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臨近高考,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
畢業太久,有幾門學科遺忘的知識必須緊趕慢趕才能補上。
每天放學,宋隨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直奔對面職高門口。
和一個女孩拉拉扯扯曖昧不清。
連著好些日子沒來上晚自習,白天上課時也是一副沒睡醒的狀態,宋隨被老師點名批評了好幾次。
他神色平靜,不以為意地站起身。
翻轉的領口下露出鮮明的抓痕。
鎖骨上還有幾枚深色的齒痕。
陽光落在上面,滲血的傷痕顯得猙獰可怖。
他卻微微眯起眼,眼中摻雜了幾分懷念,倒像這些痕跡是光榮的勳章似的。
「馬上就要高考了,你看看自己還有個學生樣嗎?」班主任半是氣憤半是不可置信。
宋隨微微偏過頭,目光與我隔空交匯。
然後淡淡地移開視線,宛若陌生人一般。
我面無表情地低頭,繼續沒寫完的試題。
快要模擬考試了,放學後我走得比平時更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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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校門口,一道人影擋住我的去路:
「喂,你就是林以棠?」
江妍一頭紫色的髒辮,嘴裡嚼著口香糖,高跟鞋鞋跟噠噠噠地敲擊著地面,挑釁地朝我露出一抹笑。
「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她評價道。
我皺了皺眉,這輩子按道理江妍應該不認識我才對。
沒等我開口,她吐出口香糖,語氣輕蔑:
「就是你和宋隨那個賤種有一腿啊?」
「別裝了,我在他手機裡看到了你的照片。」
她嗤笑,貪婪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著我,嫉恨一閃而過。
「聽說你挺有錢的。」
「這樣吧,給我一筆錢,我把宋隨送你玩玩怎麼樣?」
見我不說話,她似乎有些急了。
正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逼近,江妍瞬間被趕來的宋隨護進了懷裡。
他先是一臉防備地看了我一眼,緊接著擔憂地望向懷裡的江妍。
「妍妍,你沒事吧?」
江妍翻了個白眼,抬腿直接踹了宋隨一腳,直接跨上路邊的摩託車絕塵而去。
我不想觀看接下來更惡心的戲碼,抬腿便要走。
宋隨突然喊住我,他眼裡夾雜著幾分復雜:
「你早就知道我也回來了吧?」
我頓了頓腳步。
沒錯。
從那晚看到宋隨強吻江妍我便知道,他和我一樣,重生了。
上輩子的宋隨在江妍面前就像一條沒有自尊的狗,怎麼有膽子強迫對方呢?
我目光平靜,宋隨的臉色一點點發沉:
「林以棠,你應該知道,這輩子我不會再讓妍妍出一點意外。」
所以,神色這麼緊張,是怕我會報復江妍?
大約是我的笑容太過諷刺,宋隨不知想到了什麼,唇線一點點繃緊:
「上輩子你死在我手上,你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教訓。」
「既然重生了,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吧。」
他的語氣高高在上,帶著上位者的施舍和憐憫。
仿佛我才是那個奪走他一切的小偷。
我仰頭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憤憤不平的模樣,好似我是他的生死仇敵。
可我記得上輩子掉下山崖,為了護我,他斷了雙腿。
即便這樣也掙扎著爬過來把我抱進懷裡。
我一流淚他便慌得不成樣子,手足無措地撫著我的發絲安撫。
或許不是他變了。
「我得了什麼教訓?養了一頭恩將仇報畜生的教訓嗎?」
我拂去眼淚。
「你那麼愛江妍,她剛剛可是迫不及待要把你賣給我呢。」
「可惜,我從不回收有害垃圾。」
沒了上輩子的濾鏡,我才發現宋隨不過是個廉價可悲的小醜罷了。
