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天之後簡裴就沒再主動找我吃過飯。
我沒再見到他們任何人,包括沈知弈。
他就像是在我的生命裡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
我還算平靜地生活了幾天,然後我的聯系方式被人貼在了網上。
我的手機,一瞬間被上萬條消息和圖片湮沒:
「聽說沒,兩年前的火災,有一個叫黎恩霖的人,本來能救出來的,被耽誤了!」
「是進去收尾的那個消防員的鍋吧?最後還剩兩個人,本來都來得及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剩了一個。」
「對對對,我記得當時網上還有一張圖片,在火災現場,他一直在安慰一個女的,沒想到啊,那個時候原來火場裡還有一個人?」
「臥槽??這個消防員還是人嗎?」
「太過分了,叫什麼?」
「t市琉璃區消防大隊,沈知弈。」
不是這樣的,我看著屏幕上越來越多的辱罵,顫抖著為沈知弈解釋。
他沒有顧著安慰我不去救人,他沒有……
我來不及回復,評論又轉向另一個風向:
「聽說死者單身有一個女兒,不知道女兒現在過得怎麼樣,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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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慘,拜那個消防員所賜。」
這群陌生人把我塑造成一個受害者,從我的角度去辱罵詛咒沈知弈,他們重復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死的人怎麼不是沈知弈?
我一遍一遍地發著消息替沈知弈辯解,可發出去的消息又一遍遍石沉大海。
不是這樣的,沈知弈隻是進去收尾的,本來已經結束救援了,如果不是他最後進去一下,甚至可能連那個孕婦都救不出來。
我不停地編輯發送,可沒人想知道真相,他們隻想參與進這場肆意的狂歡。
沒一會,開始不斷有人給我打電話。
「黎小姐,請問沈知弈沒有救出你父親,你對此什麼看法?」
「他救了,他救了!」我忍著錐心的痛楚張口解釋,「是火太大了,我親眼看見的,那個大樓進不去了,是……」
「黎小姐。」對面直接打斷我,「請問您父親生前是否與沈知弈有過矛盾?」
聽到「矛盾」兩個字我猛然明白,這些人根本不在意沈知弈是不是清白。
如果我回答不好,他們甚至能給沈知弈戴上謀殺的帽子。
我對著手機怒吼:「他救了!我說他救了,你聽不懂嗎!!你是聾子嗎?!」
我憤怒至極地掛斷電話,把手邊所有的東西都砸在了地上。
瘋子,一群瘋子!
在大家眼中尚且是一個「受害者」的我都已經被逼問成這樣。
我不敢想象大家眼中的「加害者」現在正面對什麼樣的情況。
我用家裡的備用機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反饋是已經關機。
我去沈知弈家裡找他。
剛出電梯,就看見他家門前堆滿了花圈,以及一些瘋子給他p的黑白照片。
更有甚者,還在照片上塗上了鮮紅的顏料。
這一場網絡暴力來得如此突然。
沈知弈不在家。
我擦幹眼淚替他處理掉門外的垃圾。
然後用路上新辦的卡給簡裴打了個電話。
「喂。姐。」簡裴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像是宿醉剛醒。
我頓了頓:「你怎麼了?」
「沒什麼,分手了。哦不對,是我單方面的糾纏結束了。」
顧夢把他甩了。
一切竟然可以巧合成這樣。
我問他:「你知不知道顧夢跟沈知弈是認識的?」
對面安靜了一會,突然嗓音哽咽起來,語氣帶著大夢初醒般的不可置信和自我懷疑:「姐,你實話告訴我,顧夢接近我是不是為了你,她其實一直都是喜歡沈知弈是不是?」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復,本想找他幫忙尋找聯系媒體,結果他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良久,對面傳來一聲自嘲:「難怪她每次找我都要去三教。」
我敏銳地捕捉到「三教」這個關鍵詞。
我每次在t大碰到沈知弈的地方,是三教嗎?
每次都那麼巧,他到底去三教幹什麼?
