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彎腰撿起來看那幾句詞。
「紛紛灑落,意有所指。」
他把紙放在桌上,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過那兩個字。
「林老師?」
我小聲地叫他,沒回應,於是我把手背在身後東張西望,發現桌上放的是一本詩集。
詩人叫海桑,翻開的那一頁寫著:
月光打在窗臺上
影子也會疼
金黃的星星,幽藍的星星
和已經熄滅的心
我心事重重,不能自已
把你的眼睛也數進去
好溫柔可又好傷心的詩!
真想不到,林老師還挺浪漫,我看他神情恍惚,好半天沒有出聲,忍不住問:「林老師,是什麼心事啊?」
「啊?」
林慕回過神,他用手掌覆蓋住歌詞,抱歉地朝我笑笑搖頭:「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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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低頭看我標出來的題,他眉頭越皺越深,好像我問的是道無解的科研難題。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移開手,雙眼盯著歌詞,最後嘆了口氣問我:「昭昭,你有沒有遇到過一些人或者事,她消失之後,你好像已經忘記。可是有一天她回來了,你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不一樣了,死氣沉沉的生活好像又有了希望。」
「我懂了。」
我撓撓頭,露出了然的目光:「您是說程落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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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被我戳穿心事的林慕臉上閃過一絲難為情,他尷尬地咳了咳,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當然是去找她啊!」
我肯定地點點頭:「人生苦短,喜歡就要抓住!」
說完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在辦公室裡踱步:「您有沒有看過一句話,叫作所有的突然想起,都是一直放在心裡。」
「人嘛,可不就是這樣,不提起的時候那就是忘記了;一提就想起的,應該不是忘記了,是自欺欺人。」
我鬥膽拍了拍林慕的肩,想象自己是一個滿頭白發的智者,老氣橫秋地勸道:「如果還有擁有的機會,那就一定不要失去。再說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怕什麼?」
林慕被我這副樣子逗笑了:「路昭昭,你還懂挺多。」
「不是我懂得多,」我誠實地搖頭,「這都是電腦屏保圖片上寫的。」
「你說的有道理,我會好好兒地考慮。」
林慕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聽進了我的話,我終於放下心不再勸說。
這些老師啊,總是這麼讓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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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辦公室沒走幾步,我就聽見程落衍在說:「沒完沒了了。」
走近發現何蔚月也在,她微微地皺眉,眼睛盯著樓下,看上去很疲憊。
我走過去問了幾句才知道,阮棠又開始作妖了。
過段時間是校慶演出,原本班主任劉老師安排阮棠代表我們班上臺彈鋼琴,她也答應了。
可現在這崽種非說自己傷害了同學心裡難受又病了,狀態太差,怕給班級丟臉,死活不願意上臺。
就這麼又把鍋甩到了何蔚月身上。
「我就不信,這校慶沒她還不辦了?」
程落衍一臉不耐煩,轉頭安慰何蔚月的時候聲音又柔了下來:「別擔心了,這事兒我來解決。」
別說他,我都煩死了,阮棠真的難纏,好像安安生生地過幾天日子能要她的命一樣。
好在程落衍動作快,安排了一個小話劇要表演。
我很榮幸地被他選中——我演背景的小火苗。
江時遠同時入選,他也是個背景板——發瘋的王子,上臺沒多久就淪為背景。
「路昭昭,你隨便折騰,反正沒人能看見你的臉。」
程落衍用巨大的橙色塑料袋把我整個人套起來,說道:「到時候燈光一打過來,你就使勁地造作。」
這我熟啊,我拍拍他的肩膀,胸有成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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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前一天,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躺在床上隨便打開了一個視頻。
是塔羅測算,本來我也沒認真聽,可塔羅師突然來了一句:「你現在有一件很煩惱的事。」
我立刻從床上坐起來豎起耳朵,準啊,真準!
