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夫君的第一年,生辰宴上,歌姬穿著與我一模一樣的羅裙出場。
夫君臉色森寒:「來人,把她的裙子扒下來。」
他明明在護著我,我心裡卻一絲暖意也無。
因為我知道,當初為這歌姬一擲千金、相約與她私奔的人,也是他。
01.
六月十五是我的生辰。
趙朔在明月閣上設宴,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樂坊前來助興。
為了這天,我提前從留香鋪裡定制了一條水紅羅裙,裙擺以銀線勾勒,月光一照,便如層層的波光。
趙朔見到我時,眼前一亮。
我笑著向他展示:「如何?」
「恍若神妃仙子。」趙朔笑道,「今晚的宴席上,隻怕人人都要羨慕我,有位這樣秀外慧中的夫人。」
果然,我們一同出現在宴席上時,我的衣妝受到女眷們的一片贊嘆。
「芷音這羅裙實在漂亮,趕明兒我也去做一條。」
「姐姐糊塗了,怎可與壽星穿一樣的衣服。」
「也是,而且這衣裳隻有芷音穿才好看。」
女眷們笑鬧在一處,我朝對面望去,男賓席上,趙朔向我投來溫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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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瞬,趙朔的臉色變了,他望向我身後,黑眸中霧氣湧動。
我回過頭去,也驟然呆住了。
絲竹聲響起,一襲水紅衣裙的歌姬在樂聲中翩然出場,烏發如墨,皮膚勝雪。
而令我完全怔住的是……
她穿的裙子,與我的一模一樣。
滿座的賓客全都啞然,目光在我和歌姬之前來回跳動。
最終,趙朔猛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玉杯砸在地上:「荒唐!」
絲竹聲戛然而止。
歌姬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來人,給我把她的裙子扒下來。」
下人們立刻上前,水紅裙裾落地,隻剩下雪白的中衣。
歌姬跪了下來,夜風中,她的身影顯得分外可憐。
「聞鶯是在留香鋪裡買了這條裙子,實在不知會沖撞了夫人……」
她衣衫單薄地跪在寒風裡,纖細的肩膀不斷顫抖,顯然是嚇哭了。
趙朔臉色極寒:「出去。」
歌姬站起身來,她的目光貪戀地停留在趙朔的臉上。
然而隻是一瞬,她便重新低垂了眼簾,轉身離去。
趙朔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夫人,方才不過是個插曲,我們繼續宴席,可好?」
我沒有說話。
良久,我側過頭,看著趙朔的眼睛,低聲道:「趙朔,樂坊的名單上,明明沒有她。
「你告訴我,是誰讓她來的?」
02.
那一夜的生辰宴以我稱病離席告終,我說自己身子不適,提前回屋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我在趙朔鞭打下人的聲音中驚醒。
「是誰放她進來的?」
我披衣起身,來到院子裡,看著趙朔一腳踹翻身邊的小廝:「說不說!」
「夫君。」我淡淡道,「你罰自己的下人,為何要來我院子裡?」
如此虛假的做戲,沒必要。
「夫人……」那被趙朔踹翻的小廝膝行到我身邊,「夫人,昨夜是小的們疏忽了,才不知道怎麼讓柳姑娘混了進來,侯爺他是不知情的。
「若是傷了侯爺與夫人的感情,小的們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我瞧著這出苦肉計,神情淡漠。
昨夜要給我祝壽的樂班子名單上,是沒有柳聞鶯的。
原本也不可能有她——她是春煙樓的花魁,沒有任何官員會叫她來自己夫人的生日宴上獻唱。
更何況趙朔身為侯府獨子,昨夜的客人們全都身份貴重,柳聞鶯的出現,丟的是整個侯府的臉。
我繞過小廝,來到趙朔身邊:「夫君,我們談談吧。」
03.
我已經意識到,這事絕不簡單。
昨夜我離席後,和我最親厚的李夫人在小花園裡攔下了我,吞吞吐吐地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她說,趙朔和柳聞鶯,曾經有段為世所不容的戀情。
他是侯府獨子,她是風塵花魁,但兩人真心相愛,趙朔不但砸下千金給她贖身,更要與她私奔。
我的心越來越冷。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李夫人嘆道,「侯府的老夫人得知了此事,一病不起,小侯爺是個孝順的,於是答應正經娶妻,和柳聞鶯再不見面。」
正經娶妻?
指的便是多次下江南,來府中求娶我嗎?
「姐姐為何早不告訴我?」我忍下心裡的痛意,眼角卻隱隱發熱。
李夫人嘆氣:「芷音,小侯爺是真心喜歡你。
「起先他求娶你,或許隻是沖著你江南第一才女的名聲,娶妻娶賢,讓老夫人滿意。」
「但後來,我眼瞧著他迎你入府,與你賭書消得潑茶香,越來越真心地愛你敬你。
「而他與柳聞鶯的事已經翻篇了,又何必再提起呢?」
此時此刻,我看著趙朔的眉眼,心裡隻有一個疑問——
當真翻篇了麼?
