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沒追究過那天江淮到底要去哪裡,也沒深思過一個經常開著保時捷進校門的人,那天為什麼會坐公交。
可是昨天坐在公交上,我直言問他:「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沈餘。」
「嗯。多餘的餘。」
我自嘲,用開玩笑的口吻。
「友情提醒,下次再表白要喊人名字啊,喊喂真的很沒誠意。」
天知道,我的掌心已經滿是緊張的冷汗。
我不敢看江淮的反應,說完這話歪頭靠著車窗,閉上眼睛假寐休息。
我想,我已經二十一歲了,不該再是那個和人說話都要忐忑半天的自卑孩子。
我後來雖然還是不愛說話,可我到底面對專業時也算能說會道,在沒畢業的年紀就成了老師們青睞有加的新星記者。
我追蹤過很多報道,記者的目的總是探尋客觀真相。
現在,我就是來探尋江淮的。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真的睡著了。
但江淮託著我的臉,將我的腦袋擱到他的肩上時,我是清醒的。
我聽見頭頂上方,他的聲音輕似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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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餘生的餘。」
11.
高三上學期接近末尾,江淮還是把逃課早退當成家常便飯。
我在學校等了幾天,都沒等到和他見面的機會。
倒是關於他的流言八卦,我留心之下,這幾天又聽了不少。
江淮被某某女生告白,不耐煩之下把那個女生打到了地上。
江淮在某某酒吧喝酒,一晚上豪氣沖天花了三十八萬八千。
江淮……
嗯……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也是以前我對江淮偏見的來源。
「我剛剛在學前巷看到江淮了,和職高的一群人……他們好像要打起來了。」
聽到這話,我愣了愣,拎起書包就往校門口跑。
等我跑到巷子裡,正好是江淮一拳將對方老大撂倒在地,淡定收手的時候。
剩下兩方人馬對罵著開始幹架,江淮自己卻退到墻邊,慢條斯理手插進口袋,似要抽出什麼東西,又頓住了動作。
我懷疑他是想摸煙出來抽,但不知為何又沒摸出來。
也許是那一刻,他正好抬頭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我吧。
12.
我們靜靜對視了兩秒,江淮忽然轉身就朝巷子的岔路裡走。
我想也沒想就追上去,一邊喊他:「江淮。」
聽到我的聲音,江淮背影僵了僵,走得更快了。
我一急加快速度,不想左腳絆了右腳,發出一聲驚呼。
眼看就要摔個狗吃屎,卻又再次穩穩地落入了江淮的胸膛裡,撞得他悶哼了一聲。
我仰頭,和他異口同聲:「你跑什麼?」
「……」
我從江淮懷裡站起身,解釋道:「我聽說你在這邊打架,來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我歪頭想了想:「第一次見你這樣,感覺……」
在江淮明明忐忑卻故作淡定的視線中,我笑了笑:「感覺還挺帥的。」
江淮的嘴角隱隱勾起一個弧度,他連忙撇過頭虛咳了一聲,從鼻腔發出:「嗯……」
我接著真誠發問:「但是江淮,你不用上課學習嗎?」
「……」
江淮的小弟們收拾完了對手找到這條岔路口的時候,我正將一沓厚厚的本子塞到江淮手裡。
我鄭重得如同託孤,語重心長道:
「江淮,這是我整理的各科筆記,你拿回去好好學習,行不行啊?」
江淮捏著筆記本的手緊得骨節凸起,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牙根緊咬。
小弟們紛紛嚇得躲回墻角,縮起頭之前還弱弱提醒了一句:「淮哥,不能打女人啊。」
我看到江淮的眼皮跳了一跳,於是我補充道:「我熬了三個通宵做的。」
江淮從齒縫中擠出字:「……行。」
13.
我趁勢得寸進尺,約江淮第二天晚自習一起去圖書館學習。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江淮這下答應得爽快。
第二天我特意關注了下江淮的出勤,得知他來了學校,我滿意地多帶了幾套試卷去圖書館,打算一會兒陪他做題。
江淮還沒來,我在圖書館先偶遇了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是學神,每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我是萬年老二。
他長得清秀斯文,平時也不愛說話,我們兩個在別人眼裡是如出一轍的書呆子,班級裡還傳過我們倆的緋聞。
我太孤僻,他算是我唯一能說上幾句話的同班同學,因為我們經常湊在一起討論學科難題。
他喊我:「沈餘。」
我走過去,他指著英語卷面上的閱讀理解問我這篇閱讀該怎麼理解。
我英語比他好,感念他以前耐心替我講解物理難題,我便先坐到他旁邊的位置替他講解了一番。
那篇閱讀理解講的是關於高中生早戀的看法,講完題後,同桌忽然問我:
「你怎麼看高中生早戀這個問題?」
「我沒想過。」
「他們說上學的時候不談戀愛,以後就很難找另一半了……你打算到大學了再找男朋友?」
「嗯。大學再說吧。」
「你考 A 大嗎?」
「嗯。」
同桌笑了笑:「我也準備考 A 大。」
我真心實意:「加油。」
說完後我一愣,這個場景、這段對話上輩子好像發生過。
那時候我說完話,抬頭就瞟見江淮站在不遠處的書架旁,目光隱晦地看著我。
似乎就是從那不久後開始,學校裡就傳來江淮突然開竅學習,成績突飛猛進的消息。
我隱隱約約覺得把握住了什麼,猛然抬頭。
江淮倚在書架旁,看我的目光比上一次還晦澀難明。
我沒來得及看明白,江淮便轉身走了。
14.
