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有謀反之心,我本指望著他能殺進京來,將霍延和趙澈都殺了。
可沒想到他這般不中用,本來萬事具備,卻因為在青樓與窯姐兒調情時暴露了全部計劃。
那個窯姐兒是霍延安插在各地的探子之一。
事情還未開始,便已經輸了。
燕王府滿門抄斬,據說連看門的狗都沒有放過。
霍延拿著我與燕王往來的信件,怒不可遏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他惡狠狠掐著我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就憑你,也想讓我死?」
我閉上眼,放棄掙扎,十分希望他就這樣把我掐死。
感受到他手一松,我睜開眼,注視著他的眉眼,一股莫名悲傷的情緒凝結在心間。
「攝政王,你不分青紅皂白,屠我謝家滿門,難道不該死麼?」
關於傅瑤的事,我跟他解釋過很多次。
是她自己下了藥算計我阿兄,我阿兄是無辜的。
可攝政王怎麼會相信呢。
他認準了的事,任旁人如何說,都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你們謝家的人,一個個都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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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了閉眼,懶得再與他爭辯。
攝政王最懂怎麼折磨人了。
他知道我想死,偏偏不如我願,轉而將怒氣撒到了幫助我傳遞信件的小太監身上。
那個小太監叫吉祥,十四歲,年紀小,所以最是好騙。
我給了他幾顆金瓜子,騙他說是給宮外友人的信,他便幫我送了一封又一封出去。
他被殺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皇後娘娘,為何騙我?」
霍延也說:「皇後娘娘,記住,是你害死他的。」
我親眼看著吉祥死掉。
血,好多血。
鮮紅色的液體從胸前的窟窿裡流出來,在地上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溪。
我一時想不通,他那麼瘦,身體裡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呢?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哦,謝氏被滅門那天,地上也是這樣,流了好多血。
我爹,我娘,還有謝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
當天晚上,我便發起了高燒。
9
燒糊塗了。
真是奇怪,我又夢到了那個少年。
夢裡,我又回到十七歲,在丫鬟管家陪同下,坐著馬車去荊州城看望祖母。
在路邊休息的時候,丫鬟驚叫一聲。
「呀,小姐,這裡有個人!」
草叢裡的少年白衣被血浸染,奄奄一息。
我用丹藥將少年救活,簡單包扎後,想帶到荊州城去治療。
誰知走了沒多久,又遇到一伙殺手,交戰中少年拉著我逃上山,躲進一處山洞。
我們迷了路,不敢貿然下山,隻得在山洞裡暫時住了下來。
好在山上有野果,河裡還有魚,可以充飢。
我們都沒有問彼此的身份,也沒有提自己的名字。
我是未出嫁的女兒家,與一陌生男子共處這麼久,若是留下名姓,怕引來無妄之災。
少年似乎也有所顧慮。
我也瞧出來了。
那些殺手,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
隻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到底還是動了心。
半個月後,我在樹下摘野果,阿兄帶人來山上尋到了我。
我回到山洞,發現少年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塊玉佩。
可惜後來,那塊玉佩也被我不小心弄丟。
後來,我再未見過那個少年。
如今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原本的事情是那樣發展的。
可不知為何,這次在夢裡,我隻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做。
馬車駛離,少年無人問津,大概會死在這裡。
10
我睜眼,正好聽到太醫大聲宣布:「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有喜了。」
消息太過突然,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趙澈不知何時來了我床邊,也愣住了。
這個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可是不應該呀,我每次都有喝避子湯的。
趙澈的臉色差到極致。
他捏著拳,咬著牙,半晌,蹦出一個字:「賞!」
太醫得了賞賜,歡歡喜喜地離去。
鳳儀宮裡什麼都瞞不過攝政王。
趙澈前腳走,攝政王後腳就進來了。
「墮了便是。」
「我想把他生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忤逆攝政王。
攝政王很不開心,他一隻手捏起我的下巴,疼痛迫使我睜著眼睛直視他。
他說:「謝家人的血,髒。」
我被強行灌了一碗墮胎藥,下半夜的時候,感覺小腹墜痛,冷汗直流,感覺有重要的東西從身體裡流走了。
迷迷糊糊中,看到有好多個人影在眼前晃。
我拉著那人的袖子:「爹,娘,阿兄,我好疼。」
11
整整一個冬天,我沒有見到攝政王。
新年到了,宮裡貼春聯,放鞭炮,喜氣洋洋,我過了個好年。
一直到正月初十,外頭傳來消息,攝政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
我得了信兒,讓人打了兩隻純金的長命鎖,送去攝政王府。
坐完月子,按照規矩,沈淑然帶著兩個孩子來宮裡謝恩。
我看著襁褓中的小小嬰孩,內心化成一灘水。
不知道為什麼,我恨攝政王,對他的孩子,卻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我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孩子,在觸碰到襁褓的那一刻,看到了沈淑然慘白的臉色。
算了。
我收回手,恭喜她。
「王妃兒女雙全,真令人羨慕。」
沈淑然笑了笑,我看到她藏在寬袍下的手,死死摳著自己手心。
12
當天晚上,攝政王便來了鳳儀宮。
北狄侵擾大遼,邊關告急,攝政王又要去打仗了。
晨光熹微,我睜開眼,看見他早已立在床邊,正將一件銀色的盔甲往身上套。
王妃懷孕這幾個月,他大概是憋慘了,昨日王妃一走他就來到我這裡,一直廝混到現在。
我眨了眨眼,心裡想的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不知這盔甲能否護住他,又能護住他幾時?
