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深沉》, 本章共4164字, 更新于: 2025-01-07 14:28:13

我的眼睛和蘇白珽那麼像,他們每個人都認識蘇白珽。


「雲嫔娘娘,雲真的是你的姓氏嗎?」


「自然。」


他拂拭掉椅子上的積灰,毫不在意地坐下去,緩慢開口:「十八年前,蘇相爺得了個女兒,出生時照慣例請人測了八字推了命格,先生說,這女兒若留在蘇府,便養不活,一歲前便要生大病,得送去積空寺養著,一輩子不能見家人,不能叫外人知曉,一生才能平安。蘇相爺原本不信,後來還沒滿月孩子就生了大病,送去積空寺才救回來。那之後這個小女兒就再也沒有回過蘇府,對外就說病死了。」


我沉默不語。


蘇白珽現在早就不是什麼相爺了,他是被皇上蓋了章的罪臣。而馬公公照舊如此稱呼他,可見他們二人的確交情匪淺。


「孩子送去積空寺之前,老奴正在蘇府同蘇相爺商討事宜,那時孩子還未曾取名,隻定了從女子的靜字,剩下一個字,蘇相爺就叫老奴擬一個。」


我依然沉默。


「老奴擬了個遐字,取長遠長久之意,祝願蘇相爺的千金能無病無災長命百歲。」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第一次見你老奴就想起了蘇相爺,您這雙眼睛同他實在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眼神都是。」


「原來馬公公和蘇相爺還有這等舊事。」


「莫裝糊塗了。雲嫔娘娘,老奴本不該直呼您名諱,雲真的是你的姓氏嗎?你是雲瑕,還是蘇靜遐?」


7.


我是雲瑕,也是蘇靜遐。


從我有記憶起,我就在積空寺長大。積空寺中沒有男子,都是女尼,我未曾剃發,隻跟著住持修行,住持教了我許多,雖詩書不大通,但醫家佔星測吉兇,或多或少都有涉獵,更多時候還是帶我讀經書。


旁人知道我是來養著的官家小姐,卻不知我到底是誰家的人。因為從來沒人來看過我,久而久之大家都當我家破人亡了。


就連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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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三歲那年,當時如日中天的蘇白珽以勘察太後敬香事宜為由來了積空寺,那時我也隻知他是赫赫有名的丞相,是帝師,卻不知這就是我生父。後來我得知,這等事有禮部照章辦事,本不需要他親自駕臨,可他實在很想見見他十三年來未曾謀面的小女兒,才借著這個由子來了,其實是來看我的。


就這樣,我知道了我的身世,見到了我的父親,


除了他,我沒見過蘇府任何一個人。他來看我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眼中的感情是騙不了人的,我知道他很記掛我,我也很牽念他。我不貪圖相府的財寶權勢和相府千金的身份,我隻是想知道正常地活在一個有親人的家庭裡是什麼感覺。


但我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我十七歲那年,父親病逝,舉國皆知。我想去守孝,又不知道我能否貿然出現在府上。


我趁夜偷偷從積空寺跑出來,躲在相府外遠遠的地方看,能看見靈幡和院中的挽幛,往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院中哭聲震天。


我看了許久才回去,回去時發現住持到處找我。她給我收拾好了行裝,囑咐我離開。


我問她我為什麼要走,她說,宮裡有貴人傳出話來給她,說相府近日要出事,府中上下都難以保全,到時候如果有人透出蘇白珽還有個女兒藏在積空寺,也許會招致禍端,要我在事發之前趕快走。


我問住持,我父親是丞相,皇上親自追封賜谥,誰能讓丞相府出事?


其實話問出口的那一刻,我就不需要答案了。


蘇白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他之上,隻有一個人。


我又問住持傳話出來的人是誰,住持說她不能說,隻是這個人的消息,一定是準的。


之後很長時間裡,我都在想,是誰這麼手眼通天,知道蘇白珽有個女兒在積空寺,還能提前知道丞相府要出事。


我不是沒懷疑過馬公公,但從不敢求證。


「當初要我走的人,是馬公公,對嗎?」


8.