這輩子的江淮怎麼總是看到我就跑。
我心裡嘀咕,跟出去追他的速度卻沒耽擱。
好在他沒走多遠,在圖書館側面的墻邊停了下來。
我追上去,喘著氣喊他:「江淮,你……」
江淮轉過身,一雙眼睛黑得可怕。
毫無預兆,他忽然攬住我的腰一把將我摁到了墻上。
他俯身直視我的眼睛,說話的氣息拂上我的鼻翼,一路癢到了我的頭皮。
「你以前不是很怕我嗎?這幾天又是在做什麼?」
別說以前,就現在的江淮,我也是怕的。
他身上散發出的侵略意味太濃,我的心幾乎是剎那不受控地狂跳,跳得人難受。
我說不出話,江淮眸色便更深了幾分。
他輕嗤一聲,啞著嗓:「既然怕,就別湊上來。」
他說著松開我的腰抽離起身,我察覺他又要走,想也沒想就拽住了他的衣袖。
「為什麼?」
我一邊穩住心跳,一邊看著他,說得理所當然:「你別讓我怕不就好了嗎。」
「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麼?」
許是我的問題太多讓江淮煩了,他眼裡風起雲湧,仿佛有噴薄的浪潮洶湧。
他歪了歪頭,露出一個風流至極的笑:「欲望。」
他把唇湊近我的耳朵,壓著聲音:「沈餘,你懂麼?」
我不懂,怎麼會有電流穿過耳膜麻了我半邊的身子。
我微微偏頭躲開,試圖讓自己發燙的耳朵好受一點。
「那,那你做幾套五三習題吧,應該可以幫你清心寡欲……」
15.
不愧是當過記者的人,江淮就這麼被我「說服」了。
就是回圖書館的路上,他不走我旁邊,而是不遠不近地走在我後頭。
在圖書館裡,他也不坐我旁邊或對面,隻坐在我的斜前方,像在裝著不是和我一路。
我困惑地望他,他便抬抬下巴朝我示意:「管自己。」
放了學他倒又恢復常態送我回家,我便也沒多想。
在路上,我問他:「江淮,你以後打算讀什麼大學啊?」
曾經我讀的國內頂尖重點大學 A 大,江淮奇跡般地從二本線一躍也考進了 A 大,我以為他會說出一番豪言壯語。
哪知他說:「沒想過。」
他的聲音有些吊兒郎當的飄忽:「反正家裡有錢,買買也有學校上。」
我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停在了原地。
16.
上輩子高考錄取結果出來以後,江淮考進了 A 大的消息極轟動。
很多人不相信一直逃課不讀書的江淮也能上 A 大,質疑江淮走了後門,畢竟江家從商從政諸多背景很可能有這個神通。
這事甚至驚動了教育局和市政府,各種調查通告層出不窮,流言兇猛。
在那樣的時期,有天夜裡江淮忽然跑到了沈家。
我下樓接水,看到在客廳沙發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的江淮,驚奇不已。
江淮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狼狽。
他對我開口說話都顯得很艱難,他說:「我是自己考上的。」
我聽明白他是在說 A 大這件事,但我沒明白他為什麼要和我說,訥訥應道:「哦。」
江淮的表情難過得像要哭出來,那是我見過的他最脆弱的一刻。
他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哀求都不敢用力:「你信我。」
我有點害怕,捏了捏手裡的水杯:「我信的。」
他看出了我的害怕,但也看出了我說的是真話。
江淮似乎松了一口氣,他扯了扯唇角卻笑不出來,一瞬間仿佛有更大的悲哀淹沒了他。
他抬手伸到我的頭頂,我下意識躲了躲,他的手頓住,收回。
「去睡吧,我……我來找你姐。」
我不明所以,覺得他大抵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裡卻也替他難過了一會兒。
以江淮的性子,他向來不會理會流言蜚語,可是那件事他這樣在意。
如今他又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
我慘白著臉,也難過得快哭出來了似的。
「江淮,別開這樣的玩笑。」
我說得很慢,隻為了讓他聽出我的篤定。
「你自己考得上的。」
江淮怔住,大概是想緩和我的情緒,他笑笑調侃:「這麼相信我啊?」
我重重點頭:「嗯。」
縱然曾經那樣討厭他,我也從未在這種事上懷疑過他。
江淮沉默地看著我,眼神認真而專注。
「好。」
不知道他應的哪個「好」,可我陡然就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