「皇後娘娘,收起你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
被霍延瞪了一眼,我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腦子卻興奮地睡不著,他這一去,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年半載。
想到有這麼長的時間見不到攝政王,我就開心的不得了。
腰間覆上來一隻手。
「時間尚早,咱們再來一次。」
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哆哆嗦嗦穿衣服時,卻發現那件鴛鴦織錦的肚兜不見了。
13
趙澈登基七載,後宮隻有三妃二嫔,和兩名貴人。
膝下也隻有一個女兒。
大臣們急得火燒火燎,每天在大殿上逼趙澈選秀。
趙澈沉迷於南山行宮的建造,便把選秀的事全推給了我。
這一批的秀女總共五十人,我挑挑揀揀選了五個。
與趙澈討論該如何冊封時,大公主長寧爬上我的膝頭。
「母後,宮裡又要來新娘娘了嗎?」
「是呀,有新娘娘陪長寧玩,你開不開心?」
長寧皺著那張與她去世的母妃長得極像的小臉,十分糾結地想了一會兒。
「長寧想要妹妹,母後和父皇能給長寧生個妹妹嗎?」
我一陣心虛,捂住長寧的嘴:「莫要胡說。」
我與趙澈夫妻情分已盡,哪裡還會再有孩子呢。
14
半個月後,京城大雨。
那是我有生以來經歷過最大的雨。
黑雲壓城,傍晚時分,不見天光,暴雨如注。
荷花池裡的錦鯉青蛙都被衝到了岸上。
也就是在那個大雨傾盆的雨夜,趙澈帶人闖人我宮中,將鳳儀宮的宮人全部斬殺。
那些人都是攝政王的人。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步步朝我走近,閃電照亮他血紅的眸。
他在笑:「皇後,告訴你個好消息。」
「霍延死了。」
轟隆!
一聲滾雷,似乎要將鳳儀宮的房頂劈裂。
「哈哈哈,他終於死了。」
「朕再也不用受他鉗制,朕終於可以做真正的皇帝。」
我披著寢衣,跪坐在床上,看著血滴從劍身滑落。
心裡隻在擔心一件事。
霍延死了我不在乎,可是我阿兄呢?
趙澈的目光落在我玲瓏的身軀上,漸漸變得不太對勁。
他忽然扔了劍,朝我走來。
我驚慌地跳下床,想要逃跑,被他一把拽回來,扔到床上。
我拼命反抗,今日趙澈的力氣格外大。
他撕碎我的衣服怒罵我。「賤人,為什麼要反抗?」
「你本就是朕的女人,裝什麼貞潔烈女?」
……
那一夜,好像格外漫長。
皇宮死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霍延安插在皇宮裡的人,趙澈將他們連根拔起。
修建南山行宮不過是個幌子,趙澈在那裡偷偷養了一支軍隊。
而在北境,趙澈以主動貢獻十座城池為代價,勾結北狄人,裡應外合,將霍延騙去北境。
是我一直低估了趙澈。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
更何況,他是一個皇帝。
15
真正的宮變,發生在兩個月後的凌晨。
本來應該已經死在戰場的攝政王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還帶著兩萬精銳直接殺進了皇城。
這一次,他沒有手軟,破開宮門。
趙澈眼見大勢已去,狗急跳牆,帶著我從密道裡逃跑。
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還抓了沈淑然。
卻在密道的出口處,被霍延的兵圍住。
趙澈將刀架在我和沈淑然脖子上,他已經瘋了。
「霍延,我們玩個遊戲吧,這兩個女人你選一個,另一個陪我去死,你選誰?」
攝政王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人群中,幽黑的目光,在我和沈淑然之間徘徊。
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好選的。
我和沈淑然,都不是攝政王的愛人。
一個姘頭,一個替身。
當然沈淑然還是比我有優勢的,她是攝政王兩個孩子的生母。
怎麼選,其實很明白了。
可是趙澈顯然不想讓這件事這麼簡單結束。
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臨死前,也要讓霍延不痛快。
他講出了一個秘密。
「當年真正在路邊草叢救你的人,是謝嬌嬌。」
「你找到的那個傅瑤,隻是個偷了別人玉佩的小偷。」
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記憶中的少年與眼前霍延的模樣逐漸重合在一起。
我想起來了。
那日我在攝政王府醒來,一眼便認出了攝政王是當初路邊草叢裡的那個少年。
可是他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後來,我就把他是當初那個少年的事忘了。
因為忘了,就不會那麼痛。
我來不及看攝政王的表情,隻覺得一切都荒唐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