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剛說完,就聽到耳邊撐在門上的手在收緊,沿著他的領口我看到暴出的青筋。
他緊咬著牙,看向我的目光裡鋪陳出的是無能為力,是氣急敗壞,是恨。
我心臟縮成一團,透過他的目光,我又回到一次火災現場。
隻是不是他救出我的這次。
是兩年前,在一棟老舊寫字樓裡,他作為現場施救的消防員之一,從那棟樓裡救出了幾乎所有傷患。
隻在最後,他奮力將一位重傷的孕婦送了出來,再回頭時大樓已經無法再進。
唯一一個沒救出來的,是我爸。
誰也沒想到在大家以為所有人都獲救了的時候還會在火場裡搜出兩個人。
更沒人能想到,火場其中一個還是臨產的孕婦。
我一出生媽媽就死了,從小記憶裡都隻有爸爸的陪伴。
爸爸是一個公司職員,賺不到多少錢,但他從沒讓我羨慕過有媽媽的孩子,
甚至別的小孩還會在我收到不同禮物的時候對我亮起艷羨的目光。
我大學剛畢業,剛賺到人生第一桶金。
我答應爸爸,我賺到的第一筆錢,一定給他買一個高檔的按摩椅,這樣他的脖子和腰就不會再疼了。
可事實是,我的第一桶金,全部用來給他辦葬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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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趕到火場的時候,剛好看到沈知弈將一個滿臉痛色,下半身全是血的孕婦送上救護車。
他幾乎是將孕婦穩穩放在同事手中的一瞬間就轉身往火場裡跑了。
但我看見了,正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火場爆了。
無數人沖上前攔住他。
他被按倒在地上,卻還是拼命想往裡跑。
我聽到他近乎撕裂的嗓音:「放開我!!裡面還有一個人!!讓我進去!!!滾啊——」
我耳邊呼嘯,緩步穿過人群時聽到醫生在清點傷員。
「還少一個!」
「最後一個了,救不出來了。」
「燒成這樣,唉……回去給沈知弈做一下心理疏導吧。」
火光沖天,我離得好遠。
沈知弈被攙扶著走向一邊,他看到我的時候,眼裡第一次露出了令人窒息的迷茫。
場面十分混亂,我走向他:「我爸爸呢?送去醫院了嗎?」
他滿臉都是灰,手上燙了一堆燎皰,整個人像是脫了層皮。
「阿羨,對不起。」他聲音異常幹澀,嘴唇都在顫抖,「……阿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那天看我的目光,我能記一輩子。
4.
我領到了公司和大樓物業的賠償。
錢很多,夠我活一輩子了。
但我爸沒了,
最愛我的爸爸沒了。
我把自己關在家裡整整一個月,沈知弈每天蹲在我家門口。
他每天都給我發很多消息,打很多電話。
無他,都是跟我道歉,他沒能及時進去救回我爸,他有罪。
我看著屏幕上他發來的短信,一次次餓昏過去。
在我最後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裡。
入目是簡裴那張跟我有一分像的臉。
我哇地就哭出來了:「弟弟,我爸沒了。」
他眼下青黑,也紅了眼眶:「姐,你還有我。」
那天之後沈知弈不見了。
我去他們隊裡找過他幾次,隊長都推三阻四,後來我也沒再主動找他,他就一直保持著人間蒸發的狀態。
沈知弈垂下眼,泄了氣似的收回了胳膊,然後走進屋裡找了一堆工具,開始開門。
我退到旁邊:「你不是說壞了嗎?」
他沒看我:「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
也是,消防員,這種開門的事,他應該也沒少做。
沒一會,他果然把門鼓搗開了。
「實在討厭我,你就走吧。」
我的餘光盡頭剛好是他的側臉,他垂著頭,手裡是剛用完的工具,手指摩挲著工具的把手,顯得無助又落寞。
我不明白,當初明明是他先消失不見,為什麼再出現就一切都成了我的錯?
