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裡面搜出過死掉的蜘蛛、發霉的蛋糕、嚼過的口香糖……
終於有一天,天沒亮我就在學校等著。
我抓到了惡作劇的人,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心情極好。
下課,我打著哈欠、伸懶腰,經過她的座位時順走了桌上的橙子,她茫然地抬起頭,我立刻嬉皮笑臉地回應:「幫你解決了。」
「程落衍,」她追出教室,和我保持著幾步的距離,輕聲地說,「別和我走太近,別人會議論你。」
議論?議論什麼?不外乎就是說我和她一樣道德敗壞。
正好,我巴不得聽人說我是她的同黨,這樣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靠山,也就不敢隨隨便便地欺負她了。
至於他們怎麼看我,誰知道呢?
我又不在乎。
好在路昭昭是真的拿我當兄弟,所以解救她的時候算上了我一份兒。
我們編造了離譜的傳言,救她出沼澤。
這一次,我總算沒有遲一步。
7
我好像越來越見不得她受委屈。
於是在阮棠想道德綁架她的時候,我朝阮棠潑了麻辣燙,又發表一番茶言茶語,把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背後有難聽的話,可那又怎樣呢?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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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他人怎麼說,我無所謂。
晚自習的時候我打算寫一首詞:
蔚藍無用,擋不住陽光昏庸
遠處飛來的石子墜入水中
水花泛起又沉默
一切有了脈絡
那把匕首是意有所指
又或者是唯唯諾諾,還是軟弱
潮水湧來將她淹沒
樹葉紛紛灑落
這是她被誤解、所經歷的一切,我想記錄下來。
寫到最後幾句,陷入瓶頸,我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尾。
一陣風吹過來,我抬起頭,看見她低著頭做題,一會兒微微地皺眉,一會兒用手輕輕地拖住額頭。
月光剛好落到走廊上,滿眼都是飛舞的灰塵。
我心一動,寫下了結局:
要不要追上狂奔的風,讓月光穿透魂魄
在無人處降落
那裡很遼闊
她應該自由,應該發光,隻是不知道最終,她的靈魂想在哪裡降落?會有我嗎?
8
路昭昭把詞給她看後,她輕輕地念出結尾的幾句,對我說了「謝謝」。
我也沒想到,像我臉皮這麼厚的人,還有結巴的時候。
更沒想到,對班集體活動不怎麼感興趣的我,迅速地排了一個話劇,隻想替她解圍。
有一天排練的時候,路昭昭突然問我:「為什麼要在那首詞裡寫你姐姐的名字?」
「什麼?」我愣了愣,有嗎?
「紛紛灑落,意有所指啊!」
路昭昭提醒道:「林老師就隻看見了那兩個字。」
「巧……巧合。」
明明真的是巧合,我卻開始心虛,心裡亂得不成樣子,眼睛也控制不住偷偷地看向她。
她眼裡沒有波瀾,好像並沒有將這當成一回事兒。
我松了口氣,可心似乎又因為失望空蕩蕩。
有點兒煩。
9
我姐終於坐不住了,她把自己即將辭職、出國的消息傳播出去,又命令我帶著她的日記去見林慕。
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我姐這麼雷厲風行的人,竟然也會在一份感情上拖拖拉拉快十年。
林慕表白那天何蔚月也在,我吐槽林老師土的時候她反駁我說,人不會覺得付出過真心的人或事土。
心突然就不對勁兒了,我忍不住問了那句話。
「不土啊。」她回答。
雖然我知道她隻是隨口一答,甚至可能並沒有認真聽我在問什麼。
可那一刻我好像終於理解我姐了,感情這種事兒,似乎連自欺欺人也能讓人心情愉悅。
從那天起我就在想,今後一定不能像我姐和林慕那樣,白白地浪費那麼多年的好時光。
10
我常常看到一句話,說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
當這句話落到我兄弟路昭昭身上時,我才切身地體會到這有多殘酷。
我們習慣了提起她,習慣和她說話,很長一段時間總會下意識地喊出她的名字,總會突然沉默。
大概人的心都是由一個又一個人填滿,分量越重的人佔得越多。
有一天重要的人離開、消失了,心就空了一大塊。
路昭昭在江時遠心上佔得太多了,所以他的心太空了。
他變得沉默、頹廢,時常盯著某個點發呆。
有很多次我都想勸,可一開口就語塞,因為我明白那種無力感。
想要保護,想要留住,想要抓緊。
可是無能為力。
11
那段時間我常常去何蔚月的大學找她,而她總是很忙。
我已經逛熟了他們學校,甚至連小吃街哪一家味道最好都一清二楚。
就有那麼一天,她和江時遠討論著問題從校門口出來,而我正在路邊啃烤玉米。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跟他們格格不入,像個毫無鬥志、毫無理想的闲雜人等。
我不再去找何蔚月,可她實在太多事兒,根本沒有察覺到。
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她的生活裡,其實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她和江時遠參加了比賽,決賽那天我也偷偷地去看了。
臺上的她冷靜自信,像我曾經期待的那樣,在發光。
這分明才是真正的她,從前我做的那些事兒,說到底換個人也行。
而她卻是獨一無二的,我曾覺得洛塵宇配不上她,那我呢?