我從沒見過馬公公,他僅有幾次去積空寺,都是陪同太後敬香,是不能在寺中自由活動的。


但我聽聞過此人。皇上登基的時候隻有十歲,朝政之事有蘇白珽,內廷就歸了馬公公掌管,他掌著印,又和太後關系匪淺,蘇白珽推行的每一道政令,背後都少不了馬公公的支持。


他們一起支撐了這個王朝十年,但私交相識又何止十年,都是從皇上襁褓之中就陪著的人。


「恕老奴直言,您不該進宮。」


我不說話,等著他往下說。


「您這雙眼睛長得和蘇相爺一模一樣,連眼神都像。皇上有多痛恨蘇相爺你可知道嗎?皇上見著你就想起來他。」


「如果見到我,就想起來我爹,但卻還是時不時來見我,那,馬公公你說,皇上在想什麼?」


他不回答,自顧自說自己的:「在德妃宮裡時皇上為什麼突然動了那麼大的氣……皇上是個固執的人。從前有時他不贊同蘇相爺的做法,反駁時,蘇相爺總能把利害關系掰開揉碎了叫皇上沒法兒反駁。可皇上固執,還是執意反對,蘇相爺就這麼盯著他。每當蘇相爺露出這種眼神來,皇上就怕了……皇上打小就怕他……你那副神情太像蘇相爺。」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笑出了聲。


他從小就怕我父親,所以在我父親死後才敢抄他的家,才敢說他的罪狀。可是我父親已經死了,又怎麼能知道呢?他隻敢欺負一個死人罷了。


皇上骨子裡是個如此怯懦的人。


太可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給蘇相爺給蘇府上下報仇,你如何做得到?一旦被皇上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知道你會怎麼樣嗎?」


一死罷了。


我不喜歡做他的嫔妃,我隻要看見他的臉,想起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我就覺得惡心。


但我還是進宮了。我很想為我父親報仇雪恨。我如何做得到?我有無數次機會能做到。我帶進宮了一個镯子,裡頭塞了滿滿的鶴頂紅。在皇上初到我宮中的那一晚,我給他斟了一杯毒茶,甚至直接放在了他手邊,可他一口也沒有喝。


後來他睡著了,我卻沒有。望著他的臉,我覺得我能輕而易舉地掰開他的嘴,把毒藥灌進去。我甚至已經把毒藥送到了他嘴邊。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我猶豫了。


我父親說過,他會是個好皇帝。他說他已經把全部的為君之道教給了皇帝,他說皇帝學得好極了,倘若有一天他撒手人寰,皇上會接手他鋪平的道路並走得更久,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見到一個吏治清明百姓安樂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這歷來都是為官者的終極願望。


我想看看,這個人到底能不能讓我父親的願望實現,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個好皇帝,我的父親究竟為自己選了個怎樣的接班人。


是的,我覺得即使他是皇帝,他也隻是我父親的接班人而已。十年來掌舵的人都是我父親,不是他。


他還沒有兒子,沒有能繼位的人。如果他死了,權位交替中將滋生出多少變數多少禍亂,我不知道。


於是我收起了毒藥,倒了那杯毒茶。


因為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到底是報仇重要,還是我父親畢生的願望更重要。


如果隻能選一個,我應該怎麼選?


9.


天徹底亮起來時,馬公公走了,他還要侍奉在皇上身邊,不能耽擱太久。不過我的日子沒有那麼難過了,他叫人來修繕了宮室,送了好些東西來。


侍女一邊收拾那些東西一邊問:「您說,馬公公為什麼這麼照顧您?」


「可能是看我可憐吧。」我隨口回答。


滿月就離開親生父母,在佛寺長大,沒有體會過家人的關懷就家破人亡了,再也不能表露真實身份,孤零零地進了宮,報仇不成,進了冷宮。


他一定覺得我很可憐。


他雖然隻是個太監,但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監,很有資格覺得我可憐。這當中或許還夾雜了對故人之女的憐憫吧,我不知道。


但我的侍女實在是很單純,她的言語中依然充滿希望:「馬公公那麼照顧您,一定是因為他看準您還能東山再起,他會在皇上面前替您說好話的。」


我沒有告訴她,對馬公公來說,他很有可能認為,保全我最好的方法就是任由我在冷宮老死,這輩子都別再讓皇上看見我。


但後來我發現,我應該沒辦法在冷宮老死了。


因為進冷宮一個月之後,我發現,我懷孕了。


10.