趙朔迎著我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麼,低下頭去。
「芷音,我和柳姑娘確有一段荒唐往事。
「但都已經過去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隻會對你一人好。」
我垂下眼簾:「為何之前不把這段往事告訴我?」
趙朔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怕你介懷。
「你芳名遠播,京城無數子弟想要求娶你,我怕你知道後,就不肯嫁我了。
「芷音,昨日隻是意外,我保證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好麼?」
趙朔擁住我,我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沉默地嘆了口氣。
我也很想如此。
我也很想昨天的事隻是意外,很想我和趙朔能繼續攜手度過餘生。
畢竟我已經千裡迢迢地嫁進了侯府,此次成婚得到了聖上的贊許,還於大婚當日賜了「佳偶天成」的墨寶,和離談何容易。
更何況趙朔在成婚後的日子裡,也的確是個很好的夫君。
然而直覺告訴我,局面恐怕不會有我想得那樣順利。
果然,我還沒來得及答應下來,就聽到小廝匆匆忙忙地來報:「柳姑娘在正門口暈過去了……」
趙朔猛地站了起來,向正門處跑去。
04.
侯府大門處,柳聞鶯一身素凈衣裙,倒在石獅子旁,她眼簾緊閉,昏迷不醒。
侯府正對著青石長街,路人們都對著她指指點點。
她從清晨就來了,一直等在大門口,說是要給我道歉。
「不是讓你叫她回去嗎!」趙朔匆匆扶起柳聞鶯,同時斥責看門的小廝。
小廝滿頭大汗:「小的勸了好多次,柳姑娘就是不走……」
「侯爺別怪他。」柳聞鶯在趙朔懷裡睜開了眼睛,虛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是我自己執意要等的。
「我想當面給夫人道歉,聞鶯這樣卑賤苦命的女子,沖撞了夫人的生辰宴,心裡愧疚不已……」
柳聞鶯氣若遊絲地說了半句,隨即又昏倒在了趙朔的懷裡。
趙朔一把將她抱起來。
「愣著幹什麼,去請郎中!」
他對著旁邊的小廝急呼,隨後像是看不到跟在身後的我一般,抱著柳聞鶯急步走向了客房。
05.
柳聞鶯在侯府的客房內昏迷了一個下午。
與此同時,流言比風更快,在京城中吹開了。
人人都知道,青天白日之下,侯爺抱著柳花魁進了府門。
黃昏時分,我去了客房。
柳聞鶯醒了,我站在門口,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
「侯爺,鶯兒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鶯兒隻是太想見你了,樂坊的姐妹說可以來侯府表演,鶯兒就求她帶了我進來,沒想到是夫人的生日宴……
「雖然罪該萬死,但是能看你一眼,我也覺得值了。」
趙朔打斷了她:「我已經成婚了,日後你我還是不要再見了罷。」
柳聞鶯的聲音裡沾染上哭腔:「侯爺可以不記得當初的海誓山盟,和如花美眷攜手此生,可鶯兒該怎麼辦?」
趙朔的聲音很冷:「我會出錢為你贖身,天大地大,你想去何處都可以。」
柳聞鶯哭了起來。
「侯爺,你明明知道,天地雖大,我唯一想停留的地方,隻有你的身邊。」
我聽不下去,走了進去。
柳聞鶯一見到我,立刻倉皇地從床上起來,跪了下去。
「夫人……」
趙朔將她拉了起來:「你身子不好,就別再作踐自己了。」
「夫人。」趙朔走到我身邊,「我已經問了,裙子的事是留香鋪的老板不小心,柳姑娘她不是故意的。」
我沉默。
恰在此時,小廝送來了湯藥:「侯爺,藥熬好了。」
我搶在趙朔之前,接過藥碗:「侯爺還有公務要忙,我來照顧柳姑娘吧。」
趙朔的目光微微一滯。
我垂眸道:「不然的話,侯爺想留在這裡親自喂藥麼?」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侯爺把柳姑娘抱進府了,隻等著瞧我爭風吃醋、雞飛狗跳的大戲。」我笑了笑,「怎麼,侯爺要讓他們如願?」
趙朔走上前,握住我冰涼的手指:「芷音,你委屈了。」
他皺眉望向柳聞鶯:「我已經囑咐了郎中,之後你就在京郊的醫館養病吧。」
說完,他轉身避開柳聞鶯戀戀不舍的目光,徑直離開。
我坐到床邊,輕輕舀動碗裡的藥汁。
趙朔一走,柳聞鶯就像換了一副面孔。
那種柔美又可憐的模樣消失不見,她上下打量我,笑道:「據說夫人容顏如玉,但我今日見了,覺得不過如此。
「那襲水紅羅裙穿在身上,你覺得我和你,誰更美?」
我無視她的挑釁,淡淡道:「我無需與你相比,柳姑娘,我並不以色侍人。」
柳聞鶯呼吸一滯,但隨即,她笑了出來。
「夫人高風亮節,聞鶯佩服。
「可惜了,世間的男子,愛的就是美色。」
我打量著她,她貌似在病中不加妝飾,但事實上,無論是鬢角的碎發、眼角的紅痕,每個細節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的確如西子捧心,是個我見猶憐的病美人。
「柳姑娘的確美,倘若不好好喝藥,這美可存不住。」
我叫來兩個心腹侍女,一左一右摁住她,將藥灌進了她的口中。
柳聞鶯被我灌得連連嗆咳,黑色的藥汁淋了一身。
她用帶著恨意的眼神瞧著我。
「蘇芷音,你等著吧。
「侯爺心裡的人,始終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