我入院當天他就不見了,在醫院的一周,他從未出現。
整整三個月,他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次見面,是他來找我。
那天是簡裴開的門,簡裴才剛成年,親近的長輩沒了,他也有怨氣。
面對沈知弈的疑問,他直接承認了,說是我男朋友。
我出來的時候,沈知弈隻留給我一句話:「黎羨,你好樣的。」
我當時根本無暇顧及情情愛愛,我見他第一眼想的都是火災時的畫面。
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再一次沈知弈失去聯系。
後來我從他隊友口中得知,原來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原來他才離開三個月,我就找了新歡。
原來我一點也不念舊情,原來我是個壞女人。
哈哈哈,沈知弈,你可以的。
我回過神來,對著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沈知弈輕聲道:「我不討厭你,隻是我們之間,的確到頭了。」
他手指尖頓了一下,低聲「嗯」了一下。
聲線淡淡的,在我心裡又留下一道疤。
我從沈知弈家裡出來的時候,他把我帶來的水果籃又送回我手裡:「你的東西都帶走,既然斷得這麼幹凈,那手機殼也扔了吧。」
說著,他奪過我的手機,三兩下拆下手機殼,跟他的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順手帶一下,樓道口往右看,有垃圾桶。」他說。
我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以及已經恢復清冷的目光,鼻腔酸得無法思考怎麼才能顯得比他更灑脫。
我隻能低頭接過那包垃圾。
5.
簡裴最近打算搬回學校,他來t市也是為了上大學,現在入學已經半年多,我爸爸的事情基本上也處理完了,他是時候搬走了。
「姐,那個消防員要是還來找你,你就還拿我當擋箭牌。」
我扯了扯嘴角:「拉倒吧你,快走,我送你去學校。」
我把簡裴送進宿舍,一個人沿著林蔭道走了很久。
然後看見了沈知弈。
他背對著我,正低頭聽一個女生講話。
他又不是這個學校畢業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帶著疑惑瞥了眼他身前的女生,長發微卷,青春氣息濃厚,懷裡還抱著書和筆記本,應該是學校的學生。
我鬼使神差地停住腳步。
那邊的談話傳來:
「沈大哥,上次多虧你救下了那隻小貓,它現在還養在我宿舍呢,你要去看一下嗎?」
「不用了。」
「沈大哥,我請你吃個飯吧,上次還沒來得及謝謝你。」
對話突然停了。
我從樹枝下歪過頭,剛好對上沈知弈探究的目光。
「……黎羨?」
他注視著我,估計又想說「為了復合都追到這裡來了?」之類的話。
但有了上次的教訓,他動了動唇,終究是沒問出來。
我看清那個女生的臉,說實話,長得挺漂亮的。
還救小貓,挺有愛心。
跟消防員挺配的。
我抬起嘴角:「我送簡裴來學校,路過。打擾了,你們繼續。」
「簡裴……你男朋友?」沈知弈突然揚聲線。
我實在提不起興致解釋,「嗯」了一聲轉身就走。
他卻攔住我:「黎羨,你等一下。」
我懶得理他。
他追上來:「你等一下,我有話要講。」
我被他拽住胳膊,視線由下及上:「不會對我舊情難忘之類的話吧?」
他哽了一下,嘴唇立馬抿成一條直線:「行,黎羨,我再管你我tm就是畜生!」
他甩開我的手,轉身走向那個女生:「不是說吃飯嗎?走吧。」
我被丟在原地。
我揉了揉眼睛,去了季呦家裡,季呦是我大學同學,也是多年的好友。
兩個人喝得爛醉,說好了送我回家,到最後隻能幫我叫了車。
我上了後座,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從前排丟來一個枕頭。
真好,現在出租車司機都這麼貼心。
抱著枕頭睡了一路,到家是司機把我抱回家的。
真好,貼心,五星好評。
……等等。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沈知弈那張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才會出現的臉。
我昏昏欲睡的同時恢復了一絲清醒。
這一絲的清醒讓我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問道:「不是說不管我嗎?嗯?畜生?」
我一把推開他表情微滯的臉,掙扎著起床推他出去:
「滾,誰讓你來我家的,你走……你走!」
「黎羨。」他嗓音明顯不快,語速也慢了下來,「你tm真不知道,你的好男朋友除了你之外,在學校還有一個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