這時候是臘月裡,離過年隻剩三天。


我討厭這個孩子,因為我討厭孩子的父親,我討厭那個虛偽怯懦外強中幹喜怒無常的男人。但世間的事有時就是這麼造化弄人,不過一夕之幸我就有了他的孩子。


我沒有做過母親,也沒有見過我母親,我不懂,女人一旦成為了母親,就能毫無保留地給肚子裡那塊還沒成型的肉全部的愛嗎?即使孩子的父親令她們厭惡,也同樣嗎?


我讓侍女去給守門的侍衛傳話,請馬公公來見我。夜裡,馬公公來了。


他以為我是缺了什麼請他幫忙,我以實情相告。


我懷孕了。


他是在宮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精,沒表露在臉上任何情緒。我對他說,我希望他能幫忙弄來墮胎藥,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語氣遲緩地開口:「這是你翻身的唯一機會,況且,你肚子裡的是鳳子龍孫,你自己做不得主。」


然後他轉身離開了冷宮。


第二天,他又來了,但這次不是偷偷摸摸來見我,而是帶著太醫來的。太醫斷定我已有孕兩月,然後他宣讀了聖旨。


皇上接我出冷宮,位分待遇全照舊,謀害德妃一事既往不咎。


我在過年之前離開了這個陰暗冰冷的地方。路上,我問馬公公,德妃的孩子怎樣了?她付出了那樣大的籌碼,如今知道我又出來了,該有多不甘呢。


馬公公笑了笑,我覺得這笑有點兒嘲諷。


「德妃誕下的小皇子,出生三天就歿了。賭得太大,容易傾家蕩產,這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11.


許林卿早產時傷了身子,目下還在養病,暫時沒工夫來找我的麻煩。我如今身懷龍裔,突然之間就貴重了起來。


皇上有時會來看我,但我發現多數時候,他帶的人都不是馬公公了,而是另一個眼生的太監。


他不常直視我的眼睛。我知道,我還是會讓他想起我爹。


而當初冤我害了德妃的事,他再也不提,我常想,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冤枉了我?


一直到三月,春暖花開,我的肚子大了起來,穿著衣裳也看得出來。而皇上又喝醉了,醉醺醺地來找我。


皇上又何故喝得這樣醉呢?


和之前同樣,今天也不是什麼大日子。


不過是蘇白珽的忌日罷了。


我挺著肚子服侍皇上躺下,他卻沒有閉上眼睛,而是示意我坐下。


我就坐在床沿上,他的眼睛直勾勾望著床幔,但又像是透過床幔望見了些別的什麼東西。


「午睡時,朕做了個夢。」他的聲音中還帶著醉酒的倦怠和迷蒙,還有幾分微不可察的嘆息,他還沒醒酒。


「朕夢見一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人……夢見他活著的時候。朕夢見朕幼時他教導朕讀書,一篇《晏子不死君難》,朕沒在他規定的時辰背熟,就挨了訓斥……


「朕十歲時父皇崩逝,從那時就沒了君父,很長一段時間裡,朕覺得他就像朕的父親……盡管嚴厲了些。母後說他教導的就是對的,大伴也說他教導的就是對的,朕也就這麼覺得。


「可朕不喜歡這篇文章。


「晏子侍奉的國君死了,晏子卻不肯殉難,還要長篇大論地挑剔君上的不是。天底下有如此為人臣子的人麼?


「可隨著年歲漸大,朕漸漸覺得,他就如同《晏子不死君難》中的晏子……他隻會挑剔朕的不是。


「他挑剔著朕的不是,還霸佔著朕的一切……朕是皇上,朕不能夠容忍。」


我沉默地聽著,應答不了他任何話。


這就是我父親一手教導出的好皇帝,倘若他泉下有知,不知要作何感想。


「可朕還是常常夢見他……朕以為朕終於擺脫了他,但很多時候朕卻發現,朕越來越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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