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開始每天拉著江淮往圖書館跑,時不時就給他送習題。
我在重點一班,他在普通七班,每次都要下一層樓才能到他的教室。
江淮在學校似乎總是躲著我,我很少能在教室門口堵到他,在圖書館他也從來不和我坐一起。
在食堂我想湊到他旁邊也被他用眼神制止,可一到放學後,他又如常和我走在一起。
我有點委屈,不明白江淮為什麼對我若即若離。
學校漸漸傳起流言,越來越多的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我不是沒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
而我這樣的行為落在別人眼裡,就成了又一個追求江淮而不得的女生。
「那不是一班的書呆子嗎?江淮怎麼會喜歡她這樣的,不是自取其辱嗎……」
「聽說她是沈嵐的妹妹,她連自己姐姐喜歡的人都要搶,也太不要臉了。」
「還以為好學生和我們不一樣,沒想到還不如我們呢。」
「……」
我淡定自若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把他們背後說人壞話的心虛難堪盡收眼底。
說來奇怪,從前別人說我一句不好我都能在心裡膈應很久,難受很久。
但現在,我對流言無動於衷。
又一次在食堂裡,我已經會自覺坐在離江淮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試圖靠近,也沒往他那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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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聽見了他身邊幾個同學的大嗓門。
「淮哥,行啊,兩姐妹都被你迷得暈頭轉向……」
砰的一聲震響。
江淮踹了那人椅子一腳,罵了一句:「迷你媽。」
我從飯碗裡抬起頭,江淮在大半個食堂震驚的目光下,端著餐盤朝我走來,臉上怒氣未消。
他在我身旁坐下,臉上怒氣又瞬間收斂。
「別聽他們胡說,我跟沈嵐……」
我瞧著他變臉變得著實有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斷了他的話。
江淮愣愣看我笑,身上的戾氣陡然全部消散。
我笑著問他:「在學校不躲著我了?」
「沒躲。」
江淮抬手摸了摸我的頭,語氣滿是歉意:「我……抱歉。」
18.
江淮在食堂摸我頭的畫面被人用手機拍了下來。
學校流言傳得愈加洶湧,就連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桌都來問我。
他欲言又止:「你跟江淮……」
我還沉迷在題海,沒抬頭隨口應道:「嗯?」
同桌遲疑半晌,悶著聲音問:「你不是不早戀嗎?」
我停下筆,認真思索了一番:「如果……」
我正要回答,班長忽然來找我:「沈餘,老師喊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班長看我的眼神充滿審視和懷疑,她等我站起身了才說明道:「是系主任老師。」
我淡定走出教室,等走到旁人看不到的視野,才敢深深吸一口氣。
我們系主任是學校裡人人聞之色變的嚴師,他走在抵制高中生早戀的第一線,經常晚上拿著手電筒去操場、草坪、學校角落各地尋找男女同行的身影。
他批評男同學時愛拿我的同桌做標桿對比,批評女同學時就會拿我做標桿,他從前待我是極和顏悅色的,卻向來對江淮很看不慣。
我心知他眼裡有多容不得沙子,站在辦公室門口再次深深吸了口氣,才敲響了門。
恐怕是場硬仗。
19.
系主任坐在辦公桌後,肉眼可見地不滿意和不贊同。
待我問完好,他便開門見山地來了一句:「沈餘,你以後別和江淮來往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淮那是什麼人?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像什麼話。
「你們現在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首要任務就是學習,現在還不收心,要是成績變差了、高考考差了,你要後悔的!
「你現在年紀還小,別被那些花花腸子迷了眼,等到大學了你會遇到更多優秀的人,到時候一點都不遲,知道嗎?」
「……」
我知道,但凡今天傳起的緋聞是我和我同桌,系主任都不會是這個態度。
他隻是單純不喜歡江淮,覺得江淮這樣仗著家庭背景混學業的人是蛀蟲,才言辭這麼激烈罷了。
我也知道,如果是放在其他青春期的迷途少男少女們身上,老師的這番話並沒有錯,甚至是金玉良言。
但我終究和其他人,有那麼點不同。
我從頭到尾默默聽著,見他的話告一段落,才斟酌著開了口。
「老師,江淮也隻是個高中生,雖然他有點不普通,但他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一句話就叫系主任氣得直瞪眼。
我沒理會,兀自說著。
「高中三年來,上周全科模擬考我第一次考了段裡第一名。這是我努力的成果,和江淮無關。
「同樣地,如果有一天我的成績變差了,那也一定不是因為江淮,隻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從口袋裡抽出早就準備好的紙條遞到系主任面前,上面是江淮高三以來的每次考試成績。
「江淮幾次考試最低名次是段裡 500 名,最高的時候是上周考的第 200 名,但他每次甚至都沒把試卷寫完,他是可以……」
系主任鐵青著臉,從鼻腔裡重重發出冷哼:「哼。」
我聽出系主任這一聲蘊含的濃濃的不屑。
他的意思很明顯,江淮考高分,不過是作弊抄的罷了。
我停下話,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收回紙條。
人心的偏見是座大山,有時候這座山會擋住視野,叫人選擇性看不見。
曾經的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老師,我雖然年紀小,但我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請您放心。」
我朝他鞠一躬,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系主任的辦公室。
總有一天,江淮他會登上山頂來證明自己。
我不用多言,隻要到時候和他一起看風景就好了。
20.
