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幕降臨,我右手牽著白馬,左手牽著小毛驢,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直到隻剩下我和他。
圓月當空,快宵禁了。
他突然停了下來,站在一個陰暗的小巷口,低沉的嗓音響起。
「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這裡。那年我剛十五,她十二歲。她憑著聰明的腦袋,教訓兩個地痞,救下一個被調戲的小娘子……
「她神採飛揚,笑得像太陽。
「後來,我收拾了京城所有的地痞,卻又指使他們故意在她面前晃,誘她出手。
「後來她知道了,就來找我算賬。我卻故意惹她生氣,看她發火。
「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怎樣都好看……」
我默默聽著,沒接話,後來張嘴想說「節哀」,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打斷。
寒芒從四面八方襲來。
陳衍把我護在身後,奪過一名刺客的刀,反擊。
整個街道都很安靜,除了刀劍碰撞的聲音,再無其他。
「叮叮叮——」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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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悶哼聲和慘叫聲陸續響起。
血腥味從四面八方湧入我的鼻子,我幾欲作嘔。
「哼。」身前傳來一聲悶哼,我感覺到陳衍的身子一僵,接著繼續提刀反擊。
他受傷了。
可刺客仍然仿佛沒完沒了地冒出來。
我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等回過神來,已拔出懷裡的匕首。
背對著他,我直面黑衣人的長刀。
「叮。」匕首很快落地。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其實我根本不懂該怎樣使用匕首。
我連自保都做不到。
陳衍回身護我,再受一刀。我不敢亂動了,緊緊躲在他身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打鬥終於停止。
陳衍喘著粗氣,把一個還活著的黑衣刺客綁起來,掛到不知何時逃走,也不知何時回來的白馬背上。
他扭頭對我說:「走,回家。」
我的心一點一點平靜下來,不去看滿地倒伏的黑影,不去在意鼻尖的血腥,隻借著月光,把目光固定在陳衍的身上。
牽起跟在白馬後面亦步亦趨的小毛驢,說:「好,回家。」
阿娘,阿爹保護我們時,是不是也這樣可靠?
11
我知道我在做夢。
黑暗的夢裡,充斥著血腥味,還有男人們和女人們的慘叫聲。我無措地面對凜冽刀鋒,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陳衍突然出現,殺死刺客,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別怕,我帶你出去。」
甚至還拿了把匕首給我防身。我低頭一看,匕鞘上有一朵紅梅。
從夢中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屏風另一邊的床上早已沒了陳衍的身影。
我從懷裡取出匕首。
「明明是我自己的匕首,怎麼還能成他送的了?」
12
昨夜的刺殺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仿佛從來都沒發生過。
陳衍去報案回來,咬牙切齒地低吼:「刑部不受理,本將軍就自己查!」
我問明緣由,頗為吃驚。
「誰能那麼快處理屍體,壓下所有流言?」陳衍沖我揮揮手,「你別管。過兩日教你用匕首。」
說完就急沖沖地離開。
德行!
我也不理他,直到某天夜裡。
我正保持端莊的姿勢睡得正香,突然間被他拉起來抱進懷裡,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把衣衫不整的女娘從被窩中拉起來,合適嗎?
我推他,卻在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後停住,雙手慢慢環住他的後背。
輕拍。
頸間有什麼液體滑落,衣領帶上濕意。
「怎麼了?」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哪怕是在鎮北將軍靈前,他也隻是哽咽片刻,就振作起來開始調查真相。
「阿珩,是晉陽王,是晉陽王!」
什麼是晉陽王?晉陽王怎麼了?
我很快反應過來,是陳衍查到了刺殺的兇手。
但隻是刺殺也不至於……難道刺殺鎮北將軍的也是他?
我很驚訝。晉陽王來探病時,聲音裡分明滿滿都是惋惜和悲痛。
怎會……?
