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有過節的皇女登基了。
她天生鳳命,兩位皇夫令閨閣豔羨。
我隻是她夫君們即將撒手人寰的白月光女配。
世人笑我佔盡先機,卻一個貴人都沒能留住。
可我隻是書中的惡毒女配,白紙黑字的大女主結局,我改不了。
1
大周的第一位女皇,登基後欲納兩位皇夫。
一折聘皇夫的鵝黃箋百裡加急,送給了忠義將軍、我從前的侍衛顧影。
另一折就送到了權握中樞的內閣首輔、我夫君李珣手裡。
這信箋是李珣守在她身邊四年,為她出生入死換來的。
可他此刻卻置若罔聞。
宣旨的女官隻得將信箋放在書案上。
他可真奇怪,當初那麼恨我,盼著我死,讓我不要梗在他們中間。
如今我病了,他倒是守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了。
「你不接旨嗎?」
李珣不言語,隻是握緊了我的手,忽然就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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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藥香,外頭的雪一點點下著,像極了我跟他的從前。
從前他出身寒微,父親設下粥鋪布施,我曾在這樣的雪天為他盛一碗熱粥,旁人開玩笑說誰能娶了沈溪月那真是祖墳冒煙,那會他藏著私心,低頭不ƭűₙ敢看我。
後來也是這樣的雪天,任由我跪在雪裡一次次叩頭求他放過我父親,他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國有國法,無法徇私。
「北荒來了巫醫,他們能治好你臉上的傷,想必連你的病都能好起來……」
他知道我很在乎容貌,所以故意提起,想讓我打起精神。
要說從前我也算得上明豔動人,可惜如今我容貌已毀,身子也壞了。
見我沒有說話,他有些急了:
「咱們從前住的那條烏衣巷的陳記肘子又開了……」
「張掌櫃還惦記著你怎麼不來裁布做衣裳了……」
「買兩份你最喜歡的桂花酸梅飲,去點你喜歡的戲……」
如今他提起過去我並不歡喜,隻覺得他吵鬧。
「其實不必這樣,你知道我活不久了,那些東西我也不在意了。」我搖搖頭,「和離書就在書房的砚臺下壓著,我很早以前就寫好了。」
我這病生得離奇,從我第一眼見到楚曜玉時,身子先不聽使喚,後來就開始病下去,看了多少大夫都藥石無醫,後來來了個雲遊的大師說,我跟楚曜玉隻能活一個,如日月不相見,如一折戲隻有一個角兒。
這是無經之談,更何況如今楚曜玉登基,顧影為她開疆拓土,李珣為她掃平阻礙,誰能要她的命呢。
他嗫嚅著說不出來,隻死死抓著我的手。
我總靠藥續著命,意識清醒的時候不多。
不知多久,似乎有一兩滴水珠落在我的手背。
不知是淚還是藥汁,有些不真。
但那是李珣呀,女皇手下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不會為我哭的。
也許十四歲的李珣會,但二十歲的李珣不會。
其實這個故事如果沒有我,大約會更圓滿一些。
這是一本大女主小說,她殺伐果決素手攪弄風雲,他少年困頓卻是開太平盛世的功臣,他出身微賤卻是心懷天下的將才。
他們勢均力敵,他們的傳奇故事從街頭到巷尾,說書人天天說也說不煩。
而我沒有救他於落魄,也沒有與他成婚,自然也不會梗在他們中間。
我不過是江南米店裡一個尋常姑娘。
每日需要煩惱的就是做什麼裙子,跟爹娘撒嬌買零嘴做首飾。
後來我長大了,就尋個普通人嫁了。
尋常姑娘的夫君也不會是人中龍鳳,他大概是個尋常伙夫或是教書先生,但是願意用一天的工錢為我買一塊陳記的紅燒肘子,帶我去茶樓聽他們的故事。
聽說女皇有一文一武兩個皇夫,我會暗羨一下女皇的豔福,順便鄙夷一下我那個沒出息的丈夫,然後故事講完了,我歡歡喜喜地挽著他的胳膊踩著月光回家。
我的人生本該是這麼普通的。
可我偏偏救了顧影,嫁了李珣。
2
我家在江南新埠,做一點糧米生意,沾了個商字,就矮人一頭。
沈家家大業大,一群餓狼般的親戚虎視眈眈。