走出系主任的辦公室,屋外日光明媚,艷陽漫天。
我一眼就看到樓梯旁背倚著墻的江淮,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都那樣耀眼。
他朝我看來,眼裡諸多復雜莫測的情緒,深沉得望不到底。
我朝他走過去:「江淮,你怎麼在這兒?」
他便朝我笑了。
怎麼形容那個笑呢——
因為他笑的這一刻,我的整個青春都變得光芒萬丈了。
21.
從被叫到系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江淮在學校避著我的緣故。
他不想讓流言傷害我,也不想我這個好學生就此被老師們看輕。
他唯獨沒想到的是,我並不在意這些。
隻是我也沒想到的是,我不在意學校裡的人如何說,卻不能不在意我姐——沈嵐如何說。
沈嵐不在一中就讀,而是在市頂尖的私立中學就讀,有時候會宿在那邊的公寓裡。
沈父沈母很忙,經常不在家,家裡常常隻有我一人。
我和沈嵐已有幾天未見,再見時是周五晚上,我正獨自在餐桌前用餐,就聽見沈嵐腳踩高跟鞋的嗒嗒聲。
她撲到我面前,兩手託起我的臉:「阿餘,聽說你和江淮在一起了?」
我一口飯差點噎在嗓子裡,撇開臉艱難道:「沒……沒有。」
沈嵐察覺不對,忙松開手,她坐到我旁邊,呼出一口氣:「我就說不信嘛,江淮完全不是你會喜歡的類型。」
我怔住,一時訥訥無言。
我上大學後不是沒想過自己要找什麼樣的另一半。
在我的想象裡,那人不高不帥但足夠整潔,是溫和有禮、紳士有度、儒雅謙遜的一個人。
這些都和江淮不搭邊。
可大學裡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同桌大學跟我表白的時候我甚至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那天同桌問我不是不早戀嗎,我原本是想回答他:如果那個人是江淮,我好像可以接受。
探尋新聞帶有個人情感是記者的大忌,可對待江淮,我已經不再客觀了。
江淮是我的例外。
而這些我要怎麼和沈嵐說呢?
明明是她先喜歡的江淮。
22.
沈家從沒虧待過我,相反,我的一切用度都和沈嵐平等,隻是我慣於拒絕,沒有接受。
沈嵐總是帶我到我不想去的場合,但她每次都會牽著我的手,大方把我介紹給別人:
「這是我妹妹,叫沈餘,你們都給我記著點啊,不許讓她受欺負。」
是我自己與人生疏,不會表達喜惡,總是隱忍沉默,讓自己深陷自卑敏感的沼澤。
沒辦法啊,我進沈家的時候已經五歲,對這世界已經有了清晰的自我感知。
我聽到沈父沈母當初來孤兒院時說的是「給沈嵐找個玩伴」,更聽到他們在討論領養哪個小孩時,嫌我「太木了,和沈嵐玩不到一起」。
是沈嵐牽起我的手,堅定地說:「我就要她當我的妹妹。」
我把沈父沈母當成恩人感激不已,卻也難免疏離拘謹。
但我是自心底想有沈嵐這樣的姐姐。
她十六歲那年和我說:「我喜歡江淮,我要追他。」
她追求得轟轟烈烈,十七歲的時候和我抱怨:「江淮怎麼還是不答應和我在一起。」
到十八歲成人禮,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和江淮告白了。
縱然我知道,沈嵐大學去了國外後就把江淮放下了,可我不確定她會因此怎麼看待我。
我忐忑得不敢說話。
沈嵐已經拿了副碗筷,神情調侃地說:「我追了江淮這麼久都沒到手,你們要是這麼快就走到一起,我可就太沒面子了。」
「不過……」沈嵐戳了戳碗裡的飯,「江淮喜歡你,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手裡的筷子掉落在桌,我愣愣地看著沈嵐。
「怎麼?」沈嵐挑眉,「我好歹追了他兩年,也就觀察了兩年。」
「我每次喊他出來,他答應出席的場合,都碰巧是你在的時候。
「你每次都坐在角落,他每次都坐在能看見你的位置。
「我每次跟他表白他拒絕我的時候,餘光都在看你。
「……還有,你七歲那年我帶你去林家生日宴,他無緣無故把林家那小子打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林家那小子說你是土包子,說你長得醜,被江淮聽到了。」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和江淮見面,就看到他把另一個小孩壓在地上揍,我被他小小年紀就滿身戾氣嚇到了,從此見他就躲著走。
我從不知道……
「嘿嘿,我知道以後就把林家那小子又揍了一頓……」
沈嵐看我臉色不對,斂起笑,沉默了一會兒。
「我從前不和你說這些,是看你根本不開這個竅,不想因為這些影響你內心的平靜。」
「至於我喜歡江淮……」沈嵐聳聳肩,「身邊其他男人都是歪瓜裂棗,他長得帥,氣質也算對我胃口,我喜歡他很正常,追他不過無聊玩玩兒。」
「你知道我的。喜歡時我不吝嗇費力氣,但不喜歡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阿餘,雖然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
沈嵐朝我笑:「但我其實還是希望,有事你能和我這個姐姐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