而且,就算查出是他,有了報仇的目標,陳衍也不至於如此失態才對。
「既然知道是晉陽王,那就請奏陛下秉公辦理,怎的如此難受?」
陳衍抱著我的手臂驀然收緊,我有些疼。
他把頭埋在我脖頸間,灼熱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帶著沙啞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先帝有旨,除非晉陽王犯通敵賣國之罪,其餘均可免……」
什麼?!
「阿爹阿娘的仇報不了,哪怕證據確鑿。」
我緩緩撫著他的後背,他抱著我的力道卻越來越大。
好疼!
我忍耐著:「查到他為何要謀害將軍了嗎?」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傻,一個王爺殺一個無冤無仇的將軍,還能是為了什麼?
「為了兵權?難道他想造反?」
想想又不對:「虎符不是還沒找著,殺你有用嗎?」
陳衍突然捂住我的嘴,拉開一點距離,看著我的眼睛,認真道:
「不要提。陛下剛登基三載,朝局尚未穩定,若此時打草驚蛇,難保晉陽王不會狗急跳墻,提前發動。」
他再度抱緊我,輕聲在我耳邊說話。
「那日刺殺後,我去參見陛下,請求刑部徹查。陛下著人問詢,卻發現那街道沒有一絲痕跡。
「陛下信我,於是允我私下探查。幸而那日我抓了活口,才查到晉陽王。
「但正因為是晉陽王,現在哪怕我把證據交給陛下,為著先帝聖旨,陛下恐也無能為力。
「而虎符……」
我問他:「那你準備怎麼辦?」
他沉默良久,突然把我推倒回床上。
拉上被子。
仿佛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睡吧,明天一早起來,我教你用匕首。」
還給我掖了掖被子。
……
我摩挲了一下手指,感覺還帶有他的體溫。
看他回到房間另一頭,寬衣上床,吹滅蠟燭睡下。
我用毫無睡意的黑色眼睛瞪著不見五指的黑暗。
……翻臉竟然如此之快,人否?
13
陳衍不是人,他是真的狗。
大半夜給我扔個讓人睡不著的消息,還不講後續計劃。早上天還沒亮又把我拉起來,說要教我用匕首。
我迷迷瞪瞪被他拉到演武場,聽著雞叫聲連連打呵欠,都顧不上保持優雅端莊的禮儀和大氣的心性。
現在隻想踹他兩腳。
「端莊!大氣!……端莊!大氣!我應該學著自保,他是為我好。」
總算壓下心裡的怒氣,轉眼對上陳衍過分認真的臉色,心裡不知為何一咯噔。
很快,我就知道為何了。
這個「很快」大概就是在他打落我匕首,罵「握姿不對,你怎麼這麼蠢」的時候。
又大概是在他一邊躲,一邊嘲笑我「角度不對,速度太慢,沒吃飯嗎?」的時候。
又或者是抓著我拿匕首的手,扭到身後的時候。
演武場上的他,惡劣得讓人抓狂!
不過鑒於終究有所得,我都忍了下來。
但,幾天後,我忍不住了!
這人竟然每天都能惡劣出新的高度。
「本娘子不要端莊,不要大氣,隻想揍他一頓!」
什麼叫「這麼蠢,你爹娘怎麼教出來的」?
敢編排我爹娘?!
誰也別攔著我,我特麼的今天不做女娘。
我不管不顧,踢他、踹他、抓他、撓他、扯他頭發,總之今天要給他好看。
誰知他卻任由我動作,笑得越加開懷。
我愣住:有病?吃藥沒?
前幾天還陰沉沉的,我都懷疑他嘴賤就是把憋屈發泄到我身上。
今天我這樣對他,他居然……笑了?
他一把抱住我,不顧我的掙扎捶打,輕聲說:「阿珩,別走了,留下來可好?」
我身體一僵,腦子有些亂,半晌後問他:「你把我當嬌嬌了?」
他把頭埋在我肩上,「你跟嬌嬌不一樣。她不如你端莊大氣。」
好半天,我環住他的腰,回他:「我得想想。」
「那……先把休書撕了。」
「不,我先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