是三年。
凱旋的那天,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遠遠看見一個賣豆花的姑娘,他認出了那塊玉佩。
他立即派人去追那姑娘,可惜那天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下屬沒有追上。
又過了幾天,他終於找到了那姑娘的蹤跡時,得到的卻是她的死訊。
得知是謝府的大公子害了她,他便展開了瘋狂地報復。
我不想聽他說話,胃裡面翻江倒海,沒忍住,吐了霍延一身。
太醫被急詔進宮,診脈,是喜脈。
看到霍延的臉黑的像鍋底,我第一次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
我覺著很有意思,試著跟霍延談條件。
「霍延,如果我告訴你,留下這個孩子,我可以原諒你之前對我所做的一切,你會同意嗎?」
我本就不抱希望。
隻是很好奇,他所謂的深情,到底能到哪一步?
「趙澈的種,一個都不能留。」
果然。
我端起碗,一飲而盡。
避子湯苦澀,腹部墜痛的感覺再次襲來,與上次一樣,我疼得在床上打滾。
不同的是,這次,霍延握著我的手,跪在床邊。
「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沒了後,我整夜整夜的哭,倒不是舍不得我同趙澈的孩子。
隻是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好失敗。
曾經,我是謝家的小女兒時,一心隻想嫁一個好夫婿,然後快快樂樂地生活一輩子。
進了宮,我也努力做一個好皇後。
後來,家破人亡,被凌辱,我隻想死。
卻連死,都做不到。
從那天起,霍延在我面前卑微地像條狗。
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沒有我的允許,他連我的一片衣角都不敢碰。
唯有一件事,他總是不讓我如願。
「既然知道了真相,總該放過我阿兄了吧?」
可他總是推辭,說阿兄在養病,病好了,自然會回來見我。
他這樣吊著我,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熬著過。
又到了冬天,鳳儀宮裡點起炭爐,燒的依然是最好的銀絲炭。
我有些想念阿兄小時候在爐子上烤的紅薯了,又甜又糯。
我也想爹,想娘,想謝府的每一個人。
可是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可能見到他們了。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再見阿兄一面。
熬過了冬天,又到了春天。
某一天,我忽然來了興致,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看了一半的遊記,不知道放哪兒了。
我將屋子翻了個遍,又去霍延的書房找。
在一本破損的古書中,發現一封夾著的信。
信上說,我阿兄在被送到南風館的第二個月,就因為不堪受辱,絕食而亡。
我看了看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南風館。
霍延居然在折斷阿兄的四肢,廢了他男人的尊嚴,割掉他的舌頭之後,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我的手在抖,整個身子都在抖。
那個明媚張揚,肆意爽朗的阿兄。
路上遇到歹人欺負弱小會拔刀相助。
被人嘲笑紈绔依舊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的阿兄,死在了南風館。
泛黃的信紙自指尖飄落。
窗外啾啾鳥鳴,我轉頭,剛好看見一隻雀兒從枝頭飛走。
天空遼闊,它隻管飛。
我追隨著雀兒的方向,爬上了最高的城牆。
霍延聞訊趕來,朝我伸出一隻手。
「謝嬌嬌,下來。」
他的祈求,帶著哭腔。
「我阿兄死了,是麼?」
「因為你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霍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年在路邊救了你。」
「永別了。」
「若是有來生,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繁花一夢,盡數墜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到有個人影跟著我一起跳下了城牆。
17
番外——
我叫安如意,是新朝的皇後。
聽宮人說,我是新帝外出打獵時撿回來的孤女。
我不記得了,因為我不小心跌落城牆,摔壞了腦子,失憶了。
新帝霍延潔身自好,他封我為後,後宮便隻有我一個女人。
我們有兩個孩子,但都不是我所生。
那是新帝還是攝政王時,他的王妃為他生下的一對龍鳳胎。
在皇宮的日子,我很幸福。
我的皇帝夫君待我極好。
冷了給我捂腳,熱了給我打扇,還會陪我看星星,看月亮。
他的輕功極好,腳尖一點,抱著我躍上屋頂,我們一起倒在瓦片上。
頭頂銀河,訴說綿綿愛意。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偶爾會覺得空落落的。
兩個孩子也很好,雖不是我親生,勝似親生。
霍啟聰明伶俐,讀書好, 從不用我操心。
霍昭天真可愛,小嘴甜, 會攬著我的脖子甜甜地叫我母後。
一家四口, 仿佛這世間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惜好景不長。
啟兒和昭兒六歲那年, 我陪霍延去城外相國寺祈福, 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埋伏。
危急時刻,霍延為我擋了一刀。
刺客當場被抓, 是前朝餘孽。
刀上有劇毒, 臨死前,他緊緊拽著我的手, 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
可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霍延死後,年僅六歲的霍啟繼位。
我成了太後,垂簾聽政。
又過了十年,啟兒和昭兒都長大了。
啟兒像極了霍延,簡直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是位明君,娶了林將軍家的女兒後,御駕親徵, 親自收復了當初被前朝皇帝拱手讓出去的北境十座城。
而昭兒,也出落地沉魚落雁, 性格依舊古靈精怪。
我忙著為她挑選京城中世家公子做驸馬。
她卻左一個看不中,又一個看不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御花園, 看到她跟他的小暗衛有說有笑。
第二天,我便將那暗衛安排了個世家養子的身份, 給他們賜了婚。
昭兒高興地抱著我的脖子蹭我:「謝謝母後,母後是世上最好的母後。」
我看著昭兒臉上幸福的笑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人這一生, 變故太多,能抓住的東西太少。
我們能做的, 就是珍惜眼前人。
又過了許多年, 新朝在啟兒的治理下,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老了, 走不動路了。
身邊圍繞著許多孩子。
他們總是「老祖宗, 老祖宗」地叫我。
昭兒也做了祖母, 她和那個小暗衛幸福地過了大半輩子,去年,那個小暗衛死了,她就又搬回宮裡來陪我一同居住。
這天,日頭不錯, 昭兒陪著我在園子裡喂錦鯉。
池子裡的錦鯉可真多呀,它們看見我過來,都一擁而上圍了過來。
我非常喜歡這一池子的錦鯉。
我咬著唇,汗湿錦榻,空洞的目光盯著搖晃的帳頂。
「【(」醒來, 感覺眼睛湿湿的。
昭兒問我:「母後,您怎麼哭了?」
我摸了摸眼角,那裡,果然已經湿冷一片。
我做了六十多年的安如意。
快死了, 才想起來,自己其實是謝嬌嬌。
這是幸,還是不幸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