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在電瓶車旁邊徘徊,猶猶豫豫、鬼鬼祟祟。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產生誤解,覺得一無所有的自己就配站在她身邊了?
臺下掌聲雷動,我向來隨心所欲,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自卑。
而這一刻我驟然清醒,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交不上學費、被欺負的小姑娘,也不需要我解圍了。
12
從臺上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何蔚月往人群裡張望,我趕緊低下頭,不願被發現。
我不僅不去找她,甚至開始躲著她,興許是因為她沒那麼忙了,總之很快地就發現了這件事。
她問我怎麼了,我卻也答不出來。
我不知道站在她身邊的會是誰,總之不應該是我。
終於有一天,她對我說要把事情講清楚。
「我想了很多……」我承認,我已經不敢見她了。
「我知道,先見面吧,總得把事情說清楚。」
「還是算了。」
「你別替我做選擇。」
她掛掉電話,我立刻慌張了,趕緊從學校跑出去,到校門口的時候被她堵住。
我想也沒想折回教學樓,找了個空教室把門關上。
她追上來拍了幾下門,我沒應。
半晌後,她在門外問:「程落衍,你敢站在小偷何蔚月身邊;敢替她背上難聽的指責和議論,現在卻不敢看我一眼嗎?」
「你是唯一,而我可替代。」我回答。
「誰說你可替代?」
她生氣了:「你永遠信任我,永遠真誠,永遠熱血,這個世界隻有一個程落衍能讓我自由,還不夠成為唯一嗎?」
「如果不夠,我喜歡你,這夠嗎?」
我再也聽不下去,推開門和她四目相對。
「程落衍,我再問你一遍……」
「足夠了。」
我打斷,把她擁入懷裡。
我突然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也想起自己是怎樣一個人。
兩情相悅,足以相配。
至於別的,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13
某天和何蔚月一起去自習,我突然想起高中時候的事兒,於是問她為什麼要把偷電瓶的事兒告訴洛塵宇,卻沒有告訴我。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她反問。
原來我遇見她那天我們都記住了彼此,卻一直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難怪……難怪一開始她面對我總是心虛。
短暫的沉默後,她開始寫論文,而我摸出紙寫我的新詞。
結尾始終是我的難點,我煩躁地把收錄歌詞的筆記本翻來翻去,剛好翻到高中時為她寫的那首。
我的手指撫過其中的兩句:蔚藍無用,讓月光穿透魂魄。
因為林老師,大家都知道詞裡有我姐姐的名字;卻隻有我一個人知道,裡面還有她的名字。
我姐姐的名字,是巧合;而她的名字,是我的私心。
直到現在,這個秘密都沒有人發現,而我也並不打算說出來。
回去之後我整理東西,發現那一頁多了一張紙條。
是她的字跡,上面隻有短短的一行字:程落衍,在無人處,我也無數次地寫過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