我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關於沈知弈?」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電話都已經掛了。
簡裴啞著嗓子,聲線怪異:「姐,對不起。
」
我的心猛地一抽。
對不起什麼,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不要對不起,不要對不起。
我莫名感到一陣恐慌:「你tm快說!到底怎麼了?!」
簡裴猶豫了好幾分鐘才開口:「沈知弈一直在我們學校做心理疏導治療,我上學期就遇到過他,聽教授說,這兩年他一直斷斷續續地犯病,他一直沒走出來。」
我整個人猛地一顫,仿佛當頭被澆了一盆冰水。
火場有人沒救出來,不僅僅是家屬難以接受,救援人員也要面對很大的心理沖擊。
沈知弈……他這兩年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療。
我崩潰地握著手機,用力到手都在顫抖,冰涼的手機屏幕貼著我的耳朵,像是要一寸寸把我冰凍。
我聽不清電話裡的聲音,點了好幾次才把電話掛掉。
沈知弈沈知弈沈知弈沈知弈沈知弈沈知弈……
你到底為什麼啊……
剛過去一分鐘,簡裴就又打來電話:
「姐,沈知弈是怎麼回事,怎麼網上都是罵他的?」
我麻木地回道:「兩年前的火災,被人扒出來掛在網上,他被網暴了。」
說網暴都輕了,他甚至家門口都被人堆滿了遺照。
電話那頭的人罵了一句,然後冷靜道:「姐,我現在去聯系媒體,你去找沈知弈吧。」
8.
我去了t大,三教樓下果然停了一輛消防隊的車。
我摸索著找到了心理治療室,卻被幾個男人攔在了外面。
「黎羨,你還有臉來!」蹲在角落的男人朝我怒問。
我認識他,他是沈知弈的隊友,叫李文。
「我想見沈知弈。」
「你走吧,他不想見你,我們也不會讓你再害他的,知弈已經這樣了,你還不放過他?」站的離門最近的隊長說。
他還穿著消防服,顯然對這一切很猝不及防,連衣服都沒換就趕過來了。
他滿臉疲憊:「黎羨,放棄吧,我作為他的隊長,兩年前沒讓你見他,現在也不會同意。」
我滿腦子都是沈知弈這兩年都在接受心理治療,根本想不出能夠說服他們放我進去的話。
「顧叔叔,兩年前你就沒讓我見到他,現在還要攔我?」
這一句顧叔叔讓他愣了一秒。
他說:「無論如何,你父親沒了,知弈不眠不休地陪了你一個月,是我們看不下去了才把他送去做心理疏導,那三個月都是顧夢在陪著,好不容易治好了,他第一時間就拋下顧夢去找你。結果呢?」
我啞口無言。
李文又說:「我們都知道你爸爸沒救出來你心裡過不去,但是沈知弈他隻是恰好最後一個出來,如果不是他,還有可能是我,是我們其他的兄弟,你這樣記恨他有什麼意義。你非要他一起死了你才高興?」
「就是,他那三個月每天都飽受煎熬,你倒好,直接另尋新歡把他給忘了。」
劈頭蓋臉的指責撲面而來。
「我沒有……」我啞著嗓子,「我沒有記恨他……我隻是……我隻是……我……」
我隻是……接受不了我爸爸就這麼沒了,我隻是面對不了現實……
「……我沒有另尋新歡,我沒有。」我好像失去了一切主動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除了悲傷,我又陷入了一種名為自責的情緒裡。
「別說了。」突然一道女聲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聲音的來源。
顧夢踩著恨天高,全身上下精致地包裹在一套昂貴的裙子裡:「跟她講道理有什麼用?這種人就要離遠一點,別再讓她接近知弈哥哥了,喪門星,恨不得所有人都陪她爸爸一起燒成碳才高興。
」
「顧夢!」隊長沉著臉呵斥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又看向我,「你還是走吧,免得顧夢進去陪知弈你在外面難受,叔叔是為你好。」
「爸!」顧夢一跺腳,「你就是老好人當慣了,管她做什麼,她要是想待著,一會就好好看看我是怎麼陪著知弈哥哥的。」
我站在一堆人指責的目光裡,無比希望現在能有一個人幫幫我。
在我的乞求中,治療室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面色和藹的阿姨從裡面伸出頭,她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道:「他狀態好一點了,你們人有點多,進來兩個人就好。」
顧夢和隊長率先上前:「這裡我們跟他關系最親。」
阿姨頓了一秒,目光落在我臉上:「你也進來。」
顧夢沖在了最前面,她爸爸則有意無意地站在我身邊,
像是做好了準備要攔住隨時可能湊上前去的我。
外面的世界鋪天蓋地的指責和負面言論正往沈知弈身上堆積,而治療室裡他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播放著不知道什麼內容的電視屏幕上。
安靜、祥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我摸了摸有點癢的臉,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