我爹膝下隻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所以他希望我能早點招婿繼承家業,最好嫁個讀書人。
他常常念叨從前交好的一個老友,是何等體面的書香世家,當初還和他們定了親,隻是幾年前他們回北方服喪,便失了音訊。
而李珣在這個時候出現得剛好。
那年新埠多了許多逃荒的人,朝廷不撥糧米賑災,所有店面鋪子都戒備著,怕災民們鬧事搶劫。
而李珣是北邊逃荒來的,因為在我家開的酒樓裡,偷一個饅頭被小廝抓住痛打了一番,卻發現了他身上掉下來的書信,有一方我爹的印戳。
我及笄禮畢,他們就把人抬過來了。
當我爹看完那封信,指著一身爛汙,泥人一樣的李珣興奮地對我說:
「月兒,這是你未來夫君,你娘在世時定下的。」
隻聽說及笄大雪那天退婚的,沒聽過及笄那天送上門的便宜夫君。
「沈掌櫃,這小賊……」那伙計是人精,匆忙收了下半句,諂笑道,「少爺給您送到了,小的下午還得盤賬,先走一步。」
我正在啃肘子,瞧見被打得賴狗一般的李珣,嘴一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要嫁給這個小叫花子!」
李珣第一眼瞧見我就愣住了,又看見了我手上的肘子,吞了口口水,瞧見我嫌棄的目光,他窘迫得紅了臉,將頭埋得更低。
吳媽把他收拾幹淨以後,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李珣生得太好看了。
眉眼如刀,面皎如月。
可他總垂著眼,潮黑的睫毛將眼中心事盡數藏起,總叫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連學堂裡最難說話的莊老夫子都喜歡他,說他文氣斐然。
風吹過,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好像一本書被吹開了扉頁。
我聽見腦子裡一個聲音一直叫囂著:
「答應他。」
「這是你今生唯一至愛。」
這個聲音讓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我聽見自己說:
「女兒願意的。」
誰知這婚事我才同意,李珣不答應了。
前兩年北方吃了敗仗,又是災年,他家與我父親是故交,如今遭了難,隻剩他一個逃到這裡,而他如今自知窘困,談當年的娃娃親便是高攀了。
他隻是希望可以借住我家幾年,等他考了功名再談成婚的事。
此話說得我父親連聲贊嘆。
但是我覺得他不答應,是還在記那一聲小叫花子之仇。
但是李珣去學堂念書,我更有理由追在他身後了。
吳媽蒸的糕,陳記第一爐肘子,甚至是隴上第一枝梅花,都是我課餘探視他的借口。
因為我知道想跟誰做朋友,就要拿東西換。
我隻有兩個朋友,跟莊老夫子的孫女玩要送她珠釵,跟孫秀才的女兒春蟬玩要送她糖人,所以如果我要和李珣先從朋友開始,我也得送他點什麼。
「大小姐跑慢些。」吳媽提著食盒,叮囑道,「雨天路滑,當心新裙子,顧影,你看好大小姐。」
顧影在我身側為我撐開一柄繪著墨竹的傘,他的身板ţũ̂ₕ高大結實,顯得那傘小巧得有些滑稽。
顧影是我的侍衛,比我大五歲,如我哥哥一般。
他在五年前籤了身契賣給沈家,平日裡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刀光劍影裡滾過的,如今世道亂,父親不太往外走動了,便把他派給了我,護我周全。
冬日細雨,我戴了新的金璎珞圈子,穿了月白色襦裙,在學堂外等他。
我透過那一排疏竹去瞧李珣。
他一人單坐在一排,正低頭習字,偏背坐得直,如窗外瀟瀟玉立的墨竹,也如他手上那一隻狼毫筆。
風吹起吳媽才為我剪得碎碎的劉海,春日暖意挾著細雨一點點沁入我心裡。
我忽然有點明白莊老夫子說的文人風骨是什麼意思了。
「這上午是糯糖藕,中午是醬肘子,下午是桂花糕。」莊老夫子嘖嘖道,「珣哥兒好口福。」
「先生你不知道,這是沈家的上門女婿呢。」
「朝為偷饅郎,暮登貴翁堂。」
眾人哄堂大笑,而李珣的臉色也一點點難看起來。
「你不吃嗎?」我坐在涼亭裡,揪著裙子,有些忐忑地看著他,「這都是我愛吃的,還是說不合你胃口?」
我說得認真,他拈起一塊桂花糕,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嬰兒肥的臉:
「大小姐沒吃過苦可能不知道,不管合不合胃口,很餓的時候,人肉也吃的。」
我嚇得連連後退,不小心踩到了襦裙的裙擺,跌了個跟頭,摔了滿手的血。
瞧見我倒霉,他漂亮的眼睛裡忽然閃過惡劣的一笑,像是報復我見面時那一句小叫花子。
我才意識到,可能李珣並不如他的外表一般謙和儒雅。
下一秒,顧影提起了他的領口,我卻擺了擺手:
「不怨他,是我自己摔了。」
李珣似乎忌憚高高大大的顧影,長睫又垂了下去,似乎剛剛的笑隻是我的幻覺。
應該是顧影告了狀,當夜吳媽就知道了這件事。
「大小姐也太不當心了,得好好教訓教訓那小子,照我看撵出去才好。」吳媽為我挑去手掌的碎沙,心疼道,「若是夫人還在,不定心疼成什麼……」
察覺到我垂下眼,吳媽立馬打住了:
「大小姐,吳媽說漏嘴了您別往心裡去……」
我靠在吳媽懷裡,輕輕搖搖頭:「沒關系的,是我自己不經嚇,他大約也沒想到我膽子這麼小,吳媽,你不許跟阿爹告狀,不然明日我可就不吃飯了。」
吳媽從小把我奶大,對我視如己出。從前我和爹鬧別扭把自己關在房間時,隻要一頓飯不吃她就急得不行,半夜幾次起來把我最愛吃的紅燒肘子熱了又熱,我吃了兩口她才放心去睡覺。
吳媽走時,外頭的雨停了,我聽見窗外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披了外衫,支起窗戶往外看,就看見李珣站在外面,他沒撐傘,ťü₂一肩都是湿的。
見我探頭,他不自然地將手上的東西往身後藏了藏。
「你怎麼……不告狀?」
「如果告狀了,我們就做不成朋友了。」
他被我說得一愣,猶豫片刻,他將身後藏著的藥酒遞給我: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們同時開了口,訝異地看著對方。
是我先笑出來的,然後李珣也抿了抿嘴。
月亮升上來,我瞧見他泛紅的眼梢,他愣愣地看著我未梳起的頭發。
四目相對,二人忽然也紅了臉。
後來才知道他幫今日那些欺辱他的同學們頂了夫子的罰抄,換來的錢買了這份藥酒。
從那一晚以後,李珣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
他並不在意同學的嘲笑,隻是更加用功,為告慰亡故的雙親,也為……我。
他叮囑我在涼亭等他,不要來得太早,也會為我接過顧影手中的傘,為我系披風的系帶。
我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又覺得這比我那支上好的白玉簪子還溫潤許多。
我知他有胃病又喜歡飲酒,便要來了酒樓裡秘不外傳的梅酒方子,學著釀一壇不烈的梅嬌。
他寫罷文章,撐著手,燈火下對著我一笑,明明公子如玉,熬紅了的眼梢竟然比妖精還勾魂攝魄。
父親讓我準備著婚事,聘了幾個姑蘇的繡娘為我繡一件嫁衣。
繡娘們的船啟程時,隴上梅梢的冰雪已然消融。
第一個囍字繡成時,累累青梅已經藏在枝葉底下。
而我為李珣埋下的第一壇梅嬌釀才過第一個年頭。
也許是那年的青梅不好,也許是時日不對。
合卺入口隻有無盡的酸澀。
3
第二年冬末,朝廷吃了幾場敗仗,送了幾個公主出去和親,救濟的糧食遲遲壓著發不下來。
我幫著父親開粥鋪,打理家裡的生意,漸漸地也改了小時候的脾氣,穩重了不少。
到了開春闱的日子,我在考場外送他。
「盡力即可,不要負擔過重。」
「我必然為月兒盡力。」
我知道李珣將這次科考看得比什麼都重。
李珣在考場幾日,我便在菩薩前跪了幾日。
求神佛庇佑我夫君,得償所願,不負他夜夜苦讀。
他出考場的那日,河堤的柳樹已經開始結絮,青梅的花漸漸凋零在葉間。
我忐忑地看著他,想了想又壓下去心中所想:
「夫君想吃些什麼?」
「你難道不信你夫君?」
他看出了我的忐忑,在我耳邊低語,惹我紅了臉。
「必然高中。」
我父親為他在自家酒樓預先擺了宴席,三巡酒酣,便拉著李珣的手說:
「你若出息,我隻怕你棄了糟糠妻。」
「我倒寧願你跟月兒就這麼平平淡淡,接過家業,一世吃喝不愁也好。」
可到了四月,遲遲壓榜不放,李珣等得焦急,外頭家奴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