「這件事總體沒有什麼大問題……」
還好還好,我放心地拍了拍心口,許願一切順利。
「但這仍然是一個考驗……」
什麼?考驗?我的心又提了起來,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不過不用過分擔心,事情會迎刃而解。」
那就好……我松了口氣躺下,盯著天花板發呆。視頻裡塔羅師還在說話:「我們再看一看最近有沒有需要注意的事。」
她似乎抽出了幾張牌,分析道:「這件事是你生命中的大劫難……」
話到一半,手機響了。
「路昭昭,幹什麼呢?」江時遠問。
「我躺著。」
「睡不著吧?」他說,「你去窗口看看今天的月亮。」
我爬起來跑到窗戶那邊,果然看到一輪圓月,月光皎潔,樓下一片明亮。
江時遠似乎和我一樣在看月亮,我倆沉默了一會兒,他既不掛電話又不開口,於是我問:「你在幹什麼?」
「在跟月亮說晚安。」
「那就是該睡覺了吧?」
我打了個哈欠,正要掛電話,聽到對面傳來了微弱的聲音:「其實不是在跟月亮說。」
「江時遠!」
我笑嘻嘻地喊他的名字,眯著眼睛描天上的月亮,一邊說:「我問過月亮了,她讓你快點兒睡覺。」
他輕輕地笑了笑:「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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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臺的時候還算順利,但是說老實話,排練了那麼久,我仍然沒怎麼搞清楚我在塑料袋裡時的劇情。
隻能聽到男主角不停地對江時遠演的瘋王子嘶吼:「你這個瘋子!」
「我沒瘋!」江時遠否定。
緊接著燈光打在我身上,我這團小火苗開始造作,音樂也詭異起來,烘託出江時遠發瘋的氛圍。
看到光的剎那,我知道表演時刻到了。
我像平時一樣極盡所能地扭動,成為一團無比猖狂又快活造作的小火苗。
正當我忘乎所以,突然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刺啦——」一聲,我眼前的一切猛地清晰起來。
橙色塑料袋破了,底下的觀眾都好奇地看著我。
腦子裡一片空白,就連音樂也驟然停止。
完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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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靜默片刻,江時遠緩緩地走向我,而後他伸出手輕輕地將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上,開口了:「多麼美麗的公主啊!」
說完低頭看我,星光灑落,溫柔的光包裹著他眼睛裡的那個我。
「你說,晚風為什麼總是往同一個方向吹?」
「風把枯葉帶到你的手掌心,你輕輕地觸碰,它便化成了天邊一朵雲,雲中一顆星,落到我的心上蔓延成昏黃陳舊的暮色,又沒入天際幻為皎皎星河,陪我走過一冬的枯萎。」
「原來晚風都往同一個方向吹,是要追尋你眼眸裡的春天。」
「而我將船靠岸,停留在那個溫暖、明媚的春日裡,抓住星星點點落到心上的歡喜,與你相逢。」
音樂隨著他的話舒緩起來,我感到他指尖的溫度,於是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那些星星點點,就在裡面。
靈動、輕柔的曲子慢慢地滑過,我倆就這麼對視,突然一陣雷聲響起,演侍衛的程落衍大喊起來:「王子殿下,您在說什麼?您面前的,可是一團火啊!」
他話音剛落,音樂驟然詭異,氣氛也被打破,一道藍色的光打過來,我和江時遠如臨幻境。
「火?」
江時遠搖搖頭,側著身子讓人們看見我,他的語氣嚴肅、認真:「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公主,足以讓整個王國為之傾倒。」
臺下的目光齊刷刷地看過來,為了不讓他們失望,我咧開嘴,假笑起來。
「天啊!」
我還沒笑完,程落衍已經跪倒在地,他面露悲痛之色,雙手朝天攤開:「王子已經產生幻覺,把這團火當成公主,他徹底瘋了!」
緊接著是一陣電閃雷鳴的音效,燈光閃來閃去,趁著這邊黑,我被人架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臺下一陣歡呼和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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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地脫掉塑料袋坐在何蔚月旁邊,江時遠那段劇情已經走完了。
他徹底地淪為背景板,退到角落把舞臺留給了男主角。
男主角在臺上侃侃而談,他身邊有真花、有假樹;有光彩照人的女主角;還有來來往往的配角。
那些人和景裡,我卻隻看見了江時遠,他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即使他隻是站在那裡微微地低頭,保持瘋癲的姿態。
我猜他現在一定在想頭上的假發太重了,或者是想待會兒吃什麼,說不定還記起了前幾天給我講的物理題。
想想就好笑,這世界上有哪個王子會愛上一團火。
謝幕時,江時遠往這邊看,於是我拼命地朝他招手,他笑了一下向我比了一個俗氣的剪刀手。
他沒有立刻下臺,因為被主持人抽中要回答問題,答完了可以選擇臺上的獎品。
一共四個人,有四樣獎品,呼聲最高的是一個唱片機形狀的小音箱。
男主持人用手摸了每一樣獎品,大地聲問:「準備好了嗎?」
臺上的四位選手敷衍地點點頭,反而是臺下的觀眾開始「哇哇哇」地起哄。
其中當然包括我。
我拼命地揮動著手中的橙色塑料袋,希望江時遠看見。
他確確實實往這邊看了,我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在看我,於是舞得更歡了,塑料袋隨著我的動作在風裡稀裡哗啦地響。
「下面我要出題了,諸位聽好。」
男主持人故作神秘地停頓片刻,終於問:「請立刻說出一句古詩文,搶答開……」
「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
他話還沒說完,競爭已經結束,江時遠幾乎是脫口而出。
帥炸了,帥炸了!
「江時遠江時遠你就是殺手锏,遇到你都要小心一點!」
我瘋狂地踩在椅子上吼,何蔚月擔心地替我拉著凳子,叮囑道:「路昭昭你自己倒真要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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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的競爭對手面露失望,其中一個男生眼巴巴地望著那個小音箱,微微地嘆了口氣。
隻見江時遠把手放在音箱上,輕輕拍地了一下,卻微微地搖頭,轉手拿了旁邊戴著頭盔的小黃鴨。
「Yes!」
我激動地抱住何蔚月:「我最喜歡那個了!」
她點了點我的額頭笑起來:「路昭昭,你怎麼這麼吵?」
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江時遠,他下臺之後果然把小黃鴨給了我,並解釋:「正好放在你的小電瓶前面,讓它每天陪著你。」
小鴨子戴著粉紅的頭盔,上面畫著彩虹和星星,頂上還有一個小風車,風一吹就呼呼直轉。
可愛得不得了!
我接過小黃鴨重重地親了一口,把小小的鴨子放在手心,誇江時遠:「太帥氣了,不過那兩句古詩文我從來都沒見過,你哪裡看到的?」
他輕聲答:「偶然看見,就記住了。」
「不愧是學神,過目不忘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