看著他氣急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真是痛快極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
7
校園裡永遠不缺八卦。
宋隨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果真給江妍租了一套門面。
寸土寸金的鬧市正中心,租金不菲。
江妍指揮著母親把水果攤搬進了裝修一新的門面房裡。
不遠處,宋隨的媽媽擺著地攤賣菜,倉皇失措地躲避城管巡查。
第二次模擬成績下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熬夜補習,我考到了全班第五,全校排名三十二。
數學和英語接近滿分,但時間還是太倉促,有些需要背誦的科目來不及一一記牢。
我低頭標注需要查缺補漏的知識點,耳邊聽到有人小聲提起宋隨。
連續三年霸佔全校第一的宋隨,這次排到了兩百名開外。
簡直令人大跌眼鏡。
「宋隨,你最近究竟在幹什麼?」連班主任都忍不住皺眉問。
宋隨領了試卷看都沒看一眼,匆匆塞進了書包裡,滿不在意道:「一次失誤而已,高考我還會是第一名。」
似乎別有深意地,用勝券在握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他的課桌上擺著的不再是分門別類的練習冊,取而代之的是一沓凌亂的曲譜。
下午放學後,我和同學約著去校外買手抓餅填飽肚子。
排隊等餅的間隙,同學猛地指向對面:
「那不是咱班大學霸宋隨嗎?」
我凝神朝對面職高看去。
宋隨懶洋洋地斜倚在牆邊。
江妍小跑著撲進懷裡,像隻袋鼠似的掛在他身上,仰頭噘起嘴巴。
宋隨寵溺一笑,扔掉手上的煙,託起女孩的下巴深深吻上去。
極美的明霞在餘光裡染紅了天。
兩人在校門口旁若無人地熱吻。
像電視劇裡擊退所有壞人終於圓滿的痴情戀人。
「好浪漫啊,」兩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路過,捧著臉激動地看著,家長怎麼拽都拽不走。
拉著我的同學原本也一臉興奮,可當宋隨託著女孩的腰轉了個身,耳邊的聲音忽然充滿疑惑:
「職高護理專業的江妍?」
人群裡有人小聲嘀咕:「她不是有男朋友嗎?」
排隊手抓餅裡的有職高的學生,指著宋隨不可思議地問我們:「你們學校的啊?」
「我靠,膽子挺大的啊,敢跟我們校霸搶女人,找死吧?」
他啃了一口手抓餅,又搖搖頭:「敢和江妍搞曖昧,是個狠人。」
幾人絮絮叨叨地說著。
我忽然想到上輩子的事。
江妍在職高有一個男朋友叫秦浩,算是半個小混混,在附近幾條街都很吃得開。
但他很花心,除了江妍以外四處勾搭別的女生。
江妍不敢和秦浩鬧脾氣,便把怒火發泄到了那些女生身上。
後來秦浩看上了江妍的室友,那個總是專業考試第一名的女生。
哪怕女生明明拒絕了很多次,說自己不喜歡對方。
江妍依舊不肯放過她。
高考那天,她迷暈了室友,用蘸了鹽水的美工刀,一刀一刀片去女生臉上的皮肉。
她封住女生的喉嚨,等女生醒來後,在她面前擺上鏡子。
在女生絕望痛苦的嗚咽中,江妍用自己所學到的護理知識,把一塊塊骯髒的黑色豬皮縫合到女孩血肉模糊的臉上。
然後拍照發給秦浩。
被逮捕後,她臉上也沒什麼害怕的表情,反而有些遺憾,笑嘻嘻地對女孩的父親說:
「誰讓你生了個婊子搶我男朋友?」
「可惜你們來得太早了,其實我的解剖學學得也不錯。」
因為年紀小,她隻被判了十年。
直到她出獄,那個被她傷害的女生仍躺在醫院。
江妍出獄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秦浩,想要一刀捅死了對方。
思及往事,明明周圍一片熱鬧,我卻後背升起陣陣寒意。
看著眼前激情擁吻的男女,又有些想笑。
有些畜生生來就帶著晦氣。
隻要和他們沾邊,就沒有好下場。
上輩子的我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這樣看來,宋隨和江妍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8
日子過得很快。
三模成績出來,我往前進了八個名次。
班主任特地把我喊進辦公室表揚了一番。
誇完我之後,又發愁地嘆了口氣:
「宋隨又下降了一百多個名次,他最近到底是什麼怎麼回事?」
旁邊喝茶的老師笑了笑:「談戀愛唄,我好幾次晚上散步都看見你們班宋隨在對面職高等女朋友呢。」
終歸是曾經讓他驕傲滿滿的好學生,班主任打算找幾個老師私下給宋隨補補課。
期望能把他的成績拉回來。
我站在旁邊乖巧地沒說話。
其實要不了多久班主任就會明白,自甘墮落者不值得被拯救。
果然,宋隨滿臉不耐地拒絕了補課。
甚至開始遲到早退、持續性曠課。
班主任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知道。
那晚爸媽神秘兮兮拉著我到一家剛營業的酒吧門口。
「棠棠,你不是說 A 大要在這邊擴建新校區嗎?我和你爸趕緊把這一排房子都買下來了,打算開餐館、酒店、清吧,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漏掉的?」
我沒提重生的事,但爸媽卻無比信任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哪怕新建校區在別人看來是非常荒唐不可信的謠言,他們也從不質疑我,反而處處支持我的每一個決定。
上輩子我和宋隨在一起,是他們唯一一次不認可。
我眼含熱淚,推開酒吧門的一剎那,看到了臺上握著麥克風低吟的宋隨。
他嗓音動聽,唱著幾年後那些歌手耳熟能詳的名曲。
而他身旁的牌子上,有他親手寫下的字跡。
【原創歌手:宋隨。】
我記得正在唱的這首民謠,是一位音樂老師寫給愛人的歌。
他的愛人住在 ICU 裡,他白天上課,晚上寫歌賺取治療費,隔著 ICU 的玻璃,每天在視頻通話裡唱歌鼓勵病床上的愛人。
後來這首歌紅遍大江南北,他拿著版權費,終於攢夠了雙肺移植的手術費用。
愛人終於走出了那道玻璃門,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一曲唱完。
臺下掌聲雷動。
抬眸間,宋隨看到了我。
不過匆匆幾秒,他淡淡地移開了視線,眼裡沒有絲毫心虛。
他一點也不覺得剽竊別人的心血有多麼卑鄙。
明明重生,比很多人都幸運,有重新開始的大好機會。
他還是毫不猶豫偷走了別人的人生。
「爸、媽,你們幫我辦一件事情吧。」
我以為宋隨隻是下水道裡的蛆,陰暗惡心。
事實證明,放任它蛻成臭蠅,隻會更惡心。
9
我不過是好心讓人告訴宋隨媽媽,江妍家的那個門面是宋隨替她們租下來的。
宋隨媽便炸了。
在人來人往的鬧市和江妍媽媽扭打成一團。
兩人你揪著我耳朵,我扯著你頭發,用最骯髒低俗的話辱罵對方。
「你這個賤人,讓你那個死丫頭勾引我兒子,诓他替你們兩個賤人租房子,這房子是我的,你們都給我滾!」
「我呸,你才是賤人!」
江妍媽媽眼睛通紅,撿起手邊爛掉的蘋果劈裡啪啦砸過去:
「當年你不要臉勾引我男人!他可是死在你的床上!我現在要你一套房都是便宜你了!」
宋隨媽被爛蘋果砸得四處亂竄,聽到圍觀群眾的唏噓聲,臉色青紅交錯。
這大概是她最不想被外人知道的過往了。
很多年前宋江兩家在一塊做生意。
江妍爸爸對孤兒寡母的宋隨一家頗為照顧,一來二去便和宋隨媽媽滾到了一起。
最後男人心髒病猝死,也是被 120 從宋隨媽的床上抬走的。
迫於輿論壓力,宋家不得已賠了江家母女倆一大筆錢,然後匆匆搬離了那個胡同。
如今遮羞布被扒開,宋隨媽尖叫著要撕爛她的嘴。
可卻被匆匆趕來的江妍狠狠踹了一腳。
「敢碰我媽我弄死你!」
江妍憤怒地揚起胳膊,宋隨擋在他媽面前,硬生生挨了這一耳光。
他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你敢攔我?」
江妍抬手還要打,被宋隨緊緊捏住了手腕。
「妍妍,別鬧了。」
他黑沉沉的眸子摻了三分冷意。
江妍瞪了他一眼,抽出胳膊,拉著自己的媽媽憤憤離去。
宋隨媽卻不肯罷休:
「你真給她們租房子了?你要死啊,憑什麼把錢給她們!」
宋隨不耐地揉了揉眉心:「錢我還能掙更多,你不要再給她們添麻煩。」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宋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
忽然,隔著人群,他看到了我。
他面色一冷,毫不猶豫地朝我走來。
「今天是你搞的鬼?」他語氣篤定。
「路過而已。」